程素素惊喜地道:“世伯说我大哥还活着?”
李巽也不敢保证, 含糊地道:“五五之数。”其实他想说三七开, 三分生,七分死。
程素素选择性地接收了信息。
程珪却问道:“李兄, 为何政事堂里也以为我大哥不在了?”
李巽吞吞吐吐地:“那、那是……伯父也有……为难的时候。”
即便是丞相,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哪怕是皇帝, 也有被耍得团团转的时候。李丞相固然很有能力, 别人也不是吃素的。要李巽明白承认李丞相一不小心被人给捅了一刀,还是略难启齿的。
好在程素素只要有一个能振奋她的消息, 就很快原地复活了:“我明白了。二哥, 大哥只是存亡未卜。然而有人想要坐实了让他去死!已经死了的人, 是没有去救的必要的。即便找到了,还能再杀他一次。若要因此再与吴家起冲突,麻烦更大!”
李巽往椅子上一瘫:“就是这个意思。”
程珪将写了一半的稿子扯烂:“我这就写辞表。”
李巽与程素素同时点头:“是该这样的。”
李巽道:“我去向伯父复命。千万小心, 不要搭理御史们!”
程素素道:“不去见见大嫂吗?她一定很想听到这个消息。”
李巽足下一顿:“好。”程素素起身拉开门:“这边请。呃?小青姐?”
小青迎面而来:“姐儿,门上说那个谢状元来了。”
程素素与李巽交换了一个眼色,问道:“谢麟?他来做什么?请他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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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麟与李丞相是一样的心思,不亲眼见到的,听一听就信?他们还没有那么傻。所谓博弈,从来都是你来我往,若事事都在掌握之中,那叫碾压。谢、李同时着了道儿,各自补救。
李丞相派了侄子过来,谢麟干脆亲自来了。
程珪出面接待了他,谢麟的目光在他脸上一扫,便笑道:“道清气色还好,看来是我多虑了。想来道清已经想明白了,道灵未必有事。”
李丞相与谢麟都这般讲,程珪心下大定:“谢郎这般说,我心亦安。”
“想必李相公也会有所提示,万不可就此认了道灵已经殉国。更不要与御史一同责问吴松,他是个老实人,把他逼坏了,就不好办了。”
“正是,李相公亦遣……”
里间正偷听的李巽&程素素:……
李巽大声咳嗽着,推开书房里间的门,走了出来:“啊,谢郎勿怪!”顺手将门关上,心里已经将程珪打了十八遍。
程珪浑然不觉自己已经卖过一回队友了,谢麟的口气、神态那么的亲切又体贴,所言之事全在程家的立场上,程珪原就很佩服他,现在倍感亲近。警觉也放得很低。
谢麟含笑与李巽打招呼,仿佛没有看到李巽脸上的尴尬似的:“天下做哥哥的心啊,是来探望令妹的吗?”
李巽顺着他铺好的台阶往下走:“唉,伯母忧心不已。我不过跑腿、跑腿而已。谢郎高义,巽,谢过啦。”
“我与道灵生死之交,可以身后事相托,何必见外?”
李巽道:“谢郎此来,是为此事?”
谢麟不答,反问程珪道:“六郎安在?”
程珪张大了嘴巴。
里间正在偷听的程素素:……
这他妈的就很尴尬了!
他一定是故意的!程素素面无表情地推开被李巽好心带上的门,在程珪与李巽尴尬的目光中走了出来。她比这俩人强多了,还能正常与谢麟见礼,顺便说一句:“别再问啦,里面再没有别人了。”
程珪急切地向谢麟解释:“这个,舍妹女眷不方便……”然后被程素素踩了一脚。
谢麟连连摇头:“明白明白。说正事?”
程珪苦哈哈地:“您说,您说。”模样儿狗腿极了。
“李兄说过的,我就不多讲了。只有一个主意,做与不做端看府上了,”谢麟用词很谦虚,口气却很笃定,“为吴松解围!”
程家兄妹与李巽面面相觑,卖人情给吴松?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只是吴松自己跑了,作为程犀的家人很难认同。做戏也不想。
谢麟追问道:“如何?”
李巽不便作答,只看程氏兄妹。程珪咬牙道:“解围?怎么解?”哪怕是只水母,你也是个武职!丢下文官先跑了,人干事?!让他为吴松开脱?他想不出理由。不落井下石,已经是修养好了。
“五人生死相托,当同心协力。必不愿乐见内讧。”谢麟放缓了语速,循循善诱。
响鼓不用重槌,程素素艰难地道:“大哥,是会把生的希望,留给别人的人。说他是被人弃于敌阵,是对他的侮辱。既然是大哥要吴松活,就不能让大哥的苦心白费了。谁让大哥的苦心白费,谁就是我的仇人。”
谢麟一击掌:“就是这样,把这个话说给那些围攻吴松的人听。呃……”
程珪接受了妹妹的说法,问道:“有不妥之处吗?”
谢麟为难地道:“若是能请动令堂说这些,就更好啦。最好是能当众讲出来,让人听得真真切切。”
可是赵氏,能行吗?谢麟道:“换了别人,这意思就差一些了。当然,令尊,也是可以的。”
程珪与程素素对望一眼,程玄比起赵氏当然是很可以了。至少装神弄鬼的时候,从来没有塌过场子。
说曹操,曹操到!书房的门被大力的推开,程玄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二郎,去办张路引!”
说完才看到家里有客人,两个还都是认识的,程玄对他们点点头,看起来也很有威严的样子。
程珪小心地问:“阿爹,你要路引做什么?”
“南下,”程玄轻快地答道,“去找你大哥。”
程素素惊讶极了,难道是过世的祖父保佑,让她爹开窍了?
程玄的道理却非常简单:“没见着的事,就不要去信!路上将人弄丢了,却说死了,是常有的。你们师祖就是这么把我偷偷买走的。”
这个……是这样类比的吗?
程珪劝道:“阿爹,路上危险。”
程玄鄙视地看了次子一眼:“那是你们。”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客在眼前,亲爹耍无赖,程素素去拉程玄——拉不动,程珪也是毫无办法。道一紧随其后追了过来:“师父!不要闹脾气!”出事之后道一不曾过来,便是因为他一直在镇压着程玄。
道一边踏进书房边说:“您认得路吗?”
“你们才用认得路。”
这是公然不讲理了呀!
谢麟忽然问道:“李兄可习兵法?可懂兵事?”
李巽不解其意,依然答道:“谢郎相府出身,何必多此一问?读过兵书便能识兵,那便没有纸上谈兵这一说了。”
“没有亲历,永远不知道‘兵荒马乱’四个字究竟是什么样子。一个人,身处其中,就像一滴水落进大海里。同行相识几十人,打着旗号,也只有我们五个聚到了一起。”
程玄这回听出来了,这话是冲他讲的:“哼!”
谢麟依旧脾气很好地道:“世叔要走,没人能拦得住,只是眼下有一件事干系道灵,非得您去做不可。”
程玄眼睛一瞪:“什么事?”
谢麟也不卖关子,将方才商议的结果告诉了他。
程玄想了一想:“行。”
谢麟道:“御史们都是伶牙俐齿,若有人责难。说您不心疼儿子,卖子求荣,巴结贵戚,您要怎么回答?”
程珪猛地一拍桌子,程素素伸手按住了他。
直到此时,程素素才明白,为什么谢麟要问“六郎”。连提出让赵氏出面,都只是一个幌子,谢麟的本意,应该是让能与御史吵一架的“六郎”出面的。这个人想得也太深了,你还得感激他!
程玄道:“他又不是我师父,也不是我徒弟,问我,我就答了么?我不会打吗?”
谢麟万没有想到会听到这样的答案,也懵了一懵:“什么?”他已有腹稿,凡御史会问过的刻薄问题,他都想好了答案。赵氏是什么样的人,他早就知道了,他一开始的目标便是程玄。据他的观察,程玄虽然思维简单,却不是个怂人,预备教程玄一句一句的背答案。
没想到程玄居然打算暴力拆墙!
程玄愉快地决定了:“就这样吧!”
谢麟闪了一下腰,急忙说:“我还有办法的!”
程玄不开心了:“你这孩子,有话怎么不早说?”
谢麟……谢麟从来没有生出过这种想打人的心情!只得忍气吞声:“是晚辈疏忽了。”他这辈子都没这么吃瘪过。
“嗯,你快说吧。”程玄此时实在的一如岳父赵家。
谢麟调整了让程玄表演的内容,低声道:“……他们再说什么卖子求荣、畏惧外戚,您就大声说,此来是辞去一切褒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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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巽直待到谢麟离开,才匆忙紧随其后出门,一路小跑,赶去向李丞相禀报。
李丞相讶然:“谢麟?他要做什么?”
李巽道:“伯父为何如何吃惊?侄儿看他的主意,是很不错的。”
“你懂个屁!”李丞相爆了粗口,“你能看透他,他还是谢麟吗?谢麟是能跟野狗抢食的狼崽子,你们都是家猫!”
李巽畏缩了一下:“可他现在,这是在做什么呢?对九娘夫家会不利吗?”
“这倒不会。怪哉!难道是要结好?”
李巽难得腹诽伯父:那不就行了吗?
李丞相道:“行了,还是我去看着吧!”
一甩袖,李丞相匆忙赶往皇宫。
前朝后宫,三省六部在德庆宫前一字排开,吴松跪在德庆宫前,老老实实地跪了很久。政事堂、枢府,都不以为他有罪,然而御史们还是不肯放过他,弹章纷上。可他被御史参得太多,也觉得自己有罪了,他爷爷便让他到德庆宫前请罪。
不用御史大骂,他自己的内心也饱受着煎熬。一闭上眼睛,程犀向他摆手的样子就浮现在眼前。吴松甚至觉得,跪在这里,挺好。
还有人在他周围叫骂。御史大夫心地倒好,过来劝解,不想这御史是个硬骨头:“纵然是上峰,也不能管住御史的口笔!”
吴松默默跪着,多挨两句骂,倒能让他的心里好过一点。
忽然间,听到一个声音说:“好吵!”
吴松转过头去,一眼便认出了程玄。程玄的脸,十分好认,认出来之后吴松更难过了,转向程玄伏地请罪:“世伯……”
然后就被“世伯”一只手给提了起来:“跪着真难看。”
程玄自称“全家不怕考试”,背书的本事是一流的,就着揪领子的姿势,将自己的词儿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