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竹晞闭了闭眼,他清楚地记得,分别时,白衣医者半边侧脸笼罩在雪光里的模样,一字一句地说着,命运之轮已然开转,珍重。
确实算得上是命运,他因为云袖这个萍水相逢、似曾相识的人而奔波万里,身侧相伴的,是同样只有一面之缘的陆栖淮。他们似命运棋盘上的棋子,在几下拨弄中汇聚到一起,共同奔赴各自的前程。
或许,对于命运这盘大棋来说,不论是他,还是陆栖淮、云袖,甚至七年前落幕的夺朱之战,两方参战的数以百万的人,都不算什么吧?
“朝微,别乱想。”陆栖淮担忧的眸光落定在他身上,迎面向他走过来。
沈竹晞发现,陆栖淮的眼眸真是好看,几乎容纳了整片天空的云蒸霞蔚、灿烂星光。他忽然抬头,看着陆栖淮头顶的那一片天空,朝霞聚拢在一起,形状也似一双巨大的眼瞳,无声地俯瞰他们。
正文 第28章 匹素由刀尺其一
“轰!”
陆栖淮冷眼看着面前轰然落下的门,毫不犹豫地扬手便是一剑。
他觉得内心焦急如烈火灼烧,天光乍亮时分,他们三人相继往前走,才刚入琴河不久,却发生了这样的事——在他望见远远近近绵延的石屋时,去唤落在最后的沈竹晞,竟然听不到对方的回答。
陆栖淮慌乱地转身,就看见一片鸦青衣角被重重地掩在白骨门背后,还有植物纤细的叶脉被压到门缝下,乖觉地卷曲着缩了回去。
那门由一块一块的白骨打磨光滑后垒成的,正中颅骨竖起,望之森然。他连连砍了几剑,火石交迸中,竟是纹丝不动。
进来之后,他总觉得似乎在暗处有一双眼睛窥伺着他们一行,细细察觉,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陆公子”,云袖迟疑了一下,从后面唤住了他,“这门被下了禁制,只能从里面打开,你就是把祝东风劈坏了也是无用。”
她走上前去,手腕一翻,手中的菱花镜直直地面向骨门,映照出凡眼看不到的景象。那一排尸骨上有幽幽的蓝光曲曲流动,至上而下贯穿着,组成繁奥无名的深邃纹路。蓝光簇拥如火苗,在骨与骨之间黑色的填充物上恣肆盛放。
云袖指尖一挑,镜子的中心恰好正对着门中颅骨的眼,空洞的双眼中幽光顿作,簇涌过来接连没入镜中。感觉到菱花镜越来越沉,云袖手一抖,倒转方向,光束轰然扫落在地上,砰,砖石飞溅,满地的残骨迸裂在脚下。
“破不开。”她撕下袖口的纹饰,黏在菱花镜面上绽开的缝隙中,神情忧虑,“陆公子,在此等待并非良计。”
“二公子他带着兵刃,不论遇到何种艰险,都还有抵抗之力,我们到前面去看看,说不定能遇上他。”云袖细声细语地建议。
陆栖淮垂下眉眼,死死地盯着骨门正中的眼瞳看了几息,忽然一点头:“走吧,云姑娘。”
顺着绵亘的石墙往前走,他们越发觉得心惊。
走一段后,视野陡然开阔起来,白天的琴河竟与那掌柜所讲的完全不同,。这是一条原本繁华富庶的城中街道,两边石墙延伸开去,露出一处圆形的广场,四面都有小路蜿蜒远去。
广场上两边楼阁林立,各式招牌争高直指,挨挤在一起的旗帜密密麻麻,像是错落挑起的头颅。街边二三兜售食物的小车,锅炉俱在,瓢盆桌椅放置一旁,灶头炕着的热囊饼清晰可见。不远处有人搭戏台演出,台前的柱子宛然立在那里,后台的圆形厢房里整整齐齐地堆叠着演出的一整套行头。
放眼望去,没有半个人影,听不到一点声音,虽然平和,却少生机。
云袖惊叹连连,走过去近看。
她现在站立的地方是一间胭脂水粉铺,进门的桌上,老板用来记账的本子平摊在那里,毛笔闲闲地搁置在笔架上,砚台里的墨还未干涸。堂中的柜子打开了一小半,一卷纱巾半竖在帘上,似乎是要拿出来给客人看。
“这里不像是一座著名的凶城,仿佛其中的人只是短暂地去往外地,随时会回来居住。”云袖感叹道,她隔着衣袖握起梳妆台里的一支发簪,在发间一比划,“居然还能用。”
陆栖淮不置可否,淡淡道:“越是平静,越是凶险。”
他俯下身来翻阅桌上的账本,唰唰地翻过一页一页,忽然手凝住了。沉默良久,他将簿子推到云袖面前,声音干涩:“这本账本最后的日期,是六天前。”
“喀!”云袖手里的发簪被她无意识地一使力,从中折断。
她看着陆栖淮,神情骇然:“琴河满城的人早已死去,怎么会还有记录?”
“难道说,这些鬼魂死得不甘不愿,死后还眷恋着这个地方,时常来这里吗?”她声音发苦地说出了自己的猜想。
“或者说——琴河的人根本没死,只是讹传?那,那,它是怎么得来凶城的这个名号?”云袖按住额头,苦苦思索。
她从衣兜里掏出路上取来的凝碧楼传讯纸,展开和陆栖淮并肩看,上面简叙了凝碧楼几位弟子路过琴河遇难,其中也有一位高阶领袖,事情经过却都语焉不详,一笔带过。
“奇怪,凝碧楼能算上高阶领导的不过就四五位,都是威名赫赫、震动一方的大人物,折了其中一个,应该会有很大影响才对,怎么就这样简单地一提?”云袖思索几番仍是不得解。
陆栖淮不置可否,一抖手中的账本:“这里面每一道条目都列的很清楚,六天前卖出了左首第二格柜子里的一包簪花——”
他打开第二格的柜子,扫视了一遍,指过去:“东西的标签都还在,确实少了一包簪花。”
“价格是……”陆栖淮又念道,他忽然顿住了,眼瞳微微一缩,“一钱犀角。这是什么东西?你可听说过犀角?”
正文 第29章 匹素由刀尺其二
他手指敲打桌面,猛然想起:“我所知的犀角,是许多年前一处叫三无阁的隐世门派常用的东西,他们似乎修炼燃犀之术,以犀角编织阵法,杀灭恶灵——只不过,那同这种货币,大概不是一样东西。”
云袖茫然地摇头:“我从未听闻。几百年来,风岸大地的通用货币一直是紫锦贝。”
她浮现出一个主意:“陆公子,我们去店家的抽屉里看看,或许能找到这样东西也说不定。”
陆栖淮一剑挑开柜台上的落锁,拂袖扫开积尘,缓缓拉开抽屉,里面一块一块整整齐齐码在一起的东西,都是黑黢黢的,看起来很不起眼。粗略地问,有类似檀木的厚重而不是灵性的清香。
“犀角就是这个?都看不出角的形状!”云袖小心地取了一片,触手所察一片冰冷,滑到几乎握不住,她轻轻一捏,犀角片脆薄如纸,竟从中断裂开。
“这就算作货币也不方便流传,一压就全碎了。”云袖皱着眉一掸手,和陆栖淮面面相觑。
“或许使用他们的人,只在这里用,不需要携带。”陆栖淮淡淡道。
他扫了一圈房屋,眼神最终落在窗前放置的一盆草木上,那植物无花,叶子长长地卷曲着,细瘦的一条一条伸出来,像一截一截人的手臂高高地举起来伸向窗外。
陆栖淮想起沈竹晞落在骨门后面的时候,接连缩回去的植物,神色一冷:莫非,就是这东西抓走了朝微?
“我来的路上看见过好多这样的植物。”云袖对这形容奇怪的叶子记忆很深刻,“就算是街头买东西的小车,上面也放着一盆。”
她屏住呼吸,抬手试着触摸一下那尖利的叶子,陆栖淮忽然冷喝一声:“后退!”
祝东风铮然出鞘,霎时间,仿佛是感觉到了空气中的剑气波动,那叶子以可见的速度哧啦疯长出来,死死地将云袖拦腰圈住,更多的叶片揪住她散落的头发,将她整个人向上吊起,还有一些从她的口鼻探入,疯狂地掠夺她吸入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