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说,他身边的苏氏,容貌可不比萧淑燕逊色。
有这几件事压着,赵王对于今日迎娶萧淑燕一事,委实没有多少欢喜,脸上那几分喜意,还是念着马上就能上朝参政才有的。
只是,这会儿见圣上脸色淡淡,随意说了几句,他一颗心便沉了下去,连仅有的几分喜意,也有点散了。
虽然圣上此前也没有说过什么话勉励他,但这两年来,待他却是越发疏远了。
这种疏远的很慢的,不易察觉的疏远,外人看不出来,贤妃看不出来,只有赵王这个当事人才能看的出来。
可是,为什么?
这种变化,却是在皇后入宫,承恩之后才有的。
这念头浮上心头,赵王目光扫向圣上怀里的太子时,不觉暗了一瞬。
承熙快九个月,正是活泼爱玩儿的时候,圣上抱他在怀里,虽然也没闹腾,但眼珠却转着四处看,没瞧见赵王看他。
倒是圣上,将小儿子抱得紧了些,缓缓问赵王:“你看什么?”
这语气有些危险,瞬间将赵王惊醒,低下头,他掩住目光中的慌乱:“儿臣刚刚出神,望请父皇见谅。”
他前半生过得太顺了,没有几个人能压制他,也没有人愿意轻易得罪,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将来的储君,言听计从。
当一个人不需要一种技能时,那无疑会叫它退化到一个可怕的限度,圣上瞧的出他眼底恶意,锦书也瞧的出。
“好了,”她扫一眼赵王,含笑道:“时辰快到了,七郎别见怪,先叫他们走吧。”
圣上似乎笑了一声,只是隐约有些冷:“退下吧。”
短短一会儿功夫,赵王额上竟生了汗意,带着萧淑燕一同行了大礼,忙不迭退出去了。
锦书目送他们夫妻离去,倒也没再说什么,只看一眼圣上怀里径自高兴的承熙,微微笑了。
赵王既然大婚,三公主的婚事也被提上日程。
尚宫局此前承办过大公主的婚事,倒也自如,贤妃操持过儿子的婚事,也算是有了经验,陪送一点儿嫁妆,将二公主送进了萧家。
葛氏前些日子病着,近来依旧不见好,萧老夫人和萧鉴都有点担心,唯恐她一病不起,喜事变丧事,对于她诸多事情,倒也隐忍几分。
当然,也盼着萧循娶妻一事,能叫她欢喜几分,身子好起来。
当然,这也只是别人的盼望,未能成事。
二公主出身皇家,虽然嫁入萧家,却也是正经公主,由不得轻慢,反倒应该叫长辈们与她见礼。
然而萧老夫人是贤妃生母,萧鉴既是贤妃胞兄,又是她的公公,至于葛氏,病的下不了床,如何能够见礼。
她自己也有分寸,虽说公主贵重,但萧家富贵已极,未必将她放在心上,倒也放低了身份,说些好话,一家人说说笑笑的圆满过去。
葛氏既然病重,萧循身为人子,断然没有在一边儿逍遥快活的道理,少不得侍奉汤药,在侧照料,二公主既是儿媳,又有意讨好,免不得一道从之。
新婚的当晚,葛氏的病就犯了,萧循连新房都没进,便往葛氏床前守着。
冷落公主,这显然是罪过,但大周以孝治国,断然没有为了跟新妇温存,而叫老母病死的道理,二公主即使暗自恨得咬牙,也得换了衣裙,一道过去守着。
如此到了第二日,葛氏无忧后,萧循喜极而涕,二公主却是心头泛冷。
——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一到新婚夜就病了,第二日就好了?
可是这种事,由别人说出来没什么,她这个新媳妇说出来,就会叫人觉得是心生怨恨,私疑婆母。
也只得忍了。
新婚几日,在侧照料,已是苦不堪言,偏生她要做出温婉贤淑的样子,不得脱身,真真是吃了苦头。
如此到了三日后,回宫见礼的日子。
二公主早早起身,梳洗之后,却不见萧循踪迹,正待去问,却听侍女来报:“——老夫人的病,又犯了。”
别人听了心中如何做想暂且不提,二公主扶住门框的手,却是险些将那银边捏下来。
她新婚三日,皆是在边上照料,葛氏却在这关头发病,拖住萧循,若是回宫时只她一人,能叫长安取笑三十年!
欺人太甚!
“公主。”她心中怨愤,脸上便带了些,一侧的嬷嬷见了,轻轻提醒一声。
二公主深吸口气,终于抑制住满心恨意,往葛氏院子去了。
出乎预料的是,她过去的时候,葛氏面色倒也还好,没有下人说的那样严重。
“他们也是,”指着底下仆妇,葛氏道:“我又无什么大碍,怎么兴师动众。”
说着,又去看萧循:“今日公主回宫,我这儿又没大碍,你们还是早些走吧。”
萧循尤且不肯,却被葛氏骂了几句,终于协同二公主一道,上了马车。
二公主面上感激担忧,心底却有些狐疑。
葛氏,竟有这样好心?
第104章 苦也
宫中接连办了三个月的喜事,赏钱之丰厚, 足以叫所有内侍宫人喜笑颜开。
锦书身为皇后, 但凡宫中有事, 需得顾及的, 少不得要多些, 眼见婚事结束, 也暗自松一口气。
而承安,便是在这样的关头往含元殿去,说出自己欲求的。
圣上倒也耐心, 听他说完之后,沉吟片刻,方才道:“你说,想要离开长安, 往西南去走走?”
“是, ”承安早早有了决断,再同圣上说起时,神色平和:“南越虽内附, 却始终不肯接受朝廷委派的官员, 前番世子册立, 也是自行决定, 对于大周决议, 往往阳奉阴违, 长此以往, 必生祸事。”
“朕本是想要派遣专人过去的, ”圣上细思一会儿,复又垂眼看他:“你若愿意去,也是好事。”
他毕竟是楚王,圣上亲生子,真到了南越,远比什么德高望重的大臣有分量。
承安极少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这会儿也不例外,微微低下头,道:“父皇既然首肯,那我便回府去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你有志气,自然是好事,”圣上轻轻颔首,道:“好了,没别的事情,便退下吧。”
承安轻轻应了一声,再一施礼,转身离去。
已经是六月,天气已经很热,含元殿的窗扇开着,不远处蝉鸣声吵得人头疼。
圣上目送他背影离去,手中御笔却再没动过。
许久许久之后,那支笔终于被搁到笔架上,伴着似有似无的一声叹息。
承安不是拖沓的性子,事情既然定下,回府之后,便同秀娘说了这事儿,另一头,又吩咐人收拾行囊,准备离去。
为着今年初那档子事儿,秀娘唬的几个月没睡好,这会儿听他说又要走,连眼泪都顾不得流,便气势汹汹往书房去寻他。
“前不久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她急声道:“好好留在长安,哪儿也不去,这才过去多久,你就不认了?”
“别担心,”承安知道怎么说服她,不慌不忙道:“此前往渔阳去,才是危险,这次是去南越,却没什么。那里温暖宜人,气候好,景致远超长安,南越又是附属国,哪里会有危险,你只管放一万个心。”
秀娘见过的,知道的,不过就是头顶那一亩三分地,家国大事一窍不通,见承安说的信誓旦旦,倒也隐约松口气,只警惕道:“果真?”
“不成,”还不待承安说话,她便摇头道:“那里既没什么危险,你又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回来的,干脆带着我一同去,路上也有个人照顾。”
“真的没事,”南越局势未定,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打起来了,承安哪里敢带她过去:“同行的都是男人,你去也不是那么回事,叫人见了,明面上不好说什么,暗地里会笑话我的。”
他虽不爱说话,却也重脸面,秀娘明了这点,倒是没有再说,忍了又忍的眼泪终于落下:“我给你收拾东西去。”
承安微微一笑:“好。”
锦书是在红芳嘴里,听见这消息的。
在嘴里过了一遍,在心里想了一想,到最后,居然不知应当作何反应。
到最后,她也只是道:“什么时候走?”
“还得再过两日,”红芳轻声道:“偕同几位臣工一道过去。”
锦书面色不变,只应道:“哦,知道了。”
她神情如此,显然不欲多提,红叶红芳察言观色,也没再说这事儿,只将话头转到今日的宫宴上去了。
二公主大婚三日,照例要同驸马一道归宫,向帝后以及宫妃们见礼,圣上索性凑趣,叫大公主夫妻二人与赵王夫妻一道入宫,齐聚一番。
承熙九个月了,小身子圆滚滚的,叫锦书爱到心里去。
今日午间有宫宴,她不愿将儿子独自留在甘露殿,便叫人将他小衣裳取过来,准备叫他穿上,一并抱过去。
承熙最近喜欢吃的水果不再是桑葚,而是葡萄。
他还太小,吃葡萄都不知道吐核,尚宫局里的人也怕呛到他,凭空惹个罪过,所以送过来都是没核的葡萄,连皮一起吃都成。
圣上心性强硬,对着这个幼子,却柔软的厉害,承熙想干的事情,只要对着父皇哭一会儿,咿咿呀呀的叫几声,他就首肯了。
是以,饶是锦书在边上说吃多了甜的东西会坏牙,胖娃娃照旧每天有葡萄吃。
“承熙,”锦书拿着他的小衣裳叫他:“过来,咱们出门去。”
承熙正坐在塌里头吃葡萄,听见母后叫自己,看了一眼,就扭过头去,装作没听见。
外边那么热,才不要出去。
锦书没领会到儿子这份心思,只当他是贪恋那串葡萄,才不肯动弹,再想起此前太医说叫承熙少吃点儿甜,便将那件小衣裳递给红叶,自己往塌上去抱他。
胖娃娃见母后过来了,就起了玩闹的心思,变坐为爬,径直往另一头去了,爬到一半儿,又想起自己的葡萄了,立马扭头去找。
锦书被他这举止惹得发笑,又见他不听话,便将那盘葡萄端起,信手放到一侧塌上案桌上了。
那案桌也不高,但对于承熙而言,却得是站起身来,才能够得到的。
瞧见母后这么做,胖娃娃慌张起来,七手八脚的爬回去,小手指着案桌,咿咿呀呀的叫了不停。
锦书自一侧红叶手中接过承熙的衣服,示意他过来:“先穿上,穿上之后,母后再拿给你。”
承熙叫了半天,母后却没答应,就有点急眼了,一扁嘴,正要哭呢,就听外头有说话声传过来。
——父皇来了!
他可以给承熙撑腰!
这念头在胖娃娃心里浮现,他立马就高兴起来了,拍手都顾不得,就掉头过去,往塌边那儿爬。
“承熙,”锦书被儿子给气笑了,将果盘端下来,就撕了一个葡萄,往自己嘴里送:“你看着吧,父皇来之前,母后就给你吃光它。”
承熙没听明白母后这话什么意思,但看得懂她在做什么,又急又委屈,想说又说不出,想拦又拦不住,委实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