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送走最后一个伤员,海棠直起腰,这才觉着浑身僵直,脖子疼痛,全身上下叫嚣着难受。
院墙边有个小杌子,海棠一屁股坐下去,连手指头都不愿意动弹了。
前边不远处,一个大夫模样的年轻男人也如她这般瘫软在靠凳上。
两人同是一身狼狈,又同是如此疲乏,四目相对,海棠朝着他笑了笑。
那年轻男人礼貌回笑,笑着笑着,竟愣住了,直拿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看,好似她脸上有花儿一般。
海棠下意识抹了抹脸,神色僵了下来,正要不顾疲惫起身回屋避嫌,
这年轻男人突然激动站起,居然嗫嚅着开口道:“海海棠你是海棠妹子吗”
海棠一惊,抬头仔细打量这大夫模样的男人。
长眉星目,鼻梁高挺,远看眉清目秀,温文尔雅,细看却有五成的书生气儿,虽浑身上下狼狈却依旧盖不住这股子书卷气
海棠越看越觉着有些眼熟,尚在疑惑,那男人已经按捺不住了,手足无措,惊喜叫道:“我我是元青啊,你不记得我了?”
第237章:遇故人(二)
元青,回春堂的元青?
海棠混沌的脑子终于转过了弯儿,僵硬神色随着这一刹那的醒悟渐渐鲜活,“元青元青小哥,想不到在这里遇到你”
海棠不敢置信的睁大双眼,久别逢故人,喜悦一点点溢上来。
男人脸上惊喜依旧,嘟囔着朝她靠近,边走边道:“海棠,这么多年未见,我娘还时刻叨念着你,我以为以为此生再见不着你了”
海棠站起来,抿嘴轻笑道:“瞧你说的咱不是又遇上了吗?四年过去,你都长的换了模样,可比以前顺眼多了呵呵”
元青在她身前半丈处顿住,闻言微微脸红,轻声回道:“海棠妹妹你才是真变了,女大十八变,长成了这般标致的姑娘”
两人正寒暄间,就见一小子急匆匆冲着他们跑来,边跑边急喊道:“许小大夫,许小大夫,不得了了,张校尉吐血了,快快,您快去看看”
元青闻言一惊,转身便欲离开。
海棠催促道:“元青哥,快去吧,可不能耽误大事”
元青颔首,疾步走了两步,突然顿住,转头对着海棠大声道:“我平日里都在难民营那边,这几日应会在这处料理伤员,回头得空,带你上我家看看我娘去”
说这话时,人已经跟在那小子身后往前跑了,海棠见他依旧偏着头,目光直直看向她,
她心下一暖,赶紧答道:“好呢,元青哥你先去忙,大事要紧”
海棠的话好似给了他定心丸,他又冲着她点点头,这才转身加快步伐往屋里去了。
百来号伤员彻底让整个北区后卫司乱了套,这一日,无数的药方子似雪花片一般飞进药房,因大部分都是皮肉伤,用药也差不多,这药房里止血生肌的药材,眼见着少,海棠和刘婶子来回跑了无数趟仓房,这才把这一日的药材补齐。
把药抓完,还得去伺候伤员喝药,查看是否发热,海棠忙的团团转,连吃饭的工夫都没有,直到日落西山,躺到床上时,这才真正歇了口气,此刻便是连说话都没了力气,闭上眼睛片刻工夫便睡的死沉死沉了
西河城外,柳岸渡口
海风轻轻呜咽,夹杂着海鸥清脆高鸣,唤醒了渔家人的一日之晨。
晨光起,金色阳光铺满整片海域,三五渔人荡起船桨,载着万重期许,往碧海中驶去
渔屋前,早有勤劳的渔家女搭起木架,摊晒渔网,有那破损之处,哼着歌谣,拿了绳线缝补
海边渔家人的日子,依旧如昨日般美好,这世外桃源之地,远不知百里之遥的西河城,早已变了天地
通往西河城的黄土路上,柱子背着行囊,抬手朝身后两丈远的渔家少女挥别:“阿春,回去吧,莫要再相送了”
那名叫阿春的女子红着眼睛,拿袖子又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爷爷都说西河城乱着,你腿脚刚好,为啥一定要现在回去?就算为了那个海棠姑娘,你也不能不顾自己安危呀”
阿春抱怨完,似乎触动了心事,眼里的泪掉落的更凶了几分。
“阿春”柱子目光中带着丝丝心疼,劝道“海爷爷待我好,你也跟我妹子一般,尽心照顾我,以后以后我还会回来看”
“谁要当你的妹子?”阿春怒目,哽咽着委屈吼道,打断了柱子后面的话。
柱子住了嘴,摇头凝视着她,还想说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阿春红着眼睛痴看他片刻,突然扭转身子,边哭边抹着泪朝着渔屋方向跑了
柱子目送她进了村,把行囊往肩背上拉了拉,转身不再犹豫,朝土路尽头疾步而去。
片刻工夫不到,刚刚那番离愁别绪就从他身上褪去,他展开眉眼,跨着大步朝前,
那步伐轻快,朝气蓬勃,好似那掘金人,朝着繁荣锦地虔诚而行,旁人哪里能猜到,他此刻所要去的,是那早已乱成一锅粥的西河城呢?
连着忙碌四五日,整个后卫司终于消停了些,连轴转了好几天的海棠,也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的工夫。
她已经有十来天没有见到娘亲和弟弟们了,她爹大山虽和她都在北区,然而此地甚大,人员繁杂,且做工的活计并不相同,这么些日子来,别说见着自己爹,便是清水村人,海棠都没见着一个。
世道纷乱,人人不安,海棠记挂着孱弱的老娘和年幼的两个弟弟,做工都少了三分精气神。
她跟武大提了好几回,想要回去看看娘亲,原本武大也已经松口,要放她一天大假了,可人算不如天算,遇到那番夜袭,人员伤亡惨重,海棠回家的计划随之泡汤
这一日海棠无精打采,去给伤员换绷带,伺候喝药,正巧碰上元青询查病情。
东边安置病人的屋子很大,简易铺塌一个挨着一个,只留很小的过路方便行走。
海棠正打起精神喂一腿伤伤员吃药,元青轻柔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海棠,今日可好受些了?”
这几日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熟络许多,海棠的萎靡神态早让元青瞧见了,原本他是要给海棠开几幅安定心神的药来吃吃的,都被她拒绝了,她很清楚,自己是挂心家人所致,吃药也无用,还不如省下来,免得无辜浪费。
海棠闻声转头,元青担忧的眸子便入了他的眼。她勉强打起精神,冲着他扯出个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