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娘自从伸了筷子,就没往自己碗里去过,一会儿给阿福夹菜,一会儿给桩子碗里添根骨头,一会儿又给海棠送块卤肉。
“娘吃”桩子从碗里抬头,跟着劝道,嘴里塞满了,说出的话含糊不清。
张二娘噙着笑,一一应和。
中午这一顿肉彻底让人解馋,几个人除了张二娘,都有些吃撑了。
吃过饭,收拾完,张二娘捡了一盘子卤肉菜就要出门。
海棠疑惑,伸手拦道:“娘,这是干啥?咱都吃的紧紧的,为啥还送人去?”
张二娘笑着白她一眼,轻轻把她张开的手臂拿开,责怪道:“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省事儿,隔壁你柳婶子帮了咱们多少忙了,这点吃的还舍不得?快快快,边儿去,娘趁着热乎,给人送去呢”
海棠汗颜,讪笑着收了手,冲着张二娘吐吐舌头,闪一边去了。
这会儿无事干,桩子和阿福正在后院竹林里挖陷阱,说是逮兔子,竹鼠。
竹林不大,周围都是青石路,能够有兔子啥的,肯定是瞎话,以往上山下河瞎跑的娃娃,现在成天被拘在这方小院里,没有个去处,也只能自娱自乐,自己找个乐子了。
海棠又生了丝心酸,从未如此迫切希望这乱世快些过去
没一会儿张二娘就带着空碗回来了,脸上挂着笑意,显然这番送礼,送的正对路子。
下午时,张二娘带着阿福去东屋睡了,西屋里,桩子也睡了过去,海棠安坐于窗前,细细抄写。
城外一片狼藉,城内有人水深火热,有人歌舞升平,南大街偏街内巷,这一处小小的墙垣之内,隔绝了战火,也隔绝了喧闹嘈杂纷争乱世,暂时静谧下来,人人自足,岁月静好!
第二日天微亮,海棠再次坐上马车,朝着北区而去。
滚滚车轮向前,车身后张二娘撸着衣袖拭泪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海棠抹了一把泪,狠心扭转头,再不敢多看一眼。
这一趟回家,知晓一家人安好,也得了她爹的消息,她也知足了。
况且昨日抄书任务已经完成,只是她没法亲自给人送去,她也留了条子讲明缘由,托付给桩子了。
心里悬着的事儿都解决了,按理她该高兴才对,可回北区的漫漫长路之上,她泪珠子就没有断过,好似这一趟而去,便要再不见家人一般。
马车外,民居越来越低矮,秋风瑟瑟,行人衣衫褴褛,瑟缩着头脸,飘零如浮萍。
海棠胡乱擦干净脸,胡乱整理了衣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好好蛰伏,等待春来。
西河城东大门城墙外处,或蹲或站,围绕着一大群衣衫褴褛的难民。
旭日东升,金色光芒片片泼撒在黄土路上,抵消了些许初冬的寒气。
柱子拢着袖子,倚着墙根,假寐。
昨日凌晨,他就抵达了城门,专候着门开进城。
城门处喧嚣不已,多是男人骂人,女人哭诉的愁苦之音,多日来,柱子已经听得麻木,此刻叽叽咋咋声音一片,倒也没有扰他好梦。
突然人群哗啦一声,集体朝着后方涌了涌,静了片刻,又似发疯一般朝着大门口汹涌而去。骂声,尖利喊声更大,幼儿的哭闹声随之响起。
风帽掀开,柱子眯眼,迎着晨光抬头远眺。
阳光明媚,光线下柱子双眼布满血丝,挺括鼻梁下的唇角因为缺水,也卷起了粗糙的皮屑,好几处甚至裂开了口子,下颌处,青黑色胡须桩子深深浅浅,沾染上灰土,越显得他憔悴狼狈。
张望片刻,柱子眼珠子猛然一缩,有光亮现出,紧抿的嘴角松开,无声上扬。他抬手使劲往脸上搓了几把,又拉了拉后背的行囊,迈着大步朝城门处大步而去。
原来,门开了!
东大门外一片喧闹,人人自顾不暇,守城登记的兵士一脸嫌弃不耐,吆喝着好似人人欠他八百两银子。
带着希翼而来的灾民毫不介意,入了城,便如那丢进荷塘里的小鱼,三两下工夫,一窝蜂散了个干净。
此刻天还早,酒楼茶肆却已开张,小面馆儿包子铺处处看见,处处拥挤。
兜面而来的水雾香气,肉脂油香溢满整条大街,柱子狠吸一口长气,良久才不舍的缓缓吐出。
腹中早已响叫如鼓。
脚底下似生根般,再动弹不得,柱子干脆歇了赶路的心思,抬首往最近的一处包子铺大步而去。
他眼前这处铺子不大,却异香扑鼻,厨娘挥舞着汗水下面,煎饼,摊鸡蛋。
小二的打着串儿满屋子飞跑,端茶递水,送菜收钱,腿脚麻利的很。
店里人满为患,店外也排起了小条的长龙,人声鼎沸,好一个升平盛世。
柱子的出现好似异类,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一齐射过来,度量他,从头打量到脚,再从脚打量到头。
“呵呵叫花子也怕饿”有那幸灾乐祸的食客,含着满嘴的饭食,出口打趣。
“小二的,怎么干活的,快快赶走别碍了爷的眼睛”
“客官得罪得罪”小二的笑着脸儿,迎着声儿出门,嘴里忙不迭说着歉意话。
走至门口,瞅见叫花子,脸上早换成了一副鄙夷模样,眉毛紧蹙,一手叉腰,一手摸着脖子上的大条巾,正要
张口驱赶。
张张嘴,小二的话未出口,转眼就被叫花子递到眼前的黄白之物给晃花了眼睛。
难听话生生压在了嗓子眼,咽下口水,小二两眼放光,眨眼的工夫就换了一副脸孔。他堆砌起殷勤笑意,躬腰连声道:“大爷,里边请,里边请”边说着便把手打开,邀请他进来。
“不必”
柱子耷拉着眼皮,嘶哑着嗓子道:“给我来三个肉包子,一碗白汤另外再用油纸包三个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