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掌柜沉默片刻:“萧世子果然消息灵通。”
“这件事并不算什么机密消息,只不过商贾之事,很少有人关心罢了。”萧夜华悠悠道,“如此,掌柜的还要说与冥域无关吗?”
张掌柜抬眼看他,忽然笑了,带着淡淡的嘲讽:“不错,云裳阁的确是冥域的产业。但那又如何?”
“如果此事被朝廷知道,掌柜认为朝廷会如何对待呢?”萧夜华并不在意他的冷淡和嘲弄,反而微微笑了,这位张掌柜果然不是普通人,也难怪能够将云裳阁经营得如此红火,成为京城最负盛名的首饰楼。
张掌柜嘴角的笑意加深:“难道萧世子以为,朝廷不知道吗?”他低下头,继续拨弄着算盘,开始清算账目,“萧世子若是不信,不如试上一试?”
“不错,能够在京城立足的店铺,必然有其靠山和背景,否则即便商品再好,经营者再能干,最后也不过沦为权贵的附庸罢了。云裳阁声名远扬,却始终屹立不倒,必然有倚仗,而这个倚仗,就是冥域。我说得对吗?”以萧夜华的性情,既然前来,自然做足了功课。
他能够查到的东西,也必然有人能够查到。
云裳阁声名远扬,日进斗金,怎么可能没有权贵觊觎?只怕从立足最开始,暗地里便有无数的刀光剑影。只要详加调查,未必不能够查到蛛丝马迹。但却始终没人能够谋算成功,甚至没有人敢谋算,为什么?除了害怕冥域的凶名,还有第二个解释吗?
当年荆州血案的起因,就是荆州刺史觊觎冥域的产业,血淋淋的前车之鉴犹在,谁会那么不怕死,非要往西天路上送自个一程?
不得不说,冥域少主荆州那场杀戮立得好威,所以,只要云裳阁安守本分,不与朝廷冲突,自然不会有人找麻烦。
张掌柜拨弄算盘的手又停住了,有些疑惑地看向萧夜华。
既然这位萧世子已经猜到,云裳阁的背景已经在朝廷过了暗路,为何还想要拿这个来威胁?以萧夜华的聪慧精明,应该不会做这样徒劳无功的事情吧?
“既然如此,萧世子凭什么认为,我要为你传消息给少主?”既然背景已经被扒掉,张掌柜也不再隐瞒,直白地道。
萧夜华微微一笑:“的确,云裳阁的背景是冥域这件事,未必会让朝廷大动干戈。但是,如果张掌柜的身份暴露了,不知道又会如何?”
“我不过是云裳阁一个小小的掌柜,能够有什么身份?又能够暴露什么?”张掌柜手微微攥紧,甚至有些发白,神情虽然强自镇静,却已经显现些许焦虑。
萧夜华浅浅笑着,薄唇吐出了两个字:“秦氏。”
张掌柜骇然抬头,紧紧地盯着萧夜华,试图从中看出哪怕一丝丝的虚张声势。然而,他失败了,那张绝世脱俗,宛如谪仙的容颜上,只有一片温和沉静,以及,淡淡的淡漠,琉璃色的瞳眸宛如遗世独立的仙人,似乎能够看透世间所有的隐秘,令人心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张掌柜强自道,声音却已经沙哑。
“装傻充愣的把戏一次就够了,再来第二次就没有意思了。”萧夜华漫不经心地挥挥手,似乎在掸去身上白衣的尘埃,但那笃定的态度却仿佛是一股无形的寒意,冻得张掌柜彻心彻骨的冷。
“当年元太子妃谋逆,除了麾下第一大将段崖身死,那些低级士兵被打散分入各支军队之外,其余高低将领却都杳然无踪,比如大将谢昌孟,比如偏将凌庄,再比如段崖身边最得力的谋士张元和。真巧,他姓张,张掌柜也姓张呢!”萧夜华微微笑着。
微笑若春风拂面,形容如谪仙落凡,正是此刻萧夜华的写照。
如此遗世脱俗之人,本应令人见之忘尘,但在此刻的张掌柜眼中,却在没有谁比眼前之人更加可怕。
“只因我姓张,萧世子便怀疑我是张元和,未免太异想天开了吧?”张掌柜身体微微颤抖,“我知道萧夜华在皇上面前很有体面,但也不能凭你三言两语,便将我认作是秦氏……余孽……”
“余孽吗?张掌柜这两个字说得未免太过勉强了吧?”萧夜华双眉一轩,越发沉稳淡定。
身为秦氏的人,素来以秦氏这个名号而骄傲,即便不能向所有人表露身份,但那种自豪感却始终深藏心底,更认为终有一次能够为秦氏平冤昭雪。这样的人,又怎么能够说得出“余孽”二字?
“萧世子若有证据,不妨亮
世子若有证据,不妨亮出来;但若只是无端猜测,恕我不能接受!”张掌柜本想直接送客,却又担心萧夜华当真有什么证据。但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无法保持平静,连试探都变得如此简单粗暴。
萧夜华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这倒是难了,证据,我的确没有呢!”
话虽如此,张掌柜却没有丝毫如释重负,依旧紧紧盯着他。他不相信,被德明帝如此倚重,并声称在当年覆灭北狄中立下首功的萧夜华会这样好应付。
“不过想要有,也不难,只要请一位故人来与张掌柜相见便是。”果然,只是片刻,萧夜华便微微一笑,“听说林相这些年经常被人刺杀,其中自然不乏故旧,想必林相也很有兴趣见一见张掌柜。”
“哗啦——”
听到“林相”二字,张掌柜的手立时紧握,将上好硬木做成的算盘架子一下子捏断。
失去了固定的骨架,算盘珠子四散滑落,一些散落到柜台上,却有更多落在地上,乒乒乓乓的声音在静雅的云裳阁中十分刺耳,顿时将为数不多的客人的注意力全部都吸引了过来。
“掌柜的,怎么了?”正在为客人殷勤介绍的小二急忙问道。
张掌柜顿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没事,我不小心将算盘撞坏了,打扰各位,实在抱歉。”说着,便俯下身去捡那些四散的珠子,借此让自己平静下来。
林相。
林咏泉……
呵呵,他怎么忘了,在朝廷之中还有这么一位对秦氏知之甚详的叛徒在?
当年秦王在时,他是秦王最信任的人,麾下第一谋士;秦王过世,他便又成了小姐最信任的人,与大将段崖一文一武,亲如兄弟。而他作为段崖的幕僚,自然和林咏泉相熟,即便十数年过去,他变得更为苍老,更为内敛,但想必是瞒不过这位林相的眼睛的!
被林咏泉勾起了许多回忆,以及仇恨,张掌柜张开手,将捡到的算盘珠子尽数丢弃,再度起身,看向萧夜华的眼眸顿时变得十分锐利,宛如一柄出鞘的剑,丝毫也不复平时的和气生财。
“所以呢?”
萧夜华半点也没有被他的眼神吓到,依旧悠悠地道:“我猜,秦氏的旧人藏身冥域的不在少数。毕竟,以他们对秦氏的忠诚,是不可能为朝廷效力的,而不依附于朝廷,却又能够庇护他们的势力,也就唯有冥域了。如果请林相辨认,想必能够认出不少故旧吧?”
“然后呢?”张掌柜紧紧咬牙,眼眸中闪过一片杀机。
萧夜华自然看得出,却丝毫也不在意:“云裳阁的后台是冥域,未必会让朝廷动在意,但如果皇上知道,冥域之中有秦氏旧人,且身份不低,你猜他会怎么想?他一定会认为,冥域是秦氏旧人为了推翻朝廷而建的势力,若如此,绝不会允许其存货,必不惜代价灭之而后快!”
“……”张掌柜无法辩驳,因而神色更为苍白。
有些事情众人心知肚明,只是不曾放在台面上,比如德明帝对秦氏的忌惮。本来他就难以容忍冥域对皇权的挑战,若是再将冥域与秦氏联系起来,后果的确正如萧夜华所说,半点也不会错。
“冥域……与秦氏无关,少主更加与秦氏无关。”张掌柜一字一字地道,艰难无比。
萧夜华淡然:“我相信,但是,皇上会相信吗?这些年,冥域收留你,还将放在了如此重要的位置,想必对你不薄。如果说因为张掌柜的身份而给冥域带了覆灭之灾,不知道张掌柜心中可忍心?”
“萧夜华你究竟想怎样?”被拿捏到要害,张掌柜只能忍气吞声。
萧夜华声音中带了一丝凝重:“我说了,我只是想要见令少主,除此之外,别无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