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陌颜伸手轻轻拂去他的眼泪,柔声道:“她的确会难过,因为她知道,你怀疑的并不是她,而是你自己!你认为自己是怪物,是不祥之人,你觉得别人畏惧你,厌恶你,远离你才是正常的,你不敢相信,天底下也会有人那么纯粹地,毫无保留地,深深地爱着你!”
任何一个母亲,看到这样的儿子,都会难过的。
尤其孟蝶衣,她是那么深切地希望她的儿子能够活着,好好活着,平安,幸福。
“现在,我相信了,不止我娘,还有你,陌颜!”冥焰握住她的手,凝视着她的眼睛,“我娘当时一直都在说,我还那么小,还没有经历过人生中的美好之事,她不舍得!她说要活着,因为活着,才有希望……现在我终于懂了,彻底地懂了!”
所以,娘,如果你在天有灵,那么,可以安息了!在心中暗暗地说完,冥焰回过神,对着林陌颜微笑道:“我们回家吧!”
“好。”林陌颜嫣然一笑,就如同冥焰特别喜欢说这句话一样,她也特别喜欢听这句话,因为他们都是渴望有家的人。
在回府的路上,林陌颜没忍住,还是问出了心头许久以来的疑惑:“冥焰,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什么事?”冥焰问道。
林陌颜微微蹙眉:“既然侍神者对蛊虫和毒术免疫,那么,又要如何控制它?就拿灰衣人来说,孟姥姥说因为她的精神很强,无法使用摄魂术,所以她只好用蛊。但是,侍神者不是对任何蛊虫和毒术都免疫吗?那她又怎么用蛊来控制灰衣人?”
冥焰失笑,不过这个问题的确很令人疑惑。
“与其说是蛊,倒不如说是血!”他解释道,“你知道的,在南疆蛊术之中,血是一种很重要的媒介,血缘关系也是一种很重要也很危险的关系,尤其是是直系血亲。我猜,那种蛊,是孟姥姥用自己的精血炼就的!”
林陌颜疑惑地皱了皱眉:“因为他们是母女?”
“对,所以天性之中他们就有着相当的羁绊。孟姥姥用自己精血炼制的母子蛊,对灰衣人也有着特殊的共鸣。在灰衣人还未成为侍神者之前给她服下子蛊,将母蛊融入自己的本命母蛊之中,将血缘和蛊虫控制变成一种天性和本能。等到灰衣人成为侍神者后,蛊虫已经消失,但是那种本能还在。”
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冥焰便说道,说完连他自己也是一怔。
对于南疆蛊术他的确有所了解,但是,绝对没有这么深刻,毕竟,在他之前的记忆里,连夜巫族这个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但很快的,他就淡淡一笑,隐约能够猜到什么。
既然将儿子炼制成了侍神者,又托付给了穆清远,孟蝶衣不可能没有丝毫防备,所以,在此之前,她应该将很多南疆和夜巫族的秘密告诉了他,让他有所防备。但是,在他昏迷的时候,多半被穆清远抹去并且加以修改。
如今,那层记忆的樊笼破碎,原本被抹掉的很多记忆便慢慢地回来了。
“原来如此,所以,当灰衣人吞下孟姥姥的母蛊后,她的反噬才会那么严重!”林陌颜若有所思地道,“这种手段,真的很不可思议,也很深奥。”
看她的模样,冥焰就猜到了她的心思:“如果你有兴趣,我们以后可以去南疆一趟,研究一下南疆的蛊术!甚至如果你想学,或许我也能够教你一些,还有我娘毕竟曾是夜巫族圣女一脉,说不定她会留下什么关于蛊术的手书,回去后我们可以好好地找一找……”
“真的吗?”林陌颜眼睛果然亮了起来。
摆脱了前世对于毒术的厌恶,如今的她更像一名医毒双绝的大师,而所有能够在某个领域取得这样成就的人,本身就一定是有着强烈的好奇心的,对于蛊术这种与医毒略有相通,却又截然不同的东西,她很难按捺住自己的兴趣。
冥焰笑道:“当然,不知南疆,还有很多地方,很多奇特的药材和医术,我都可以陪你去!”
“好啊!”
……
两人的私语声渐渐远去,慢慢地弥散在夜色之中。
※※※
南陵王府,兰芷院。
看到熟悉的环境,许久以来,冥焰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终于断裂了。他这次清醒,已经超过了太多的时间,只是先有和陌颜的婚礼,后来则是关于身世的种种疑惑,这才支撑着他坚持到现在。而今晚,一切终于有了定论,那股原本支撑他的精气神也渐渐消散。
冥焰身体晃了几晃,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却又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深沉的睡衣袭来,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冥焰!”林陌颜不知道他究竟怎么了,吓了一跳,急忙喊道。
冥焰定了定神,强撑了稳了稳身体道:“没事,只是突然觉得好困,想要睡觉。”随即又仿佛梦喃一般恍惚地道,“原来想要睡觉,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他有着恍惚地坐在了床上,似乎想要闭上眼睛,却又习惯性地强睁着。
许久以来困扰他的噩梦终于水落石出,而真正的仇人赵长轩,如今也一切尽在掌握,冥焰知道,那场噩梦其实已经结束,但是,这些年来养成的习惯却是强大无比,让他一时之间无法适应从未有过的困意,想睡,却又下意识地强撑着。
林陌颜看着他这样,想了想道:“我弹一首安神曲给你听,好不好?”
“好。”冥焰乖乖地道。
取出九霄环佩琴,放置在琴案之上,林陌颜下意识地看向依旧强撑着的冥焰,嫣然一笑,这才开始拨弄琴弦。
她在琴艺上,并无在医毒之术上的天赋,甚至,连她的母亲隆安长公主和兄长林鸿渐的天赋都没有遗传到丝毫,琴技只能算平常。但是,回想起冥焰的经历,心中充满了疼惜柔软之情,便不自觉地糅合在琴音之中,每一声响,都敲中了冥焰的心。
最初惨剧的发生,十余年困在自己的噩梦之中,濒临疯狂……
遇到陌颜,努力地克制,收敛,一丝一丝地找回失去的理智和感情……
错乱的记忆,身世的疑惑,抽丝剥茧地寻找每一条线索,直到拼凑起真正的真相……
在那柔和却又不失凛冽激荡的琴音中,冥焰的思绪终于漂浮起来,顺着记忆的脉络一直飘了下去,最后回到了南陵王府后院里那株又粗又高的大树下。
如伞盖一般的枝叶,浓阴如毯,父亲萧奕依旧是最初的年轻俊朗,逗着他绕着大树的树身捉迷藏。
不远处,母亲孟蝶衣摇着两个相邻的摇篮,不时地看着他们父子,笑容温柔而缱绻。
永远只知道吃和睡的弟弟,即便在睡梦中也含着手指,而爱哭包的妹妹则是在睡梦中也不忘哭上两声,昭显她的存在感……
温暖而灿烂的阳光洒在这样的一幅画面上,柔和,却又绚丽。
那是一切惨剧发生前,最后的美好。
也是他心中最美的画面。
不知何时,冥焰已经沉沉睡去,破天荒的,睡梦之中,他没有不安,没有恐惧,没有愤怒,没有痛恨,没有懊悔,只有嘴角一抹浅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