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众人简单吃了点东西继续赶路。
“大小姐别急,照这样,咱们后天中午就差不多能赶到安兴了。”梅树青骑着马来到车旁,同明月道。
明月正撩了车帘子向外看,闻言笑了笑:“我不急,辛苦大家了。梅叔帮忙照看着点蔡老,问问他那里可缺什么不?”
梅树青答应一声,勒住缰绳,等着后头蔡九公的马车。
外边其实没什么好看的,道渐渐宽了,却依旧没什么人烟,大片开垦过的田地已经荒芜,远处青白的天际时不时掠过几只飞鸟,近处就只闻众人单调的马蹄声。
铃铛见她老是望着车外,道:“小姐,一会儿上了官道就好了,前面不远就是那个……”
“尧镇,还有浦襄。”明月常翻图志,对邺州的地理烂熟于心,自然而然就接了上去。
铃铛一拍脑袋:“没错,就是浦襄,听说那可是一座大县城,城里头有好多人呢。不过小姐,尧镇又是哪里?”
尧镇只是个大一些的镇子,他们午后经过,停下来吃了顿饭,稍事休整。
明月由里到外换了个遍,铃铛装了泡茶的热水,又要去买点心,梅树青笑着阻止她:“不用这么折腾了吧,咱们傍晚就到浦襄,今晚肯定要住那里,城里吃的用的都比这小破地方强得多。”
铃铛冲他皱着鼻子噘了噘嘴巴:“梅叔,这你就别管了。”说完扭身跑了。
她家小姐午饭不合胃口,统共没挑几筷子,等会儿路上饿了怎么办?
下午道路越走越宽阔,沿途行人果然多了起来,既有读书人,也有脚夫商贩。赶车的,挑担的,越临近浦襄,人喊马嘶的越是热闹。
他们一行自然也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这么多条壮汉腰间都带着短刀匕首,护住了中间两辆马车,显然车上不是值钱的东西就是要紧的人物。
不过小半天的工夫,旁边已经“路过”了好几拨快马。
高亮忍不住笑了:“哪家这么不长眼,踩盘子踩到咱们头上了?”
梅树青不想惹麻烦,道:“再有人来还是报下字号吧,没必要起误会。”
高亮也是老成持重的性子,没有反对。
过了一阵,自浦襄方向过来了十余骑,迎面呈扇状围上来。
马上人一色都是身着劲装,手持长刀,颇具声势。
为首是个三十来岁的虬髯大汉,喝道:“都停下来,扔掉武器,接受盘查!你们从哪里来的,要去何处?”
金汤寨的寨丁们自然不会乖乖听令,现在整个邺州都已经改天换日,陈佐芝自立为王,拿下大化之后发出了安民告示,同另一个土匪头子孟黑不同,他的野心很大,听说正忙着安抚百姓,收揽人心。
两个盟友如此,隋凤的手下在邺州地面上几乎可以横着走,谁有资格盘查他们!
高亮催马上前,冲对方抱拳道:“我等是金汤寨的,不知诸位是哪条道上的,怎么称呼?”
看他们这通身的匪气,也不像官兵。
那人闻言,顿时收敛了凶相,挤出笑容来:“原来是隋大当家手下的兄弟们,幸会。我们是陈王爷的人,不知几位怎么称呼?”
狗屁王爷。高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对方是陈佐芝的麾下,心中暗骂,脸上却春风满面:“这么说都不是外人,在下姓高名亮,这一位姓梅,乃是我们大当家身边最信任得用的,堪称左膀右臂。”
他给对方介绍梅树青。
那头目不敢怠慢,自称姓董,赔笑见礼。
他往两辆马车扫了几眼,确定了里面坐着大活人,忍住了没多问,让开了路,吩咐手下快马赶回去报信。
“我们这一队都归罗五爷管,五爷这会儿就在前面不远,罗鹏罗五爷,不知两位可认识?”姓董的头目调转了马头,陪在高亮和梅树青旁边,同二人并辔而行。
陈佐芝虽然称王,手下的大小头领还没定下论功行赏的章程,连他亲弟弟在内,下头称呼起来暂时都还是几爷几爷的叫。
梅树青怔了怔,作为亲信,他跟着隋凤去参加过几回结盟的和谈,还真是见过罗鹏。
高亮先前介绍自己说是大当家的左膀右臂,那是抬高了他的身份,说起来这个罗鹏才真叫是陈佐芝的心腹,陈佐芝对他的信任程度只怕不弱于弟弟陈信芝。
如今陈佐芝刚拿下邺州,同其它各州尤其靖定的交界正处于高度警戒的时候,浦襄在后方,又没有仗打,是什么要紧的差事会把姓罗的打发过来?
虽然疑惑,梅树青却并不想多管闲事,点头笑道:“两个月前我才同罗五爷见过面。”
往前走了差不多有一盏茶的工夫,对面迎过来一支由五六十人组成的队伍。
高亮等人常在外边跑,算是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来这支队伍组成颇杂,有兵有匪,其中有几个还穿着差役的衣裳,看着真叫人心情复杂难言。
为首之人其貌不扬,正是罗鹏。
罗鹏听了手下禀报,离着老远打量高亮等人,瞧见梅树青眼睛一亮,拍马过来,亲热叫道:“哎呀,这不是梅老弟吗!没想到在这里见着了。”
对方的地位比自己高不少,梅树青只有表现得更加客气,寒暄过后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这些人是有事路过浦襄,又悄声同罗鹏讲明了,车里的是自家大小姐,隋大当家的千金。
罗鹏闻言一怔,脸上神情变得有些古怪,再次抬眼往队伍中扫视一番,挑了一下眉,凑近了悄声笑问:“兄弟,我们羽少爷呢,怎么没一起跟来?”
梅树青心道:“你是不是看陈丰羽那小子在我们大小姐手底下亏吃的还不够多?”
他不欲得罪对方,若有深意地呵呵一笑,道:“大当家留二爷和羽少在我们山寨多住些日子。”
罗鹏没听出不妥来,他知道陈佐芝一心想以联姻来拉拢隋凤,觉着这门亲事稳成,所以还真不敢怠慢了这位隋小姐。
这里不是讲话的地方,罗鹏见车里的人没有露面的意思,冲身后做了个手势,手下人乖乖变换队形,改为簇拥着马车,护送金汤寨众人一起回城。
等到了浦襄城外,不但梅树青,便是马车里的明月也觉出不对来。
排队进城的人不少,出城的却没几个,这还可以说是天快黑了的关系,但城门口的盘查之严简直叫人心惊,只这一个城门就有三四十号兵匪把守,抓住那些想出城的人一遍遍地搜检。
梅树青见状心里打鼓,同高亮交换了个眼色,悄悄问罗鹏:“五爷,给兄弟透个底,到底出了什么事?”
罗鹏见金汤寨这边不少人露出戒备之色,连忙笑着安抚大伙:“不关诸位的事,梅兄弟你们把大小姐照顾好就行了,罗某来浦襄,是奉王爷之命抓捕要犯,咱们各忙各的,晚上一起吃个饭,明天我送你们出城。”
他不细说,梅树青也不好贸然打听详情,想着左右和自己一行没有关系,稍稍放下心来,护着马车顺利进到城里,询问明月的意见:“大小姐,您看咱们晚上住哪里?”
罗鹏一旁听到,凑了过来:“别住客栈了,你们若是没有落脚的地方,我到有个好去处。浦襄的县衙修得不错,后园的房舍足够多还安静,咱们也住在那附近,方便又安全。”
明月轻轻撩起了车帘,透过缝隙往大街上看。
恰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骚乱,十来个人大步流星迎面过来。
明月看个正着,轻轻蹙了蹙眉。
旁边铃铛也看到了,惊讶地叫了声“小姐”。
来的这些人她俩都认识,领头的竟是刚刚离开金汤寨的雍德义,他没有回江城去向孟黑复命,不知何故跑来了浦襄。
第20章 点天灯
这就太蹊跷了,到底是什么样的要犯,引得陈佐芝和孟黑竞相派出心腹赶来浦襄?
雍德义是冲着梅树青和罗鹏过来的,同在金汤寨时的小心谨慎不同,此时他说起话来声音洪亮,透着一股彪悍之气。
“听说隋大当家手底下的兄弟们来了,我这里紧赶慢赶,还是晚了罗五爷一步,哈哈,勿怪勿怪!”
梅树青和高亮互望一眼,再是觉着异样,也要上前应酬。
雍德义同认识的一一打过招呼,目光落在两辆马车上,笑道:“诸位才给我送的行,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我和罗五爷是奉命来抓人的,你们这是……”
高亮怕他误会,连忙撇清:“我等护送大小姐走个亲戚,正巧从这里路过。”
明月早把帘子放下了,雍德义看不到车里的情形,点了点头,问道:“定下来今晚住哪里了没有?”
罗鹏接过话去:“住县衙。走吧,一起过去。”
高亮和梅树青都没有反对,他们也觉着眼下的浦襄城住在县衙里要比客栈安全,由着罗鹏的手下在前面带路,众人一道往县衙走去。
大约是指挥使马康才带头投靠了陈佐芝的缘故,邺州不少地方的官府得以保留,捕快差役被收编,至于衙门里的官吏,就看是否识趣,能豁出脸去委身事贼了。
浦襄的县令汪良骥是马康才的干儿子,索性连内心挣扎这一关都省了。
父母官以及县承、典史什么的都是老面孔,陈佐芝又早早下了安民告示,浦襄城街面上虽然行人稀少,颇显冷清,到是半数以上店铺在照常营业,没有出现大的骚乱。
高亮见状悄悄松了口气,听说江城在被孟黑打下来之后糟蹋得不成样子,他一直担心陈佐芝的地盘上也是如此,现在看,比预先设想的情况要好。
不是实在活不下去了,他不会投奔隋凤,说真的,他们这些金汤寨出来的虽然也叫土匪,但谁愿见遍地血腥,人命如草?
这般想着,他自然而然地待罗鹏就比雍德义要亲热一些。
雍德义没有察觉,扭了头还在和梅树青闲聊:“梅老弟,我一会儿还有点事,怕是不能陪着诸位兄弟共谋一醉了。”
梅树青本来晚上也不敢喝酒,忙道:“没事,雍爷,您只管忙去。”
雍德义笑道:“别,再忙也得把你们送到地方,好歹安顿好了你们大小姐再走。”
说了这话,他压低了声音,笑眯眯又道:“我抓了几个人,准备等天黑下来绑到坊市街口点了天灯。你们吃了饭要不要去看个热闹?”
梅树青心中暗骂,面上却不得不干笑道:“点天灯有什么好看?”
罗鹏一旁插言:“这你就不知道了,他们这天灯不是把人泼上油之后绑在柱子上点了,听说是把天灵盖揭开,直接往脑子里倒油,趁那人还活着的时候点火……”
马车里铃铛猛地打了个哆嗦,不由自主往明月身上靠过去。
马车不停地摇晃着,明月握住了她的手,主仆两个手都冰凉的,这时候天色已晚,马车里更是黑,铃铛看不清明月的脸色,只觉着这瞬间周围的空气简直像是要凝固了一样,叫人透不过气来。
很快外边高亮岔开了话题,车轱辘吱吱扭扭走了一阵,铃铛才吁了口气坐直了,轻轻拍了两下胸口。
浦襄县衙位于城中心一条东西大街上,衙门口朝南开,前面七八丈远都没有旁的建筑,视野十分开阔。
众人到达县衙门口,县令汪良骥早得了信儿,带着典史梁旗、师爷白策和几个差役在门口迎接。
汪良骥个子不高,身材有些发福,穿了官服看上去圆滚滚的,离远小跑着过来,满脸堆笑:“五爷,听说来了客人?我已经命贱内带着仆妇收拾住处去了,您先领着大伙儿去里面坐会儿?”
这谄媚的样子装是决计装不出来,高亮只一个照面就放下了对官府中人的戒备,心里犯膈应,暗骂了一声:“狗官!”
罗鹏不知是因汪良骥伺候得好,还是冲着马康才的面子,到是没有给他脸色看,和颜悦色地介绍高亮等人。
汪良骥一边赔笑一边抹汗,浦襄到金汤寨骑着快马需要两天,这个距离不算太远,当年临县想要剿灭这股土匪,他还帮着出过人和粮饷,只是匪首隋凤武艺高强,他那帮手下也都勇猛善战,几次三番官兵没等着进山就被打得屁滚尿流。
没想到如今变了天,连干爹马康才都得巴结姓隋的,更不用说他了。
最好隋凤这帮手下都不知道以前那些破事,恩怨一笔勾销。
“几位爷里面请,本官……卑职……那个在下姓汪,这是县里的梁典史,这是白师爷,梁典史负责缉捕犯人,一会儿还要去给五爷打下手,我叫白师爷全程陪着诸位,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尽管吩咐。”
高亮确实不清楚当初的过节,目光掠过点头哈腰的汪县令,随意打量了两眼他身后的梁典史和师爷白策。
典史梁旗四十出头,看模样应该是练过,这会儿面容愁苦地站在那里,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看来这段时间叫罗鹏和雍德义折腾得不轻。
到是那白策,消瘦挺拔,年纪同梁旗差不多,作文士打扮,双目有神,连胡须精心打理过,叫人一见之下很容易便心生好感。
可惜不过一斯文败类,师爷是做什么的,给这姓汪的当狗腿子,必然少不了助纣为虐。
高亮没有多理会那两人,来到前面那辆马车旁边,道:“大小姐,咱们到地方了。”
明月“嗯”了一声,铃铛知道该自己下车了,虽然两腿还有些发软,仍咬住唇手撑茶几站起来,跳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