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商量的都已议完,虽然“天行”众人平时天南海北,难得聚在一起,彼此见面有不少话想聊,却也知道这么多人在陈佐芝的眼皮底下聚会还是小心点为好,简单说上两句,便纷纷乘小船散去。
很快就只剩下船主和几个主事的人。
明月担心谢平澜也这么离去,紧紧盯住他。
几个主事的围住谢平澜,还待说旁的,他却站起身,冲关嘉道:“你带他俩跟我来!”
关嘉神色一肃,便待起身。
明月抢在头里小声恳求他与白策:“你俩能不能别告诉他我在找人的事?”
“为何?”
“当然是我要亲自告诉他啊。”
白策同关嘉对望一眼,无奈地耸了耸肩,心道:“都说小姑娘的心思难猜,诚不我欺,咱们眼前这位是难中之难,老大难啊。”
谢平澜没有走远,上了船尾系着的一条小船。
船上除了两个舟子之外,还有一个小厮,两个侍卫。
明月见状不由瘪了瘪嘴,这人哪怕不做世子了,也是一副大少爷的派头,短短时日也不知道从哪又聚拢了手下,再不是他在江家那会儿,孤零零一个人,连屋子都得自己收拾了。
只怕谢世子一辈子都会记住当时的窘迫吧。
谢平澜回头想要说话,不知是河面上风大还是怎的,又是一连串的咳嗽,他索性急走两步,钻进了船舱里。
弯腰的工夫,披风曳地。
明月不禁走神:呀,这下脏了,不能再穿了。
白策在旁见她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忍不住喂了一声,道:“大小姐,魂兮归来,又想啥呢?”
明月被他唤的一醒:“我在想,他是单独见咱们呢,还是一起见?”
白策奇道:“这有什么想头,自然是一起见啊!”
明月心想:“可是我很想单独问一问他,若那年武平坝的人不是他又该怎么办?”
三人上了小船,到了船舱门口,听到里面隐隐传出来咳嗽声。
那小厮歉意地拦下三人,等里面咳声稍止,方道:“世子说先公后私,请两位恩公先跟我到船头稍坐片刻,关大人进去吧。”
明月正中下怀,等走到船头,她就笑嘻嘻地对白策道:“白先生,你说谢世子为啥要分开见咱们?”
白策被她这一个个稀奇古怪的问题问得头大:“怎么,大小姐知道原因?”
“嘿嘿,我猜他既想责备关大人,又想感谢你我的救命之恩,若是同时见咱们三个,一时扮白脸,一时扮红脸,实在是累得慌。”
白策叫她说得乐了。
“尤其白先生当日舍命救他,不知他会如何重谢你?呀,你听他总是咳个不停,要不要紧?用不用开个方子抓副药喝喝。”
白策逗她:“我这三脚猫的医术,哪好再拿出来现眼。”
明月嘟了嘴:“蔡老这不是不在嘛,没有和尚,秃子也将就了。”
两人正打趣,关嘉过来,笑道:“他要亲自来,我见外头风大,叫他在舱里等着了,你俩是一起去见他,还是单独去?”
“我先去,我要去问他。”明月也不矜持了,走了几步又退回来,在白策揶揄的目光中问关嘉:“关大人,您方才没有跟他透露吧?”
关嘉哈哈大笑:“我是那等人吗,快去吧。”
明月点了点头,正色道:“你是好人。”说罢提了衣裳下摆快步向船舱里跑去。
第55章 船舱里
还没进舱, 就听到了谢平澜压抑的咳嗽声。
明月不由地放慢了脚步。
她这时候才意识到, 谢平澜的身体怕是比她先前以为的还要糟糕不少。
刚才在众人面前想必也是强压着,才表现得若无其事。
谢平澜听到动静, 抬头看了她一眼,还未及说什么,跟着就把脸转了过去, 帕子捂着嘴, 咳嗽得更厉害了。
明月走到舱内固定着的小几前,蹲下身,摸摸那上面的水壶还是温的, 倒了杯水拿回来递给谢平澜,道:“喏,喝点水压压,我还是去把白先生叫来吧, 叫他给你看看,抓点药吃。”
谢平澜收了帕子接过水来,叫住明月:“你都来了, 不差这一会儿。来,说说看, 到底什么事这么着急,非逼着关嘉带你来见我。”
明月站住, 眼珠转了转:“你怎知道是我逼着关大人?”
谢平澜哼道:“关嘉那人我还不知道?什么都好,就是心软抹不过面子,尤其是你这样的小姑娘软语相求, 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他脑袋一晕也会答应。”
明月笑嘻嘻地听他编排关嘉,心道:“他说我这样的小姑娘,到底是指哪样?是不是夸我长得好看?”
谢平澜说了这两句话又想咳,拿水压住了,抬头看了明月一眼,又道:“他说你爹遇到了为难事,和杜昭派来的使者翻了脸,又被陈佐芝、孟黑诓着要结拜,眼看着上了贼船下不来……”
明月尴尬地笑了笑:“是啊,我看他这些日子有些心灰意冷,只想早早应付着结拜完了好回金汤寨去。”
“虚与委蛇一时过得了关,可若结拜之后陈佐芝便邀他一起出兵开州呢,再说又如何能保证山寨的三当家、四当家以及一众寨丁都肯跟随你爹安于现状,不为旁人允诺的高官厚禄所打动?”
这……不是找你来了吗?
明月听谢平澜句句切中要害,既不生气也不着急,只管含笑望着他,眼睛里满满都是信赖。
谢平澜越发觉着她有事情瞒着自己,皱了下眉:“不对,若只这么点事,大可叫关嘉帮你传个话,只要涉及到你们金汤寨,我没有不帮忙的,何用大小姐亲自走这么一遭?到底怎么了?”
明月虽在安兴时就得到了他的承诺,可毕竟同此刻当面听他说“只要涉及到你们金汤寨,我没有不帮忙的”的感觉大不一样,嘴角不受控制地翘起来,假借帮他拿水壶续水背转身去,掩饰脸上的笑意。
“呃,那个……我跟你打听个事。”
谢平澜等了半天,不闻她说下去,莫名其妙地抬眼望去,见她穿着那身臃肿的假小子衣裳背冲自己站在那里,既不说话也没有动作,不由道:“你说。”
明月两手交握,深深吸了口气,平静了一下紧张的心情:“八年前你来过邺州吗?丁酉年六月,离顺台县不远的武平坝,你有没有去过?”
怕谢平澜不记得武平坝在哪里,她还特意提醒他那地方离关嘉的顺台县不远。
谁知谢平澜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明月心下忐忑,很担心自己和关嘉、白策全都猜测错了,左手用力掐着右手的掌心,强令自己冷静下来,不给对方任何提示。
救了她和娘亲的事,即使是当着那人的面,也只能在心里默默感激,不能贸然叫他知道。
她当时还小,身边怎会没有大人?因而旁人很容易就会联想到江氏身上,当时的情形,一旦传出去对娘亲的名声损害太大了,明月绝对不允许这等事发生。
好在没用她沉默太久,谢平澜突道:“武平坝,当时那些肆意欺辱妇孺的贼人是你父亲手下?”
明月身子一震,听他又问:“怎么,我杀了你们山寨的人?”
明月蓦地转过身来,笑盈盈道:“没关系,我早看他们不顺眼了,杀得好!”
谢平澜:“……”
他认识明月的时间也不短了,就从来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过。
好像整个人都沐浴在春天的骄阳中,身上带着光芒,叫人一见也跟着心情大为好转。
这件事情透着怪异,不过谢平澜并没有拆穿她,而是微哂道:“这点事也值得这么开心,八年前你才多大,整天盼着打打杀杀?”
咳咳!
明月忍不住也咳了两声。
谢平澜不由笑了,将杯盏中的水饮尽,冲她伸过了空杯子:“那么久的事,幸而我记性好……”
明月殷勤地帮他杯中续上水,问道:“为什么记性好呀?是不是急急忙忙赶着去护送邵小姐一家,是以印象特别深?”
谢平澜伤势未愈,喉咙里难受老是想咳,他是个待自己严苛的人,当着旁人不想示弱,便不停地以水去压,一口水刚入喉,听到明月这句话,向前一探身,“噗”地一声径直喷了,连声咳嗽,连咳边道:“这关嘉,太不像话了。”
呵呵。
明月好奇,忍不住又追问:“说说嘛,邵小姐他们一家现在还在白州么?过得可好?”
谢平澜被她缠得头疼,心道以前没发现这小姑娘这般黏人啊,口里应付道:“应该还在白州吧。敖山岛天高皇帝远,当年还是找杜昭托了好几层关系才同当地一个左领军联系上,请他帮忙照料。毕竟邵家人是因我而受了牵连。”
他当时年纪尚小,很多事亦是有心无力,等听到有人要在半路动手的消息,快马从京里追来,就只杀完人之后,在邺州的武平坝附近同邵家父女匆匆见了一面。
邵家人内心是怨恨他的,只是不敢表现出来。
以他当年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都能隐隐感觉得到。
到了敖山岛不过一年,邵小姐便嫁给了那位左领军的长子,既是明媒正娶的,杜昭又说那父子俩人都不错,他也就把这事放下了。
明月见谢平澜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什么,便道:“原来那位邵大人是无辜的呀?”
谢平澜面露无奈:“到了他那个位置,哪有什么无辜,就只看皇帝想不想动他。不过在这件事上,邵家确实无辜。”
“哦。那位平南王府的小郡主生得好不好看?”
谢平澜心说你没完是吧,他将杯盏放下,起身道:“既然隋小姐要问的都已经问完了,那我要去感谢白先生的救命之恩了。”
哎哎,谁说本小姐要问的问完了?明明还有好多问题很想知道答案好不好?
明月嘟了嘴,见谢平澜匆匆出舱去,忍不住又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算了,谁叫他是那个人来着,根本气不起来嘛。
她望着谢平澜那如松柏般挺直的脊背,突然又想起一事:“啊,差点忘记了,还有件事需得你帮忙,旁人都不成的。”
谢平澜回过头来,挑了下眉,示意她快说。
明月犹豫了一下,见他催得紧,只得略去了前因后果,直接道:“你手头上可有吕飞白的真迹?呃,要不然,王渊的墨宝也成。”
谢平澜给她气乐了:“吕飞白的真迹我这里没有,京里原本有,现在也肯定全都销毁了,王渊的墨宝嘛,你等着去跟王子约要吧。我说话算数,一定把他介绍给你。”
这下子明月是真恼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谢平澜走出舱去,就是觉着心里堵得慌。
等她调整好心情,从船舱里出来,谢平澜已和白策、关嘉在船头相谈甚欢了。
白策瞧见明月过来,见她脸上没什么欢容,同方才判若两人,忍不住投来关心的一瞥,心道:“怎么了这是,难道大小姐找的那人不是世子?”
此时众人所在的这条船早已同大船分开,两个舟子摇橹掌舵,正将船划向岸边。
谢平澜笑道:“时间尚早,舱里地方太小了,谈事情也不方便,不如去我那里坐坐。”
关嘉道:“世子你住何处?”
“我刚到大化,暂时就在灵岩寺落脚,寺里的斋菜不错,呆会儿一起尝尝?”
白策转头问明月:“大小姐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