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前去,前程如何,他不知道。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也没有。不管是侯先生还是娘,或者是宝姐姐,只有他一个人。
他在太监的簇拥下,到了一处恢弘壮丽的宫殿,跨过门槛,一直走到最里面。寝殿最里头摆着张紫檀螺钿罗汉床,床上坐着个面白有须的男人,身着紫袍,前后手臂上都绣着龙,头戴黑纱善翼冠。
长哥儿跪拜下来。
“你抬起头来。”宣和帝道。
宣和帝仔细打量面前这个男孩的面容,他看向左右两边的太监,“当年真有临幸宫人之事?”
“回禀皇爷,当年皇爷是临幸过赵内人。奴婢去翻了起居注,上头的的确确有这么一条。”
宣和帝听了这话,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
这么一提,他似乎好像想起来什么,他似乎当年似乎吃了颗丹药,丹药在他在宫里闲逛的时候发了药效,一时兴起,让身后的太监随便给他带了个宫女过来。不过当时只为泄欲,事后他也没照着规矩告知王皇后。
“你们这两个狗奴才,胆大包天,当年怎么不告知朕一声。”
那两个太监利索的跪下,腹诽明明就是皇爷嫌弃那个赵宫女出身卑微,时间一长又把这事儿给忘了,这会子倒是扣到他们脑袋上了。
宣和帝心头无子的那块石头落下来,看眼前孩子也觉得几分顺眼。
“好,就这样了。”
长哥儿紧握的拳头,在袖中缓缓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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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石头里头包不住火,何况多出一个六七岁皇子的事根本就包不住。当天这事就在宫里沸沸扬扬。
不多时,该打听的事儿全都出来了。
这小皇子的母亲当年是一个宫苑里的洒扫宫女,有一日皇爷路过那里,恰好吃了热药,急需女人纾解,随行的太监就抓了当时的赵宫人顶数,事后皇爷对此没在意,甚至该赐予的信物和封赏全都没有。后面赵氏被调往别处。至于为什么有身孕不上报,自己闷着肚子在西内生孩子,那就只骂一声脑子有毛病了。
赵氏从西内里头捞出来,封了个惠妃。居住在承乾宫。
赵惠妃坐在承乾宫里,抱着儿子哭的死去活来。
她当年不过就是个小小宫女,在宫内无亲无故的,皇爷事后信物和封赏完全没有。
她怀了孩子,上报之后,回来的太监却说没她被皇帝临幸这事。
那会后宫里刚好出了妃嫔假冒怀孕,然后被困在宫道之间活活饿死的例子。她被骇破了胆,幸好遇见了侯良玉。
侯良玉说外头已经传遍了皇爷和齐嫔定下立她所生子为太子的传闻。若是此刻出去,恐怕不被皇爷齐嫔所容。
皇爷宠齐嫔宠的完全没了章法,太后又不管事,她个小小宫人要是一心抗衡,那个没了命的妃嫔就是前车之鉴。
躲躲藏藏这么多年,终于抓住了小太子夭折,皇爷难得为皇嗣生出点忧愁的节骨眼上捅了出来。
不仅仅保全了孩子,就是她也从个小宫人成了惠妃。
赵惠妃抱着怀里的孩子哭了半日,终于抹了抹泪,“只要你有了出息,我哪怕是死都甘愿了!”
“娘,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怀里的长哥儿替惠妃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娘的日子还长着呢。”
惠妃听了,心里暖暖的,连连点头。她又把孩子抱在手里,这阖宫上下,除了一个侯良玉就只有怀里的孩子能够依靠了。
过了好会,怀里孩子被闷得有些厉害,又舍不得挣开,瓷声瓷气道,“娘,我想要个人。”
“嗯?”惠妃泪眼婆娑的望着他。
宝馨在那个冷院里呆了几日,来了一群女官,二话不说,就领她走,带到一个大屋子里头,剥干净了,上下洗涮,换了新的袄裙,头上打理整齐,带着往外头走。
走了一段路,过了几道宫门。宝馨觉察出不对了,这走的路是承乾宫啊?
她以前只去过坤宁宫,但是宫里的道路尚宫都教过的,目的是为了叫她们不要乱跑乱走冲撞了人。
前头带路的宫女回过头看她,瞧瞧她跟上了没有。
宝馨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姐姐,这哪位娘娘要我过去呀、”
“自然是新封的惠妃娘娘。”这宫女看上也不过十五六的年岁,还没有被调~教的死板深沉。听她问,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说了出来。
“这位娘娘有个甚么喜好?姐姐和妹妹说一说,到时候也好应对。”
“哪位娘娘才来没多久,上下也还都不知道娘娘的喜恶,不过娘娘性情宽和,不用太过担心。”
宝馨闭了嘴,既然什么都没有打听到,那还是省点力气吧。
叫人带着过了宫门,直接进到殿内去。
宝馨进去到了内殿,见着上头坐着一个着褙子红罗裙的女子,知道那个就是惠妃。立刻跪拜下去。
“你抬起头来。”上头传来女子的声音。
宝馨依言抬头。
惠妃上下仔细打量一下宝馨,目光中带着些许考量,她很快微笑,“起来吧。”
宝馨谢过之后站起身来。
“当初一眼,就觉得徐内人是个靠得住的人。”惠妃才封位不久,还不习惯高高在上。她冲宝馨笑,“果然徐内人把长哥儿照顾的很好。”
这句终于叫宝馨回忆起面前的女人到底是谁了。那个满脸凄苦的女人和面前这个容光焕发的惠妃几乎完全不是一个人。也难怪她没有立刻认出来。
“不敢,这奴婢的分内之事。”宝馨立刻弯下腰来。
她对着惠妃露出了最为恭谨的脊背,她和孩子有渊源,不代表着可以在惠妃面前拿大。此一时彼一时,有些人只能同患难不可同富贵,还是小心点好。
“我这次让你来,还是叫你在长哥儿身边伺候。我们母子初来驾到,他不习惯身边换了人,我觉得身边有个熟人照料着不错。”
“多谢娘娘恩典。”宝馨闻言大喜,她终于是不用在西内那个旮旯里头滚了。
惠妃心情大好,摆了摆手,“这没甚么,不过长哥儿那边不能有个差错,若是他有万一,我头一个找的就是你!”这话里含了几分尖锐。
宝馨麻溜的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是!”
论这装相的功夫,她恐怕是炉火纯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宝馨:哦也!咸鱼大翻身!!
长哥儿→_→:难道不是因为我吗?
第12章 祖母
惠妃初来驾到,这些年躲躲藏藏,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却还有些提心吊胆。
齐贵妃盛宠这么多年,这七年时间里头,后宫里头不管哪个都没有越过她的风头去。就连王皇后对上齐贵妃也得让她三分。
这么一个主儿,可见厉害。尤其自家孩子还是在齐贵妃儿子夭折的节骨眼上出来的,惠妃知道自己孩子绝对会招齐贵妃的眼。
齐贵妃横行霸道这么多年,宣和帝对她几乎是毫无底线的宠爱。万一齐贵妃干出什么事来,惠妃也是不知要如何是好。
王皇后是庙里头的泥菩萨自身难保,侯良玉是司礼监太监,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后宫。
思来想去,只能把原来照顾儿子的旧人给弄过来。
惠妃赏赐了些东西给宝馨,宝馨谢过之后,惠妃就让宫女把她领到儿子那边去。宝馨到了新地方,小心谨慎,宫女把她带到了她休息的地方。
到了外头,宝馨站在外头向里头看了一眼,奇怪的咦了一声。宫女都睡大通铺,几个人记在一条炕上。这屋子要比宫女的那种集体宿舍要小些,更重要的是里头的睡觉的地儿比之前她和人住着的要小的多!
“这个地方就我一个人吗?”宝馨拉住要走的宫女问。
宫女点头,“娘娘吩咐了,就给你安排在这里。”
“里头的被褥都已经放进去了,徐内人自己整理一下。”说罢,那个宫女就走了。
宝馨抱住包袱,站在门口好一阵,过了会,她眼睛用力的眨了眨,紧接着踩着欢快的小步子,进了门。
屋子内已经之前稍作打扫,床榻上线也已经摆好了被褥。这个天热,还有一卷凉席摆在那里。
宝馨把包袱放在一边,自己整理起来,床上收拾好,再把地上洁扫过一遍。刚刚做完,外头就有人来叫。
“大皇子回来了,快些过去伺候!”
“是!”宝馨应了身,急冲冲把手伸入桶子里往发鬓上抹了两把水,把发鬓上的碎发整理整齐。跟了过去。
跟在太监身后,走了几道门,眼前豁然开朗,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个孩子,孩子头发被剃光了,头上扣着一顶青绉纱瓜拉帽。他听到声响掉头看到正在往这边走来的宝馨。
他站在那里原本面上板着没有一丝笑容,见到宝馨过来,原本紧紧板着的一张脸如同春来冰破,绽放出欣喜的笑容。
还没等宝馨过来,他自己一撩袍服,跑到她跟前来,“宝姐姐!”
宝馨在西内的时候,对面前小家伙口里称殿下,其实说话的时候,多少有些拿他当邻家的小孩子看。到了这会知道自己该摆出恭谨的姿态,不过习惯摆在那儿,她冲面前孩子一笑,膝盖曲了下来,“奴婢拜见皇子。”
她之前就猜测到这小家伙的身世不一般,现在接受起来,也不是那么难。
“宝姐姐起来。”他扶着她的胳膊,一双眼睛大而圆。
“多谢殿下。”宝馨哪里用得着个小孩子来搀扶?自己站起来。
面前的孩子现在换上了皇子常服,头上扣着顶瓜拉帽,帽子的边缘还露出青青的头皮。
“宝姐姐你可来了——”他拉长了调子。
“殿下还是别叫奴婢姐姐,奴婢身份卑微可当不起殿下这声‘姐姐’。”宝馨低头道。
以前叫叫没事,现在不同了,要是还这么叫,她还真的有些怕有人拿来做文章。
他似乎有些迷惑,不过很快那抹迷惑化作了了然。他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说着,就往殿内走,宝馨跟在后头。
殿内放有冰山,冰山吸热,外头炎热,可是里头却是凉爽十足,或许是内外温差太大,到了殿内他就一口气打了个好几个喷嚏。
几个太监围上来就给他换衣。
他今日在外头走了好会了,外面不显,但其实内里已经湿透了。屏风围起来,包围的密不透风,宝馨站在一旁,没有和那些太监抢活。
“叫她来吧。我习惯她了。”
有了这句话,太监们垂首让开。她走上前给他把衣襟给解开,再接过用热水泡过的帕子给他把浑身上下擦一遍。
她不善于伺候人,在西内给他洗澡完全就是照着对自个弟妹们来。这一套在那群太监宫女眼里自然落了个下陈,有几个太监憋不住笑出声。
宝馨听了脸上一红,手上速度一快,险些把衣带给打了个死结。
“谁在笑!”稚嫩的呵斥在殿内响起,顿时掐断了那些阉人的讥笑。
瞬时间,殿内安安静静,那几个发笑的太监跪在冰凉的地板上,脑袋垂下来,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松一口。
“出去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