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二皇子还在旁边虎视眈眈,肯定不会放弃这个机会,暗里还有个失踪了的先皇,新帝怎么想怎么害怕。
“杨大人,此事你得想想法子,你这个首辅当不当不影响什么,若是影响了朕的皇位。若不这样,你就先委屈一下,认了这排除异己之事,朕还在这儿,朕记着你的好,待一切平息之后,朕再提拔你就是。”新帝自以为想了个两全的法子,说道。
听了这话,杨崇华直接被气了个仰倒跌。
他气得浑身发抖,道:“那陛下就没想想,若老臣真把这事认了,篡改先皇遗诏是个什么罪名,会不会有人顺道怀疑上您这皇位的真伪?”
“这——”
“陛下你还是先杵着吧,老臣与其他几人商量商量,不过是个茅文浩,塌不了天。”
等他走后,旁边的洪英替新帝抱屈:“陛下,这杨大人根本没把您放在眼里。”
这事新帝当然知道,也因此他的脸阴沉得吓人。
杨崇华回到内阁,冯成宝等人早就等着他。
内阁大堂中一片寂静,气氛压抑至极。
“这事怎么办吧?你们也都说说,别都闷着不出声,看似针对杨大人,实则和我等也脱不了干系。”冯成宝道。
费迁和沈学面面相觑一番,没有说话。
杨崇华坐在一旁,脸色十分难看,谁也没想到不过是一夕之间,他们辛苦维持的局面就这样乱了。
沈学看了看三人,踌躇地摸着胡子,道:“你们说先皇会不会是在茅文浩家中?”
看似表面无事,实则暗地里他们没少让人盯着各家各府的动静,尤其之前二皇子曾派禁卫军各家搜过,并没有找到先皇。
倒也有几家是硬茬,没搜成,茅府就是其中之一。
“我方才观察过他,他的样子不像是知晓内情。”杨崇华道。
闻言,沈学等人想了想,觉得也并不是没道理。
若是先皇藏在哪家,哪家巴不得能有多低调就多低调,怎可能还不怕死的主动惹上来,生怕旁人不会怀疑。
“那你们说如今怎么办?”
寂静中,冯成宝看了看费迁和沈学,又去看杨崇华,才犹豫道:“若不然这事就由你担着?你放心有我三人在,待一切风平浪静后,你再回来就是。如今认了,不过是挟怨报复,这是小事,可若是牵出其他的来,那可就是诛九族都脱不了罪了。”
杨崇华冷笑起来,蠢货和蠢货的思路果然是一样的。
难道就不想想,对方还有后手怎么办?
认?能认吗?挺着脊梁也不能认。
这些人恐怕把他当傻子了,文官最重名,若是这事让他认了,还东山再起?恐怕被人戳脊梁骨,就足够他以死谢天下了。
“若不,杨大人就听冯大人的?”沈学在一旁插言。
费迁虽没有说话,显然也是赞同的。
杨崇华站了起来,冷笑道:“这种主意你们就别想了,打算牺牲我一个,成全你们?都在朝为官多年,别来这一套,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跑不了我杨颐之,也少不了你们。”
说完,他就拂袖而去了。
留下三人面面相觑,冯成宝道:“瞧杨大人这说的,好像是我害他一样,这不都是为了大家好。”
“杨大人一时想不开,也是正常。”
“既然杨大人不赞同,那就另做他法也并不妨碍。”
四人看似同盟,不过却是暂时合作,在这次的事没生出之前,四人之间内斗可从来不少。所以明知道彼此所言有虚,还都是凑着趣,把这茬揭过了。
之后的数日里,茅文浩果然不负自己所言,一直盯着杨崇华咬。
不论早朝上议着什么事,但凡茅文浩说话,最后必然会乱成一锅粥。
而杨崇华对遗诏之事,也不是没给过回应。他咬死了这份遗诏乃是当着几人面口述,虽由他起草,但内容却是依照先皇的意思所写。
为此,甚至不惜拉出沈学、冯成宝、费迁和郑安成等人。
这种情况下,四人自然是要与他作证,可有木有人相信,抑或是有多少人相信,那就不知了。
而与此同时,薛庭儴一系的人也开始有人说话。
既然是先皇留下的手谕,新帝当遵循先皇旨意,下旨让薛庭儴入阁,并为首辅之位。
可这种说法却迎来杨崇华一系的抵触,杨系一众人先拿着薛庭儴资历不够说事,又说先皇手谕和遗诏之间,到底哪个大,应该遵循哪个。
值此之际,持服二十七日的时间终于到了,新帝和众大臣除服。
大臣们也就罢了,皇帝除服却是有规制的,尤其是新帝即位,为了表示自己很哀痛,一般都是大臣们屡屡劝说,新帝才表示不得已脱掉丧服。
可惜最近朝堂上的事太多,到了当日,本该是大臣上书规劝,竟无人记起此事。
其实也不是无人记起,不过是说到先皇的话头,下面一众大臣又开始撕了起来。撕着撕着,就忘了正茬。
杨崇华一系在褪去最初的措手不及下的慌乱后,爆发出的反攻之力并不差。
先就这大面上和薛庭儴一系人撕,另一头则命人攻讦替薛庭儴出头大臣的私德或者其他什么。
这是朝堂上一贯用的老把戏,围魏救赵。先把你搞臭,搞臭了你说什么就没人信了。
不过这种把戏你会,不代表旁人不会。也因此撕到最后,大家连本来初意都忘了,谁还记得新帝到底要不要除服。
总而言之,近些日子朝堂上乱成一锅粥。
就在这时,工部有人上奏帝陵已经修建完毕,也就是说先皇可以拉去下葬了。
这帝陵并不是先皇驾崩之后才修的,早在太祖时期,帝陵便一直修着,修了几十年。轮到嘉成帝登基以后,更是没忘了给自己修陵这茬。
所以说帝陵是早就修好的,工部那里只需按制进行最后的修缮即可。
先皇下葬可是大事,在新帝一力坚持下,朝堂上暂时风平浪静,都为先皇出殡之事忙碌着。
先是钦天监选好吉日,剩下的活儿就是礼部来办了。
礼部负责统筹,其他各部各司都没闲下,也算是全员出动。
到了当日,还是半夜的时候,紫禁城便忙上了。
而内城中各家各府上,更是早早就带着家眷起了,都是披麻戴孝一身素缟。
皇帝出殡规矩甚大,沿道上都得摆上供桌祭品,同时还需夹道哭送。从棋盘大街到正阳门大街,再到永定门大街,这一路上早就有人占了位置,都为出殡准备着。
薛庭儴出门进宫后,招儿就命人在宫门前守着。
等宫里那边有了动静,这边她便带着长子,和府上半数以上的人疾奔至薛府在正阳门大街上摆放的灵案前。
大街两旁全是一个个灵案,入目之间全是白色,所有人都跪了下来。
这灵桌摆放也有规制,按品级和官位,等到了永定门大街上,就都是些低阶官员了,甚至京中一些富豪之家乃至普通百姓,也会设置灵案,为先帝送行。
不知跪了多久,突然听见隐隐有哀乐声响,又过了一会儿便听见哭声。
招儿抬头看去,就见视线尽头出现了一个极为庞大的队伍。
这大抵是她这辈子所见的最大盛景,最先看到的是密密麻麻的引魂幡,数不清有多少,遮掩住了其后的队伍。
引魂幡后是万民旗伞,再之后便是皇帝的卤薄仪仗队,有千人之数的多。这些人身穿着孝服高举着各种兵器、幡旗,其中还夹杂着各式各样的纸扎,或是绸缎所制的‘烧活’,浩浩荡荡,与天接为一线。
越来越近了,有人哭了起来。
招儿忙拉了身边的长子一下,跟着哭起来。
她为帝后都哭过临,早已有经验,薛耀弘却是第一次碰见这种事。招儿便让他低着头,跟着调哭就好。
等出殡队伍到了面前,夹道哭送的人哭声更大。
招儿一面哭着,时不时借着动作抬眼看眼前情况。
就见卤薄仪仗队之后,便是先皇的龙棺,竟用了一百二十八人去抬,足以见得这龙棺有多么庞大。
龙棺之后是甲胄分明、威风凛凛的禁卫军,在往后就是披麻戴孝的文武百官和皇亲国戚了,期间夹杂着一些宫女太监们,另有和尚道士,他们手执着法器,不停地吹奏、诵经。
招儿看过去,根本没看到薛庭儴的人影,遂也不再张望,低头做哭泣之态。
为了这一场出殡,各家各府上几乎都空了大半。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各家各府上都发生了一些事。
有的事闹了贼,有的是闯入强盗,有的没被发现,有的被发现了,闹得一片混乱。可如今这种状况,五城兵马司乃至顺天府巡捕营的人都出动去大街上了,也没人管这种事。
茅家就被人闯入了。
茅家不过五口人,也没有下人,就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仆。
见有匪人闯入,茅文浩的妻女和老母被吓得不轻,幸亏那个瞎眼老仆跑到街上大呼了一声。
也是运气好,碰见了一队巡捕营的人,巡捕营的兵丁来到茅家,吓走了那两个小贼。
之后,为了确保匪人已走,巡捕营的人还在茅家里里外外搜了一遍,才在茅家人感恩戴德的目光中离开。
类似这种情况,很多人家皆有发生,薛府也被人闯入了,可惜人刚进来,就被薛府的护卫给逮住了。
另一头,出殡队伍终于出了内城,来到了永定门大街上。
人山人海,哭声一片,见者动容。
与此同时,距离这里不远处,也出现了一个队伍。
先是引驾仪仗开道,之后才是一辆玉辂大车,其上饰以金玉龙纹,十分威严华贵。其后跟着一队队铠甲铮亮的大汉将军,手持长枪、弓弩等,其后则是数量普通车马,里面似乎坐着什么人。
这明显就是皇帝出行才会有的仪仗。
老皇帝出殡,新帝应该是在出殡队伍中才是,这出行的人又是谁?
可惜目睹这一切的,大多都是平民老百姓,即使有所疑惑,也都当做是皇家的规矩,不敢多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大队人马,直冲冲地向出殡队伍而去了。
出殡队伍远远就瞧见了这边的队伍,当即引起一片混乱。
因为人多,开始只当是不是哪家不懂事的人挡了路,负责开道的人便忙命人去肃清挡路者。谁曾想派去的人没有回来,而眼见这条队伍离出殡队伍越来越近。
等走到近前了,首先入目的就是那一摊子的仪仗,这般仪仗非一般人不能用。
可新帝为了表示悲痛,连车都没坐,穿着孝服行走在龙棺之后,这仪仗又是谁的仪仗,难道说大昌还有第二个皇帝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