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子还是没有想到,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不到四岁的自己在家里拥有话语权。
六七年,高官屯里好像跟以前没什么不一样。她上辈子是个学渣。写小说的时候,也几乎没涉猎过这么敏感的时代,她父母也很少跟她提前那个年月的往事,所以,她真的是不了解啊,除了老老实实的等着八零年代到来,他还真的没啥好办法啊……
好后悔,当初为啥不好好念书呢……
还没等明子想明白,她能做什么呢,家里又出事儿了。这回不是因为小文哥了。是因为老姐士容。
七月过了,杏子熟了。这年头儿也没什么水果,平时也就六七月的时候能吃个樱桃和杏子,再晚点儿,还有李子,海棠果儿能吃到十月去,糖心儿的,更好吃。
关家院子里有两棵杏树,两棵樱桃树,一棵海堂果树,都在东院的园子里。大哥士安出生那年,明子爹在十多里外的果园里买了一棵山西树,种在西院里。
两房之间也不是那么的亲密无间,明子娘嫁过来之前,明子爷爷带着明子爹和堂姑姑那是吃亏吃惯了的,八爷爷占便宜都占习惯了,还觉得占他亲哥的便宜,理所当然。明子爹八岁就没娘,跟明子堂姑两个人到冬天的时候,连棉衣裳都没人给做,隔壁八奶奶都不说帮着做一做,八爷爷也是没看见一样。明子爷爷那时候在大生产队里做饭,都是求着屯子里孩子少的婶子给做的。要不是因为明子爷爷不计较,兄弟俩还不定怎么闹呢。
这人和人相处,总得有一个肯吃亏的,要不然,且有得磨呢!
可是呢,这明子爷爷总吃亏,等明子娘嫁进来之后,她那么刚强的脾气,又是从小因为家里没男孩,被明子姥爷的叔伯兄弟们硬是把他们家从老家挤到高官屯的成长背景,哪受得了这个。
亲兄弟两个,一个院子住着,平时谁吃亏谁占便宜的,也无所谓了,可是也不能总可着一家吃亏啊。那不成了欺负二傻子了嘛。
于是呢,平时,明子娘少不了的就跟八爷爷有些口角,但人家占着辈分,还是明子娘吃亏的时候多一些,所以就憋气嘛,明子娘身子不好,跟生闷气也有很大的关系。
因为有磨擦,所以,平时两家吃的用的分得清清楚楚的。
可是小孩子不知道这些啊,东院的几个堂姑姑一把一把的吃杏子,上面几个姐姐哥哥都懂事儿了,馋也不会吱声。小文哥那就是个小混混,孩子王,他随便跟屯子里的哪家孩子混点儿,也给自己解了馋了。
士容老姐是个女孩儿,不好意思去别人家混。看着东屋堂姑姑们吃,她馋呀……
第6章 亲兄弟明算账
小孩子不懂事儿,馋得受不了,怎么办呢?就得开口要啊。
这什么老子,就有什么孩子,八爷爷平时只进不出的,那孩子可不就那样嘛。
所以,士容姐姐就不要来杏子,八爷爷也不让给,八奶姐就更是啥也不说了。
士容小姐姐气得那个哭啊。
孩子哭,向来宠孩子的明子娘,可不就得出头了嘛!
“八叔,你们家那杏子吃不了坏了都扔了,给我们孩子几个能咋地呢?再说了,那杏子树,也是我们爷爷栽的吧?一笔写不出两个关字儿吧。”明子娘站门口就喊住了要出门的八爷爷。
“那杏子树当初分家的时候分给我了,我就不给你家孩子吃,咋地吧。”这不讲理的。
“八叔,你做这么绝,不给自己考虑考虑后路。你看看你家那几个儿子,将来不还得靠我们家照应啊?”明子娘也知道八爷爷为啥总跟自己别扭,说白了,还不是因为嫉妒嘛。自家这边儿日子越过越好,两个儿子也都各有各的机灵。反观他们家呢,八奶奶木讷,不会过日子,那三个儿子,不是笨的,就是有残缺的,日子在屯子里也是末等的。跟刚分家那会儿正好反过来了,他可不就嫉妒嘛,不服气呗。
“那你放心,我将来就是要饭,也要不到你家门口。”八爷爷这也算把话说绝了。
都说成这样了,那还有啥说的。
明子娘又生了一肚子气。
明子也很气,这八爷爷也太过分了。
有能耐你去跟外面人使去啊,跟家里人耍什么横啊。
怎么也是你亲侄女吧,连个杏子都舍不得?宁可扔了,都不能给侄女几个?
明子就想晚上偷偷把东园子里那几棵果树都给点了,谁也别吃。反正她一个四岁不到的孩子,点了也是白点。太气人了。
到了晚上,全家都知道了这个事情。大家都很气。
爷爷晚饭都没吃,带着大哥和小文哥,到仓房里拿麻袋装了几斤苞米就走了。高官屯往西三里地的屯子叫山东窝棚,是个有百多户人家的大屯子,因为有好几十户是闯关东过来的山东人得的名儿。老关家也是早年闯关东过来的,山东窝棚里好几户都是关家的表亲,也算是爷爷子侄辈的。爷爷带着大哥和小哥就是去山东窝棚一家种了十几棵果树的亲戚家了,没到一个小时仨人就回来了,换回来一框的杏子。
晚上吃完饭,大姐英子也带着二姐和三姐走了,回来的时候,带了两碗樱桃,这晚樱桃可是不好找了。她们仨是穿过了北大甸子,去木王堡,木兰娘的老家去找了堂舅舅,淘换了这两碗樱桃。
木王堡四五百户人家,其中得有接近一百户姓木的。早在大清朝的时候,就是木家人的地盘了,所以,从根儿上说,木兰娘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只是到了她爹这一辈,因为没儿子,被兄弟们排挤才搬出来。远了香,近了臭,这一搬走吧,原本就关系不错的几家,那关系就更近了,就是原本互相看不上的,再回去,都没那么看不上了。木兰娘没兄弟,但是她有堂兄弟呀,还好几十个呢,总有几个关系好的,所以她时不时的,也会带着孩子们去堂舅舅们的家里串串门子。
当天晚上,几个小的,可算是过了瘾了。
明子原本就不爱杏子的那个味儿,倒是樱桃,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
明子以为这个事儿就算是过去了。
没想到,第二天,爹又跟生产队请了一天假。早早走了,晚饭前才回来,背回来七棵果树苗。一棵杏子,两棵海棠果,两棵樱桃,两棵李子。这是他特意去果园儿买的一年生的树苗。
回来就裁到园子里了,今年是吃不上果子了,但是明年,肯定就能结果了。
经过这个事儿,明子明白了,爷爷和老爹虽然老实,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主要还是自家日子好过了,有余粮也有余钱了,不然哪能腰杆子这么硬,拿粮食去给孩子换果子吃,花钱买果树回来就为了孩子能有个零嘴。
木兰娘宠孩子,这习惯看来也会传染呢!
士容姐经过这个事儿,懵懵懂懂的,好像也明白自己嘴馋惹了事儿了。虽然没人说她,自己却一下长大了不少。
明子觉得,自那之后,可能是因为八爷爷话说得太重了,爹娘两个人跟憋着一股劲儿似的。原本已经很能干很节省的两个人越发的早出晚归的干活儿,干完了队里的活儿,爹总是挤出尽可能多的时间多开点儿荒地,他会编筐,扎笤帚,起早贪黑的忙活。
高官屯离兴隆镇十里路,离老都县城四十里,只要队里不出工,爹就会背着新编的筐和笤帚步行四五个小时进城里去卖,再花四五个小时走回来。有时候攒的时间长了,大姐也会跟着去。
秋收之前,明子娘做主,花了一百五十块钱,给老爹买了一辆永久牌的自行车。
车子推回来那天,别说高官屯了,从县城里回来一路上,路过的哪个屯里,不是在大家羡慕的眼神中走过来的呀。
要知道,这时候,很多人家,一年的收入都没有一百块钱。
能花一百五十块钱买自行车的,说个夸张一点儿的比喻,那可是比后世买个奔驰跑车还让人羡慕的事儿。
买自行车的时候,明子爹还不会骑自行车呢。
买了个自行车,还是推着回来的。
高官屯的日子过得好,也只有队长家里才有一辆自行车。
关家这辆,是第二份了。
明子爹在院子里练车子的时候,八爷爷的酸话可是没少说。
有了自行车,来回县城,越发的方便了,有一个小时就能到了。明子爹的手艺好,做出来的东西很受欢迎,有时候,有些厂子会直接跟他订货,都不用走街串巷的卖了,直接送货就行。
到秋收的时候,老爹的自行车已经骑得很熟练了。
生产队里,最忙的就是春耕和秋收了。高官屯人少,地多,要忙好多天。
一直得到农历九月中旬,才能分完所有的粮食呢!
第7章 小文哥屁股开花了
够不够,三百六。
说的是,秋天分粮的时候,不管够吃不够吃,每个成年人口分三百六十斤粮食。
不是某一种粮食的数量,而是所有分到的口粮包括玉米、高粱、小米、黄豆还有一些小杂粮比如瓜子、红小豆之类的,总和。每人三百六十斤。十二岁到十八岁之间,百分之八十,取整两百八十斤。十二岁以下,儿童,半数,分一百八十斤。
关家十口人,加上大姐英子,四个成人的份,两份八成的份,四份儿童粮。按规定,总共可以分到两千七百二十斤粮食。
因为高官屯人少地多,粮食的产量就多。留够队里养马养猪的草料和猪食,分完肯定也还有剩的。高队长和户主们一商量,就把剩下的粮食一块也都分了。这就是小屯子人口少的好处,意见好统一。
最终,关家分到了三千八百斤粮。加上往年的陈粮,还有自家开荒地里产的一千多斤高粱,还有三亩多自留地里种的小米和大黄米,一间的小仓房,有三分之二的空间都放满了粮食。明年又饿不着了。
八爷爷家也是十口人,但是他们家只有两个成年人,三个八成份,五个半份。只分了两千四百多斤米,加上自留地里的也还没到三千斤粮食。只能说免免强强够嚼用,饿不着罢了。他们家只有八爷爷一个劳力,三个儿子最大的才十一岁,不顶用呢。干完了生产队里活儿,全家上阵,免强才能种完自留地,根本没精力再开荒地了。
分粮的时候,看着西院一板车一板的往家里拉粮食,他们家人,都不带出屋子的。更别说帮帮忙了。
秋收忙完了,终于能有几天轻闲日子过了。
英子大姐十八岁,成年了。开始有媒人上门给她介绍对象了。
秋收结束的时候,大姐定了人家,二十里外马家屯一户姓赵的。家里五个孩子,三男两女,男方是老三,下面一个弟一个妹。比英子大一岁。赵家是本分人家,赵家小子在屯里也算出挑的,能干,不油滑,家里条件没有关家宽松,马家屯一切吃用都靠队里分配,一年到头儿,连成人三百六十斤的口粮都分不满,一年总得有一两个月要喝粥的。
在大环境就是那样的情况下,赵家小子的条件算是正常的,不高不低了,英子姐自己没啥意见,只在相亲那天,见了赵家小子一面,没啥感觉,也不讨厌。全凭长辈做主。明子娘并不是第一回 掌眼。屯子里哪家有事儿,不得找她给看看。赵家小子,她算是满意的。条件差一点儿,她不挑,日子是自己过的,只要肯干,总不会饿着,再说了,不是还有自家可以帮衬嘛!每年明子堂姑姑都得回来住几回娘家,走的时候明子娘总得给带上几十斤的粮食。妹子都能补贴,新闺女就更没说的了。
说起来,其实大姐还真不是关家孩子里第一个定亲的。
呵呵,别看三姐士敏才十二岁,早在九岁的时候,她就跟后院高家的章子哥定亲了。据说那年生产队里分粮,章子跟着他爹也就是二姨父的堂弟一起去领粮,等着分粮的叔叔婶子们就逗他,说他已经十岁了,该娶媳妇儿了,问他屯子里这么些小姑娘,他想让谁给他当媳妇儿啊。章子就说,他就觉得老关家的三姑娘好。
本来只是大伙儿拿小孩子开玩笑的,没成想,章子爹还真往心里去了,回头就托了高队长到关家来透话儿。
明子娘总怕自己家的三木头将来吃亏,一想,就嫁到后院,自己眼皮子底下。那高章也算是高家第三代里最灵分的一个了,将来应该错不了。就同意了。后来,高家给三姐买了块花布,做了身衣服。这亲,就算是定下了。
屯子里都知道三姐跟高章的事儿,那些个半大小子爱起哄,在学校里,总爱拿这个事儿开两人的玩笑,章子一个大小伙子,脸皮厚,倒没啥。就是三姐,这几年,不知道为了这个事儿,被气哭过多少回了。小姑娘脸皮儿薄,哪里经得住这么闹。
小哥又闯祸了,这一回,老爹真急眼了,逮着小哥,大鞋底子就往屁股上乎,一点儿都不带留力的,两下子下去,眼看着小哥的屁服就肿起来了。娘这回一句讲情的话都没说,大姐和二姐看娘不说话,就上去拉着,二姐直接让爹给甩了个屁股敦儿,大姐拦着,胳膊也跟着挨了好几下。
小哥多倔啊,肯定不能哭,连一声儿都不带出的。
到最后还是爷爷看着小哥屁服都给打出血了,出面拦了,小哥这场打才算是停下了。
明子也想上去拦着的,但是跟三姐老姐还有大哥对了下眼色,再看看大姐二姐的下场,全都默默的怂了。后来知道了小哥挨打的原因,明子都觉得,老爹是打得轻了。怪不得娘都不拦着呢。
小哥也是淘得太没边儿了。平常他骑着生产队的猪满屯子跑,爹娘都不说他。可是这回儿,他是真的过份了。居然跟着二姨家的四哥去骑马去了,四哥都十二了,村里的孩子,十二三岁在马背上上上下下的,也不算什么事儿了。可是他才几岁啊,就跑去跟人家骑马。
那小胳膊小腿儿的,他能坐得住嘛。
所以,可不就从马背上掉下来了。三个大队的马,好几十匹呢,他掉地上了,后面的马向前面跑,就差那么一点点儿,他就滚马蹄子低下去了。要不是放马的人机灵,上去就把他拎起来了,说不定他就被踩成肉泥了呢!
淘成这样了,小命儿都快玩没了。揍得真是轻了。
以前,关家不兴打孩子。当然了,小文哥没出生之前,关家四个闺女一个儿子,大哥那是比闺女还文静的,也用不着打。就是小文哥,会走之后,都快淘出花儿来了,在没把自己淘受伤之前,爹娘也是不管的。
可是正打这一回挨揍,小文哥就像是按下了某一个神秘的开关一样。关老爹用武力大大的提震了父纲。当然,唯一的对象,永远都是小文哥。
这个月上山丁树下不来了,下个月钻人家新媳妇儿衣柜里听墙角了,再下个月扒人家小姑娘裤子了,再再下个月冲人家孩子头上撒尿了。一桩桩一件件的,这事儿就断过。
不过,老爹一般也就是吓唬吓唬他,偶尔照屁服上打一两个巴掌,也不痛不痒的。真没有再打那么重过。
明子都服气了。
你说这一奶同胞,一个爹一个娘的,亲哥俩儿,怎么能差这么多呢。
大哥那真是比大姑娘都文静。从来不惹事儿。不闹事儿。也不淘气。做得最男孩儿的事情,大概就是跟屯子里的一帮小子用弹弓打打鸟,到大坑里抓青蛙烤了吃。小哥那些个花样,大哥真是一点儿都不沾的。
第8章 储冬菜
秋收结束了,自家地里的杂粮啥的也都收拾回来了。
天也冷下来了。进了十月,就得穿棉衣了。这时候可没有秋衣秋裤毛衣毛裤啥的。连内衣内裤都没有。还有多少人家连一人一身棉衣都穿不起呢,一到冬天,全家人在屋里猫着,几个人一身棉衣,谁出门谁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