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租车内下来,廖宗元缓步朝目的地走去,刚拐入一个岔口,便看到了一位翘着二郎腿,大剌剌坐于花坛前的老妇。
前行的脚步并没有停滞,行至二单元楼前,正打算按易玲刚刚发过来的那道密码,便觉身旁窜过了一道人影。
“大外甥。”葛文芳展露出一抹笑容,“你这是要上楼啊,能不能让我也跟着进去。”
谁是你大外甥!廖宗元回头看她。
稍一思衬,便反应过来了这老妇的身份
——原来这就是易玲的那位婆婆啊。
心思寰转间,摇头拒绝道:“您是做什么的?小区内不许收废品以及贴小广告、发传单的人进入,逮住了会直接罚款,您这么大年纪也不容易,我就当没看见您,您快走吧。”
葛文芳忙出声解释,“我不是,你看我啥都没拿,发什么传单,贴什么广告啊,我找我儿媳妇。”
“找儿媳妇?”廖宗元眼中狐疑不减,直将那怀疑神色学了个十成十的像,“那您自己输密码啊,为什么要跟着我进?”
“我……我……”
若是她知道密码,何故要这样求人?全因这小区的人个个都是奇葩,非得盘问她要做什么、跟哪一户主有亲密关系,这也便罢,问完个个都觉得她有问题,简直白费了她一番口舌。
毛病!
“大外甥呦,我那儿媳妇间出了些问题,她刚搬来这里没多久,这也是我第一次来找她,这不是还不知道密码嘛。”
说着,葛文芳搓了搓手,“你就帮大娘一次,好不好?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廖宗元原想继续拒绝,话还未出口,忽察觉口袋嗡嗡响了一下。
掏出手机一看,一道短信跃然于眼底——放她上来。
思索数秒,廖宗元将手机收起,手指在密码锁上轻摁,片刻后,大门自动而开,“进来吧。”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听得葛文芳差点热泪盈眶。
这大夏天几十度的高温,晒在外面差点让她脱一层皮啊。
行至楼内,二人一同坐入电梯,摸了摸平滑的电梯内壁,葛文芳眼中满是新奇。
正打量着这充满金属质感的空间,忽听对方问道:“您去几楼?”
“十二楼,十二楼。”葛文芳嘿嘿答道。
电梯门关,剧烈的眩晕感自脚底升起,紧抓着电梯间内的横杠,半响,就在葛文芳差点忍不住蹲地呕吐时,叮咚一声响,大门自眼前而开。
“到了。”说罢,廖宗元当先走出电梯。
他未做踌躇,直接走到了易家门前,按响门铃后,只片刻的功夫,房门就随即打开。
“老廖。”易玲温温柔柔的叫他。
从未见她如此冲自己笑,廖宗元被这笑容冲击的有些愣神,“嗯。”
声音刚落,侧旁传来一道怒骂。
“易玲你这个小娼妇。”
葛文芳原在左右两侧的门边进行纠结,她只听易红电话里提及易玲是住在南户,却忘记了自己并不识得东西南北,临到地方,才发现两眼一黑分不出左右。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后,回身一看,眼眸倏的瞪起老大。
这不就是她那消失了十来年的儿媳妇嘛!
情绪激动下,她忍不住朝前扑去,“油里蜜里的那样叫一个男人,你他娘的对的起……唔唔。”嘴唇被人捂住,葛文芳正想张嘴朝下咬去,力气刚刚提起,只觉脊背被人一推。
随即踉踉跄跄的踏入了房门。
迅速的将两道门锁拉紧,易玲甫一回头,目光便恰然与葛文芳对上。
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老腰,葛文芳怒吼对面,“谋杀吗!打人吗!我老婆子活了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有见过?倒还是第一次见儿媳妇被逮住偷汉子后这么理所当然。搁几十年前,你这样的小娼妇是要被宗族里浸猪笼的!夫仔尸骨未寒,你家娃娃才不过刚刚十几岁,你要脸吗?怎么就这么想男人!”
易玲:……
廖宗元:……
“说话请放尊重些。”
廖宗元出声,成功使葛文芳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身上,“还有你,我本以为你是个人五人六的好人,没想到却是个不要脸的奸夫!一对狗男女!”
自进门后,二人一句话没说,骂声却是挨了一个遍。
背对向葛文芳,易玲歉意的冲廖宗元递了个眼神,再转身时,整个人的神情都变了。
“骂完了吗?”扬了扬下巴,易玲一把扯过廖宗元的胳膊,“骂完了该我说说了。周亚夫死于十八年前,且不说我有没有与他扯过结婚证,自那以后,无论是从常理还是从法律层面讲,我都是一个独身寡妇,即使是我重新找了男人,你又凭什么将'偷汉子'这个词强加在我身上?”
“你……你……你不要脸!”葛文芳气红了脸。
“你才不要脸。”深吸口气,易玲缓缓步入她的身前,“无论是以前、现在、还是未来,你都没有权利以及义务从我这里拿走半毛钱,亚夫走的那年,你直接去矿上领走了他的赔偿金,若非我大闹后分得了一半,我和夏夏的尸骨恐怕早已经埋到了后山。”
“我当年没有与你闹着要那另一半财产,是不是让你以为我好欺负了?好欺负到不远万里跑到s市向我讨要生活费?你那儿子闺女全都死光了!”
“你……”手掌抬起,葛文芳咬牙切齿的向前挥落巴掌,手伸到一半,胳膊被人钳住。
廖宗元眯眼:“君子动口不动手。”
“好呀,好,你们俩人连起手来欺负我这个老婆子。”葛文芳目龇欲裂的盯向对面,“如果我儿还活在这世上,打不死你这个不孝不洁、满嘴放炮的小娼妇!”
“如果他真会像你所说的那么做。”易玲深深的呼吸一口气,“早在他动手之前我就能够将他打的满地找牙。”
北地的某些村落深埋于山沟之中,交通落后,人心复杂,为凸显那可笑的男子汉气概,打女人之事更是层出不穷,正是因为周亚夫对她并非如此,她才会甘心为他洗手作羹汤,甚至在他亡故之后强忍着心酸侍奉二老数年。
若非婆婆实在过分,她怕是会认命的呆在村里一辈子。
瞧这对面满脸不信,易玲接着道:“你自己被糟践了一辈子,便指望着儿子也会那样对待媳妇;你自己小时候深受父母重男轻女的苦楚,熬成婆后却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孙女,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很可悲吗?”
她不知该如何评价这样的行为,只觉得自己很是心寒,又很是庆幸。
庆幸她并没有陷入这样的囫囵之中,而她的女儿,更不会!
葛文芳愣愣,想说出'不觉得'这个三个字,可话一刚到嘴边,曾经的发生在自身上的事件却开始逐个浮现于眼前。她其实早已'忘记'那些痛苦,此刻再一一观看,只觉得满腔心酸无处可诉,半响,突然掩面蹲地哭嚎。
易玲疑惑的看向身后之人,“她怎么了?”
廖宗元比划了个动作,“使了一点点小法术,让她回忆一下过去的痛苦时光。”
深谙婆婆的本性,易玲不信她能因此而变好,之所以说刚刚那一番话,也只是希望能凭这话刺痛一下对方。
时间已经迈过五点。
瞅了一眼钟表,易玲无奈道,“夏夏快回来了,叫你来的初衷还没完成,但她不能再在家里呆了,你跟我一起把她扶到小区门口,行吗?”
廖宗元讷讷点头,“当然。”
第097章
高考时间为期两天。
虽在第一晚到家就察觉到了易妈妈情绪不对, 可见她并没有话要对自己说,易夏便什么都没有问。
八日下午, 最后一项英语考试结束,易夏刚收拾好东西走出考场,迎面就与顾子衿打上了照面。
“夏夏。”
听对方叫自己名字, 出于礼貌, 易夏随意点了点头。
正要迈过她的身边, 胳膊肘却忽然被她给拉住。
“你真的不打算理我了吗?”
这些日子以来, 明着暗着, 顾子衿冲易夏示过无数次的好, 可不管她怎么做,对方都不欲出声搭理于她,偶尔心情好时, 也只是如此这般轻轻点几下头。
易夏轻轻甩手, 蹙眉朝她看去,“我觉得我们不太适合做朋友。”
顾子衿眼底迅速淌出一抹湿润。
被这样泪意涟涟的望着,易夏叹了口气, “眼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最多只会让人对你升起同情之感, 这样的感情你不觉得拿起来别扭吗?”
话毕,直接抬腿朝校外走去。
看着那道身影渐行渐远,顾子衿抬袖擦了擦泪水。
她不需要同情。
只是这个朋友, 她也着实不想失去……
*
六月的天,已是能让人衣着短袖也出汗的天气了。
校外全是撑伞而站的家长, 出到门口,易夏的视线左右搜寻,最终与树荫下举着手机的易妈妈对上了眼。
走到易妈妈的身旁,只听对方匆匆道:“挂了挂了,夏夏过来了。”
在她将手机收起后,易夏才疑惑道:“妈,是谁啊?”
“啊?”易玲笑容讪讪,“没谁,一个朋友。”
别扭的神色浮于眼底,使得易夏瞬间将她的谎言识破,不过她并没有限制易妈妈交往的权利,所以只将这个疑惑压入心间,复又重新找话题道:“晚上吃什么?”
说到吃,易玲神情自然了些许,“好不容易考完了,妈请你去吃大餐。”
易玲允诺是大餐,那自然是做不得假,一路行至离此最近的百货大楼,二人最终选择了一家日式自助店铺,落座于转台,点单过后,易玲随手从前方拿过两杯饮料,递到女儿手上后,状若无异的问道:“夏夏觉得自己考得怎么样?”
但凡父母,就没有不操心子女未来的,而在此时此刻,与子女未来息息相关一事,便只有高考的成绩情况了。
考试期间为了不给孩子压力,易玲足足憋了两天没有询问,说实话,这滋味实在很不好受!
易夏沉吟片刻,“应该还不错。”
还不错?
面上乍现喜意,易玲接着问道:“那你想要报什么专业?”
咬吸管的动作顿了顿,易夏抬头道:“农学专业。”
易玲一愣,在女儿娇俏的脸上扫了扫,并同时在脑中将她的大头照安在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身上,片刻后,忙甩了甩脑袋,“为什么要选农学?好不容易学了这么多年习摆脱农门,结果大学跟人学种地,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近些日子闲来无聊,易玲曾在网络上搜寻了许多报考信息,对于理科生来说,理、工、农、医这四个门类皆是理科生的天下,若按她的想法,夏夏报考医学院是最好不过了,将来毕业后做个医生,既体面,工资又高,再不济学个教育专业,将来当老师也是极好的。
何故跟种地扯上关系?
虽说早就料到易妈妈会不同意,可易夏没想到她纠结的是这个,听她说完话,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妈,不是种地。不对,不单纯是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