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说上两句话,就有奴仆前来上报,花轿到了。
萧家的人们面面相觑,林氏好不容易收住的泪水又要汹涌而出,萧大走到幼旋的身前,俯下身子来,幼旋拿双手抵住萧大宽厚的脊背,轻轻一靠,萧大稍稍使力,便将幼旋背了起来。
在他走出几步想要出大门,林氏挣开武安伯,一把抓住萧大的手臂,哭着不让他背着幼旋出门。
萧三见不得家人这样,干脆出门为难陈骁去了。
不过了他这一关,他陈骁休想让幼旋上花轿。萧二略一沉吟,也随着萧三一同前去。
待林氏情绪稍稍稳定,萧大终是背着幼旋出了房门。
外面此时正人声鼎沸,阵阵叫好声不绝于耳,原来萧三用武安伯府以武起家的名头,硬是与陈骁‘切磋’了一场,两人打的不分胜负。
这迎亲门口上小舅子与新郎官‘切磋’怕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萧二就站在一旁,根本不加以阻止,反而火上加油,在萧三落下风时候出几个对子或是问题叫陈骁回答,引得陈骁分神。
武安伯一出门故作正经的呵斥了两人,陈骁毕竟为朝廷命官,在大庭广众之下,哪能如此过分?虽然自己心里也很爽就是了……
武安伯义正言辞的批评了两兄弟几句,两人皆是满脸愧疚,看着一点都没有作伪的样子,陈骁苦笑,却将目光聚集在小小一只趴在萧大背上的幼旋。
他只觉自己的心都化了。
幼旋隔着盖头,也能感觉到师兄炽热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萧大来回看看,稍稍抬起身板侧过身,隔绝了两人的目光……
可是再怎样,幼旋也要在今天嫁与陈骁,当萧大一步步向花轿走去,幼旋只能听到自己母亲大声的嚎哭,穿过重重人群,钻进了她的耳朵。
幼旋也被这情绪感染,低声抽泣了起来。
待到幼旋进了花轿,外面立刻开始敲锣打鼓,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抬着花轿从另外一条路上去将军府,走的是另外一条路,这一风俗被喻为不走回头路。
幼旋即今日起,便为他人妇了,要去他人府上过活,哪能回头呢?
将军府中的下人们都站在门外迎接夫人到来,将军府因着主人成婚的缘故,花了大力气修缮,早在陈骁请求赐婚的时候,这修缮便开始了。
重点修缮的地方自然是幼旋二人所居住的主院,因陈骁私心,并未给幼旋单独设立院落,而是让幼旋搬进自己一直居住的院子里。
黄花梨雕琢的千工床是陈骁自己花了几年的时间做好的,千工床之所以为千工,则因其一天一工,不过由此也可看出,陈晓早就不怀好意了。
除此以外,一切装修,灯镜几榻,皆是按着幼旋的口味来,用那些上等木材做了这大气富贵的婚房,也是花了陈骁不少银子。
为了娶幼旋,怕是家底都要掏空了。陈骁此时还不知,自家娘子是个深藏不露的小富婆。
骁勇将军大婚,军中部下皆来捧场,好不容易有名正言顺的名义来闹自己的上头,这帮大老粗兴奋的很,但他们还算识相,并不打算去闹洞房。
陈骁早已跟所有人打过招呼,任谁也不得去打扰幼旋,最多只可在门口热闹,决不可进入房内,否则便别怪他翻脸。
说句认真的,陈骁虎着脸,什么样的刺头也只能老实的当个鹌鹑。
所以,幼旋可以一个人安安稳稳的坐在新房里,刚刚不引人注意时,陈骁偷偷用手帕包住几个糕点塞到幼旋的手里,都是易克化不粘牙的东西,还放了几个幼旋爱吃的密杏。
幼旋一人在新房里,看着千工床上的和合二仙,雕刻的栩栩如生,毫发分明,活灵活现,床边还雕着一对花瓶,花瓶上绘着莲花莲蓬。
夫妻恩爱,连生贵子……幼旋脸颊微烫,呐呐不知该为何言。
幼旋身边的几个丫头都跟着她一同来了将军府,红绡绿筠两人在她面前伺候,白芷和紫菱则去了前头帮忙。
主仆三人一时相默无言,龙凤花烛点了许久,有些暗淡,绿筠识相的去拿个木签子剔亮烛火,在静默的空间里,烛芯‘啪’的大爆声格外引人注目,室内也呼啦一下子亮了。
“小姐”,红绡在她耳边轻声道:“这可是咱们的好兆头呢。”
绿筠听闻红绡的话,快人快语道:“作甚咱的好兆头,是小姐……夫人的好兆头。”
红绡瞪她一眼,“这时还要与我分辨。”
还未待她说下一句,外面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片刻功夫,师兄已经推开了门,红绡绿筠两人有眼色的赶忙退下,可此时幼旋两人谁也注意不到她们了。
一片红色朦胧间,幼旋只见师兄一人大步踏来,振袖鼓荡,神情严肃,竟有一种浩大行军之感,红色的新郎官衣裳服帖的裹在他的身上,裹出了身体身体的形状来,让幼旋心跳如鼓。
待到他走到了幼旋的面前,轻轻挑开幼旋的盖头,因着突如其来的亮光幼旋微微侧头躲避,在暖晕的灯光下,幼旋的乌发被映照着,仿佛镀了层温暖的金色,半边脸也被蒙上了一层光,脸上细细的小绒毛清晰可见,陈骁从未凑她如此近过……
幼旋见他不发一言,只顾着不错眼的盯着自己,脸颊开始发烫,陈骁看着幼旋如同突然染上胭脂的脸颊,似飞霞一般,又是看痴了。
第39章 洞房
陈骁一直傻呆呆的看着幼旋, 幼旋实在受不住他的眼神, 伸出嫩白的小手轻推了一下他的腹部。
陈骁干脆顺着她的小气力退后了两步, 走到房中的桌子旁, 拿了一把剪刀出来, 照着自己浓密的黑发就是一剪, 一缕头发便落入了他的手里。
幼旋知他意思, 从他手里接过剪刀,也剪了一缕头发,递给了陈骁。
陈骁半坐在床上, 幼旋凑近他看,但见他手指翻飞,粗壮的大手显示出与外表毫不相符的灵活, 幼旋早就听世隐先生说过, 师兄看着是个不通俗物的粗人,实则‘心灵手巧’的很, 今日一见, 果然名不虚传。
很快, 陈骁便用两缕头发编了个同心结出来, 两人的头发缠绕, 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师兄的头发明显比自己的更粗更硬,幼旋看着有点脸红。
陈骁拿起同心结起身将它收起来, 待到回过身来时, 便拿起玉鹰熊合卺酒杯倒了杯酒。
幼旋见他拿着酒杯走过来,又听他说,“我们合卺而握。”
明明滴酒未沾,幼旋却迷迷糊糊的觉得自己醉了。
陈骁与幼旋两人共饮杯中酒,呼吸彼此交紧缠绕,此酒本就有暖情的效用,一切都发生的顺其自然……
幼旋整个人躺在陈骁怀里,陈骁稍稍收紧手臂,将她正正好的抱了个满怀,他不敢使力,只是轻轻啄她的皮肤,炽热的呼吸打在幼旋的脸颊上,幼旋的后背突然升起一股麻意,整个人瘫软无力。
幼旋招架不住,用手轻轻去推陈骁的脸颊,陈骁温柔而不失坚定的握住幼旋的手掌,低下头来,将她葱白的手指一根一根的依次含在嘴里,幼旋开始轻轻急促的呼吸,身子弓起来,就愈发往陈骁的怀里坐了。
陈骁回过头来,附住幼旋的唇,近乎强势的索取,大嘴近乎完全含住她的,幼旋本不想如此被动,可根本没有回转的余力,他早就将能拿去的都拿去了,幼旋已是没有什么可以给了。
她整个人仿佛踩在棉花上,朝着一处光亮的地方移动,棉花厚实软和的紧,使她走在上面也上上下下,浮浮沉沉……
洞房花烛夜,时辰还有那么久。
日上三竿,婢子们进门服侍时,却见将军早已穿好衣物坐在床边,而夫人则是小脸红扑扑的,鬓云乱洒,香肩微露,手里紧紧抓着薄被,还睡的安稳。
婢子们下意识的噤声,放轻了脚步,陈骁充耳不闻,眼里只有幼旋,仿若周围根本没有其他人的存在。
幼旋自幼浅眠,多人进入房间后,幼旋眉头轻蹙,嘤咛一声醒了过来,虽说她睁开了眼睛,却将眼神定在前方某处,一副还在状况外的样子,根本没有发现陈骁的存在。
陈骁没有想到,平日里是文静内敛的小娘子,醒来如此的迷糊,他宠溺的笑着,用自己的大掌轻附幼旋的脖颈,伸出大拇指来,刚好触上幼旋的脸。
陈骁用自己的大拇指来回摩擦幼旋细嫩的脸颊,幼旋这时只听上方一沉闷磁性的声音说着,“娘子,回神了。”
幼旋这才抬起头来,不好意思的冲他笑笑。
下人们见到这一幕暗自称奇,原来将军还有这等铁血柔肠的时候。
将军府人口简单,奴仆们不过刚刚够用,下人们知道嫁进来的是伯府小姐,生怕将军府中的简陋规矩让幼旋看不惯。
幼旋嫁进来后自然是由她来当家,主持中馈,下人们一个个的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虽说传闻中的这位小姐实在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可婚前的准备中,下人的心里也有杆秤,只怕夫人是将军心尖尖的人,她们的生死都捏在新夫人手里,可不敢有所怠慢。
为了照顾幼旋的脾胃,早上的吃食都很清淡,样样都有,幼旋别的不爱,就爱那一口烫烫的粥,并上几样精致的小菜,幼旋便进的很香了。
陈骁从不挑嘴,拿起桌子上的肉包子三口两口就进去一个,不多时,装包子的三个盘子皆是光了。
吃完后,陈骁便带着幼旋在将军府中四处转转,下人很识相,远远的缀在两人后头,不敢打扰将军与夫人新婚燕尔。
幼旋经历昨晚后本就身子疲乏,很快就累了,陈骁知她劳累的原因,心中甜蜜得意,但面上还是冷峻无情,再加上脸上青色的胎记,离远处看便是有几分吓人。
只有被他装在眼中的人,才能切身体会到那海一般的深情,恍若叫人溺死在里面。
后来幼旋被陈骁背着回了住处,厨房里的人拿出核桃酥还给两人垫胃,两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吃着正香,却听门外有人来报,绿筠拦住那人,仔细一问,很快眼眉舒展,像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
幼旋心中纳闷,绿筠没让幼旋困惑太久,回头便答,“夫人,昨日晚上元亲王妃发动了,就在刚刚,王妃生了个大胖小子。”
幼旋闻言顿时喜上眉梢,本来安乐姐姐怀向辛苦,又是第一胎难免会难捱,幼旋曾经还担心过。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在紧要关头小孩子还当真争气贴心,如此快的就出来了,生的容易,没让母亲痛苦。
且说昨日,本是幼旋成亲与萧幼琳进元亲王府的日子,萧幼琳也在武安伯府中,幼旋成亲时的盛况皆被萧幼琳看在眼里……
本来她也是得偿所愿的嫁给元亲王,应当开心。
可萧幼琳一人在房间里抚摸自己做好的嫁衣,偷偷模糊了眼眶,她的嫁衣定比萧幼旋的漂亮啊!
她在心中暗暗告诉自己,自己嫁得人是大梁国顶顶尊贵的人,不是一介草莽匹夫可比拟的。
这样她的心里才好受了些。
但满府里的张灯结彩,喜气热闹,幼旋的十里红妆,满满登登一百二十抬的嫁妆,前面的嫁妆运到将军府,后面的还在武安伯府里头摆着没运出去,不知羡煞了多少人的眼睛。
幼旋是一大早就起来准备,穿上凤冠霞帔,而她只能在傍晚时坐上一顶四人抬的青色轿子,手里拿着个小包袱,里面是些上京前娘亲给她的银票地契,从元亲王府旁边的小角门抬进去。
没有高头大马前来迎娶的未婚夫婿,没有热热闹闹的敲锣打鼓,没有大红嫁衣和红方巾,她只能穿着件颜色鲜亮些的衣裳,进了自己的一个小房间。
她是没有独立的院落的。
跟在她身边的人只有一个小丫头,她满是紧张期待,却不知道在她进府后没过多久,元亲王妃竟是发动了。
所有人都把她抛在了脑后面,她傻傻等了一夜,等到第二日,阖府发了赏赐,她受了‘主子’的赏,才知道世子出生了……
京中有头有脸的夫人们都接到了元亲王府的请柬,邀请她们去参加刚出生的小世子的洗三礼,幼旋自然也不例外。
当天幼旋从陪嫁里找了位妈妈,给她梳了个邀月髻,这妈妈是林氏特意寻得,手巧的很,梳得一手好头,幼旋很是满意,便将自己的满头青丝交给了她。
幼旋给刚刚出生的小侄子准备了精致的虎头鞋,带着两个丫头,就去了元亲王府。
元亲王府里的夫人们早就到了一批,明明时辰还早,幼旋竟成了最后到的几个,如此多的人,让幼旋不知如何是好。
那些夫人眼尖的看见幼旋的到来,有几名夫人赶忙眼尖的让出近前的座位,热情的招呼幼旋就座。
幼旋就这样被拉着入了座,夫人们都是常年沉浸在人情往来里的人精,很快就了解了幼旋的局促不安,你一言我一语的也打开了幼旋的话匣子。
幼旋是吃过午饭后过来的,因着是皇室中人的洗三礼,所以外厅上放着香案,供着碧霄娘娘,催生娘娘等十三位神女像,还有装着小米的香炉。
没过一会,幼旋就见姑姑,也就是蔡成侯夫人,神情肃穆认真的上香叩首拜了三拜,拜完后,下人们赶忙端上由槐条、艾叶熬成汤的琥珀洗三盆,又放上了一切礼仪用品,这时才有妈妈抱着小世子出现了。
出生三天的小孩子还是红红的皮肤,这么多人在,他却兀自攥着个小拳头睡的正香,蔡成侯夫人慈爱的从妈妈怀里抱出沉睡着的小孩,幼旋添盆时看了几眼小世子,真是越看越可爱。
接着有收生姥姥唱喝,开始在盆里给小世子洗澡,本来小孩睡的好好的,被水一泼,登时便醒了,张嘴大哭起来。
响盆便成了,这收生姥姥每洗一处就有一处的说道,幼旋听的津津有味。
后来收生姥姥拿着鸡蛋滚小孩的脸,孩子挣扎啼哭的厉害,小手挥来挥去,不知怎的,竟将鸡蛋打碎了,吓的收生姥姥满头大汗。
好歹看了蔡成侯夫人一眼,见她没有动气才继续了下去。
最后的步骤也都没出什么岔子,顺顺利利的完成了,收生姥姥虽说能得添盆里的所有物事,大赚了一笔,可以后却决定,这皇家的活计还是能躲便躲吧……
洗三礼过后,幼旋挂心于安乐姐姐,于是一个人留了下来。
不多时,安乐便派人叫她进去。
幼旋一进门就仔细打量了安乐几眼,见她神情轻松愉悦,初为人母让她整个人仿佛蒙上了一层圣光,笑的也是温婉和柔,一点也没有以往艳色逼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