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了后,虽然苍白着脸,但还是不在乎的说道:“这点伤算啥,以前我伤的重的时候比这多多了。”
“你还觉得自个儿挺有能耐是吧,你是没把这两百多斤扔山上觉得不甘心是不是,你去啊,你去啊,反正你这么不在乎,那这条命你就不要好了,省得我整日提心吊胆的为你担心。”舅母孙大花听了王虎的话,却突然爆发了,平时爽利无比的她这会儿却哭的声嘶力竭。
虽然她的声音真的很大,但周颐还挺理解她的,毕竟自家男人做的是拼命的行当,这就算再心大的妇女也免不了担心啊。
“都怪我,都怪我,我要是跟着一起去就好了。”王元在一边自责不已。
“你去,你也去,你们俩父子一块儿扔山上我就清静了。”孙大花哭的更凶了。
王虎和王元齐齐傻眼,“混账小子,你说的啥胡话,看把你娘给气的,媳妇儿,那啥,我刚刚就是说秃噜了嘴,我以后保证不那么说了……”接近两米的大汉子躺在床上对着床边的妇女一脸讨好。
周颐想笑的同时又为舅母舅舅之间的真挚感情羡慕。
舅母抹了抹眼泪:“你以后要是再不小心些,我就卷了铺盖回娘家,让你一个人过去吧。”到底还是心疼王虎,用帕子给他擦了擦脸。
周颐一家在王虎家歇了一晚上,期间周老二让王虎年后也去作坊帮忙,王虎说什么也不同意,他总觉得这样是在占小妹的便宜,让王元去帮忙,就是他实在不放心才让他去的,现在自个儿也去,那这算咋回事。
最后还是在王艳的哭诉下才答应了:“大哥,你看看你自己,弄得这一身的伤,今儿个是回来了,要是哪天你去了山上,说不定就这么一去不回了!你让我咋办,你让大嫂,阿元,小玲咋办?啊,你要是还当我是妹子,就听我的。”
最后在王艳和孙大花的双重夹击下只得答应了。
王虎伤了腿,周颐的外公拄着拐杖来看了一会儿,其他人连面都没露一个。周颐想,王艳和周老二还真是相配,连家境都如此相似。
第二天一早,周颐一家便赶着马车回到了家里,农家过年,通常在之前好几天就忙活开了。
而今年周老二还要带着周颐去给几位夫子送年礼。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古代,夫子与学生之间的关系无比亲密,若是老师收了学生为关门弟子,那就是比父子更牢固的关系。
老师视学生为自己的传人,不光是学识,也包括人生观,政治观的传承,同朝为官,老师和学生之间就是天然的同盟。
白鹭书院的夫子并不是周颐的坐师,但尊师重道总是没错的。
在除夕这一天,周老二一大早就赶着马车带着周颐挨个去了几位夫子家,几位夫子因常年在白鹭书院教书,都把家迁来了广安县。
周老二和周颐给他们拜年的时候,还遇到了其他同样来拜年的人,络绎不绝,周颐咋舌,这桃李满天下,可不是白说的,桃李满了天下,收入自然也就滚滚而来了,不说别的,就说他们家,给几位夫子准备的年礼就相当厚。
这要是以后做不成官,当个教书的也不错。周颐暗忖。
几位夫子见了周颐态度都不错,不约而同的说了周颐是个可造之才,让周老二这个家长要看重。
周老二自然是受宠若惊的答应了,他语荣有焉的想他儿子这么聪明,谁会不喜欢呢!儿控爹带着厚厚的滤镜,只觉得周颐哪哪儿都好。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除夕夜来了,今晚上要守岁,一家人围在炉火旁说着话。
“爹,你有啥故事没有啊,给我们讲一个呗!”周颐睁着眼睛推周老二。
周老二一囧:“我有啥故事,没有。”
“六郎,你读了书,肯定知道不少故事,要不你给我们讲讲!”大丫剥着栗子,笑嘻嘻的看着周颐。
姐姐,我是去念书的,又不是去看故事汇的 ,为什么就一定会讲故事呢。心里这么想,但为了打发世间,周颐还是讲了一个:“话说女蜗补天剩下了一块石头,这块石头天长日久的吸收日月之精华,生出了一个石猴……”
周颐嫩嫩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这故事实在匪夷所思,当周颐讲到石猴在天上当了弼马温,闯下一系列祸事的时候,引起几个丫头的一阵阵惊呼,就连王艳和周老二都听的出了神。
周颐讲的枯了嘴,喝水的时候一家人都眼巴巴的看着他,五丫直催:“后面呢,后面咋样了!”
周颐心想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吗!西游记这么受欢迎,要不自己把这个故事写出来,反正这个时代也没有吴先生,不出意外是蝴蝶掉了,自己就算拿来也没人知道。
刚这么想,心里一突,西游记在明代的时候可是禁书啊,里面可是明晃晃的说着: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周颐也实在敬吴先生是条汉子,在封建王朝,这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写在书里。皇帝只是把书禁了,而没砍了这汉子的脑袋,已经算是有胸襟了,这要是遇到清朝的文字狱,分分钟千刀万剐的待遇。
整部西游记看似各路神仙,妖怪齐聚,孙悟空跳的热闹非凡,护着唐曾去西天取经,最后被封为斗战胜佛,却正应了取经前的预言,他始终无法跳脱如来佛祖的手心。
周颐认为这是一篇关于宿命的小说,看似积极,但通篇都在诠释着悲凉,讽刺了当权者的虚伪。不行,这东西不能传出去:“爹,娘,姐姐,我刚刚讲的这故事你们可千万不能说出去。”
“为啥?”周老二觉得这故事怪好听的。他还准备和相熟的人讲讲呢。
“我是听别人讲的,但这是本禁书,写书的人被下了大狱 ,朝廷也不准其他人传谈。被发现了也要下大狱的。”
“啊,我们不说了,六郎你也别再讲了。”周老二和王艳果然被吓住了,忙嘱咐周颐。
虽然吓到了王艳和周老二,周颐心里有些抱歉,但总比找麻烦强,也怪他自己没想仔细,就这么贸贸然的讲出来了。
突然间他又想到科考,这些学子是不是就像如来佛祖手心里的那只猴子,他们学的是为帝王,为皇权王朝服务的本事,拼命的往上跳,学成了,考上了,也就被皇帝招了安。
随后周颐笑了笑,自己实在是着相了,什么招安不招安,他没有皇权至上的思想,也不认同君君臣臣这一套,他读书,不过是为了在这个时代为自己赢得安身立命的位置罢了,要说招安,他也是自己招安了自己。
第二天大年初一,全家去上房给周老爷子和周母拜年。
周老爷子和周母穿着簇新的衣服,端坐在炕上,其他人分别坐在两边。周颐虽然万般不情愿,也要跪下给周老爷子和周母磕头。
“孙儿给祖父,大奶奶拜年了。”周颐磕了头,然后拱着小手奶声奶气的说道。
这时候,无论是再穷的人家,晚辈给长辈拜年,不拘一文两文,长辈都会给晚辈一点儿红包,即便是意思意思也好。
但周老爷子只神色莫名的看了周颐一会儿:“起来吧。”然后就没了。
这老头子,实在是不服好啊。
周老二看着屋子里其他男孩儿手里都握着红包,就他儿子没有,这简直就是把他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他捏了捏拳头,深深的吸了口气,拉着周颐站在一边,然后便一句话也不说了,只等和上房一起给祖宗上了坟之后就走人。
今年过年,王艳给几个女儿都裁了新衣,用的还是好布料,大丫和三丫原来因为营养不良,看着焉嗒嗒的,而分家出去半年,吃的好了,两人就像庄稼得到了饲料,茁长的长了起来,周老二虽然瘸了一条腿,但五官分明,线条柔和的脸庞明显和周老爷子不一样,周颐猜测周老二应该是随了他亲奶奶了,王艳也长得秀气。两个丫头身条纤长,面庞明媚,再加上这么一打扮,直接将其他两房的两个女孩儿比了下去。
四丫周慧还好,她们一家住在镇上,平时吃穿都好,和大丫三丫接触不多,远不如和她别苗头的二丫周淑比较的多,看见大丫三丫的改变,也只惊讶了一番。
但周淑就不一样了,大丫三丫以前什么样子她再清楚不过,和她站在一起简直就是丑小鸭,她比不过四丫,就在大丫三丫身上找存在感。
可现在,连大丫三丫她都比不过了,一下子变成了周家女孩儿中垫底的存在,这让她如何接受得了?一双手将帕子拧的死紧。
第41章 升入童子班
给祖宗上坟,在古代也只有家里的男人才有这个资格,周老爷子带着全家大男人小男人到了周家墓地,而女眷则只能远远看着。
到了墓地前,便遇到了同样来给祖宗上香的周大爷一家。
周老爷子看见了周大爷只当没看见,两家人面对面走过,却不如路人。周颐对周老爷子与周大爷之间的对错无法评说,毕竟他不了解真实情况,但从他接触大爷一家人来说,感觉可比周老爷子好太多了。
周颐被周老二拉着给啥太祖,高祖,祖父祖母挨个儿磕了头,完了之后,上房的人就回去了。
周老二自己带着周颐到了他亲奶奶的墓前。烧了纸磕了头之后,周老二在这里站了很久,周颐也默不作声的陪他站着。
回去的路上,周颐问:“爹,我奶奶是个怎样的人啊?”
“你奶奶……”周老二似乎不知道怎么说,许久才出声:“我只记得你奶奶常年皱着眉,她活的并不快活。”他没给周颐说的是,他和他娘其实一点儿也不亲,他娘整天以泪洗面,仿佛活在另一个世界里。小时候他想亲近一下娘亲,得到的却是厌恶的眼神。只是这些他并不想说给周颐听。
周颐听了点点头他对亲奶奶的心情能理解,毕竟是殷实人家的小姐,就算一朝家道中落,恐怕也没吃过什么苦楚,跟着周老爷子到了周家,却是真真掉进了狼窝。但心情能理解,不代表她的做法就能认同,都说为母则强,有了周老二这个儿子,但却整天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对周老二又负了什么责呢!
冬去春来,年后开春,书院也开学了。而周颐也正式升入了童子班。
“自今日起,尔等始习圣人之道,须日日持毅,万不可懈怠……”前方的夫子对着一屋子懵懂的孩童洋洋洒洒的讲了一大通劝学篇。
这些心灵鸡汤周颐在现代的时候早已被荼毒的百毒不浸,所以听着听着就有些昏昏欲睡。
好在讲了劝学篇之后,夫子终于甩出了干货:“现在给你们讲讲举业内容,尔等须先学习四书即《大学》、《中庸》、《论语》、《孟子》附注疏,然后习五经:《诗经》,《周易》,《尚书》,《礼记》,《春秋左传》,当然五经并不需要而等尽皆研读,择一本经即可。当这些通读背诵之后,就会开始习举业,也就是学作时文,也称制艺。这习举业是个漫长过程,除非中途弃举,否则一直将延续到你们得中进士登科为止……”夫子扫一眼这些孩童,“书院为督促你们念书,将童子班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班,若学习进度快,基础踏实,书院例考优秀者就可升入甲班,加快授业进度,也就是说,一个甲班的学生已经在学习八股文了,而丁班的学生还在念四书,别看你们今天都是坐在同一间屋子里,也许过个几年,你们其中有人已经中了秀才,举人,而剩下的却连童生试都未过。”
一屋子的小孩儿被夫子说的都肾上腺加速,即便是小孩子,也有攀比之心的,谁乐意看着今天还是同一水平的人明天就超过自己了?
夫子看着一屋子憋红了脸的小孩:“你们愿意落于人后吗?”
“不愿意!!!”几十个小嫩嗓子吼起来也是很有威力的,周颐掏了掏耳朵。
“那就努力吧,十年寒窗,是蹉跎一生,还是金榜题名全看你们自己!”
一个个小孩儿被煽动的捏紧了拳头,纷纷在心中立下刻苦学习,早日登科的宏愿。周颐看的咋舌,这位夫子和前世那些咆哮着催学生奋进的班主任何其相似啊。
夫子眼里带了笑模样,对自己引起的效果非常满意,“那好,我现在就粗浅的给你们讲讲何为时文,时文,即经义之文,流俗谓之八股,格式为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夫子洋洋洒洒的讲着,周颐对这方面听的格认真,时不时还记下中重点。
这对经过了从小学到大学无数次考试的周颐来说,听课记笔记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但对于古代的学子来说,记笔记似乎并不流行。
所以在一干孩童都张着嘴只看着夫子的时候,奋笔疾书的周颐就格外惹眼了。讲课的夫子名叫马少谦,本是负责童子甲班的八股制艺,因一贯善于鼓动学子情绪,这才被书院派来升学时做劝学工作。
马夫子讲的时候看了好几眼周颐,只是周颐顾着记笔记,也没发现夫子在看他,倒是郑知发现了夫子的异常,隔着老远看去,发现周颐没有听夫子讲课,顿时幸灾乐祸起来,哈,周颐,这回你死定了,夫子定会骂死你!!
马夫子讲完之后,迈步走到还在埋头苦记的周颐旁边,等他写完了将笔记拿起来一看,这一看着实惊了一番,他刚刚说的话已被分重点条理分明的整合在了一起,让人见之便一目了然。而且这字,写的已具有一丝风骨……,马夫子打量周颐,见他圆润可爱,但一双眸子却超乎寻常的平静。
“怎么想到记这些?”马夫子脸上挂着笑,神色温和的问。
“我怕忘了,这样岂不是辜负夫子的苦心。”周颐搔了搔头,不好意思的说道。
“不错。”马夫子闻言笑意更甚,点点头走开了。
郑知看的一脸懵逼,这是什么发展,怎么周颐没听讲,夫子不但不生气,反而对他和颜悦色的样子?
刚升入童子班,习课的夫子们都没有正式讲课,只是如马夫子一般说了些劝学的话,介绍了一些书院的规矩,这天的课程便结束了。
之后他们领到了学院下发的四书(附注疏各一本)五经一套书籍,共计是十三本书,当然这是要另外交银子的。
看来任何时候读书都要负重啊,领到的书将书袋涨的鼓鼓的,周颐将书袋背在身上,呃,好沉。
“喂,周颐,你上课的时候又给夫子灌什么迷魂汤了,你明明就没有听课,夫子为什么还对你笑?”就在周颐吃力的背着书向书院外走的时候,郑知带着两个小厮过来了,大少爷就是不一样,他的书都被两个小厮拿着,自己轻轻松松。
这万恶的有钱人啊,周颐感叹,眼珠转了转,看着郑知笑。
郑知被他笑得发毛,“你……你笑什么?”
“看来你还挺关心我的嘛,连我上课的时候做什么都看的清清楚楚,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周颐凑上去,一脸戏谑的说道。
郑知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谁……谁喜欢你了,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了,一肚子坏水!”
“我怎么坏了?”周颐觉得挺冤枉,他虽然喜欢逗逗这个炸毛的小猫,但坏还谈不上吧。
“你……你……总之你就是坏了!”郑知支支吾吾,他不好说出上次周颐说的把手埋在雪地里后,自己还真的去干了,埋了三天后发现屁用都没有,才知道自己被骗了,不过要是这样说出来不是显得自己很蠢?
“哎,你看看你这说话的语气,好像我是什么负心薄幸郎似的。”
“什么意思?”郑知不懂。
周颐看着他懵懂的小样儿,决定不再逗他了,“我走了。”
“喂,周颐……”郑知在后面跳脚,他要和周颐比拼的战书还没下呢!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郑知问身边的两个小厮。
两个小厮苦了脸:这怎么和少爷说嘛“少爷,咱们还是别招惹他了,你忘了老爷说的了?”何必呢,每次去招惹人家,都被忽悠的尽吃亏,在书院呆了半年,两个小厮也知道了周颐看着包子似的,那内里却是芝麻心,黑乎乎的,常常把他们少爷逗得跟个傻子似的。
“不行,我一定要和他比比,看谁先升入甲班。”郑知一跺脚,一挺胸,气壮山河的说道。
周颐出了书院,“周颐,周颐……”杨不凡站在自家马车旁向他挥手,他的万年跟班吴起照样跟在他的身后。
“你们还没走?”周颐走上前同两人打招呼。
“就是啊,我专门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