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正帝搭在龙椅上的手猛然收紧,紧紧盯着周颐,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说。
大殿上的气氛猛然收紧,而周颐仿佛无知无觉,他继续朗声说道:“我大越的税收主要来自于土地,但现在土地却被不用纳税的人把持着,如此一来,国库自然逐年空虚,我们因为没有钱练兵,所以需要给大羌岁银,而给了大羌岁银,却是肥了敌人,致使大越国库更加空虚,如此恶性循环下去,我大越被大羌的铁蹄踏遍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到时候,诸位大人是否还能站在这里侃侃而谈?”
初秋的冷风从殿外吹进来,让每个人的心头都泛上了冷意。
周颐说的这些,这些人不懂吗,当然懂!但是谁又能为了那虚无缥缈的国运,而放弃自己到手的利益,再说大家都有一个从众效应,其他人都在拼了命的兼并土地,多自己一个也不多,少自己一个不少,如此一来,就算心里还有些担忧的有识之士,也挡不住大趋势。
“臣赞同周学士所言,微臣建议改革土地政策,不然我大越岌岌可危啊,皇上!”一位翰林院的官员站了出来,颤抖着对崇正帝说道。
“微臣附议……”
“微臣附议……”
周颐身边陆陆续续站了十几个人出来,大多是清流,他们当中有真的为大越前途担忧不已的有识之士,也有纯粹是眼红,抱着自己捞不到也恶心恶心那些人也好的心思。
“周颐,你如何说?”崇正帝看向周颐,话语里含了一丝慎重的问道。虽然他对周颐说的那个什么兴商业报了一定的希望,但还是下意识的觉得有些不靠谱,不过是被当成救命稻草抓着。
他认为最有效,最直接的方氏还是改革田税。
改革田地税是他早就想过的,但现在,真的被人提出来,看着周颐身边区区十几人,而另一边却是冷着眼看着周颐的大部分重臣,公侯,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让他迟疑了。
他不知道是希望周颐说,还是不说。
“皇上,诸位大人说的不错,若诸位大人真的将手里的土地自愿拿出,大越眼前的危机便可迎刃而解,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各位大人,公爷,侯爷也并没有错,他们手里的地也是拿银子买来的,而且不交税的政策也是大越建国之初就定下来的,所以,微臣才提出兴商业的法子,除这两条路,微臣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办了!”
周颐的意思很清楚,要么兴商业,要么改革田税,怎么选择就看这些人自己的了。
孰轻孰重是个人都分的清楚。
倾巢之下无卵覆,这些人虽然放不下私利,但也并不希望大越真的亡国,成立专门的商业部门,兴商业,提高商人的地位,乍一听所有人都接受不了,毕竟是颠覆的许久以来的传统观念。
但现在和改革田税比起来,成立这什么劳什子商业部好像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经过这么一对比,站在公爵那一溜儿的人全都放松了神色,反正他们也就是一个空爵位,周颐会不会得权利并不在他们的关心之中。
人就是这样,如果给你一个唯一的比较坏的选择,你会觉得怎么都接受不了,但若再给你一个更坏的选择,两相比较,择出一个来好像也就不是那么困难了。
崇正帝蓦然松了一口气,没说也好。
也许是处于心虚,殿上大部分官员都没再说话,倒是杨知文这时候走出来,乐呵呵的看着周颐:“周学士,你能为皇上分忧,实为我等楷模,但是,你说的那个兴商业,真的能让我大越的税收增加,若是不能,却又招致了强敌,到时候你又该如何呢!”
杨知文的一席话让官员们纷纷看向周颐,是啊,就听这小子说的天花烂坠的,但是若不能呢,到时候是不是还要打改革田税的主意。
周颐笑笑,对着杨知文一拱手:“下官逾越了,这本来是宰辅大人的事,下官确实有些不知轻重……”
周颐虽是在说自己,但稍微有点理解能力的人都知道他是在讽刺杨知文一众阁老们,崇正朝在他们执宰下国力日渐衰弱,本来就是他们的能力不行。现在却让他一个大学士来想法子……
杨知文自有唾面自干的本事,这点讽刺,毛毛雨啦,他笑容丝毫未变,亲切无比的说道:“无妨,无妨,都是为皇上和朝廷办事,哪里有什么逾越!”
周颐点点头。
便看着杨知文道:“扬阁老,若不如此办,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法子吗,若有,杨阁老大可以说出来,各位大人,你们说是不是?”
“杨知文,你有何说法,尽管讲来。”崇正帝冷着脸色说道。
杨知文身子一僵,他能有什么法子,他当宰辅这么多年,自然清楚现在想要改变大越的境地,除非大范围的改革,但是改革,便会触动大部分人包括他自己的利益,他没有那个勇气,也没有那个雄心。
杨知文一脸惭愧:“微臣无能,请皇上责罚!”
崇正帝便哼一声:“既然没有办法,那就先听周卿将话讲完。”
“是。”杨知文本想逼着周颐许一个准话,比如若兴了商业,税收没有增加,或是给朝廷带来了麻烦,周颐就要承担责任,这样那样的,却不料周颐比泥鳅还滑不溜手,一个反问就将他坑了进来。
“皇上,诸位大人,大越已经到了不得不变的时候,不此变就要彼变,既如此,我们不若试一试,若一味的惧头偎尾,只会把大越拖进无尽的深渊。”周颐砰的一声跪在地上:“请皇上定夺!”
崇正帝看一眼众臣,“各位卿家可还有话说?”
底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埋下了头。
他们倒是想问问周颐说的如此信誓旦旦,若失败了,他又该如何承担责任,但看着他连杨知文都一口撅了回去,便知自个儿的战斗力实在不如。
而且也怕他问一句,若不如此,还有什么法子,若因为自己的多话,让周颐再扯到要改革田税,那只怕自个儿就要成为众矢之的了。
“既如此,那就按一开始说的办,朝廷成立商业部,人员机构比设六部,但比六部次一品级,周颐任商业部部长,兼任翰林院大学士。退朝!”
“退朝!!!”太监奸细的嗓音响起。
“恭送皇上”
崇正帝走了后,周颐走出大殿,轻轻嘘了口气,不管怎样,这场恶仗他终归是打下来了!
一开始不提改革田税的理由也就在这里,现在看来,效果还不错。
周颐慢吞吞的在前面走,后面跟了一串儿朝臣,对着他的背影窃窃私语。
杨知文身边围绕着几个官员,看着周颐狐疑的问道:“杨阁老,您说这周颐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下官怎么看不懂呢,兴商业真的有他说的那样大的效果?”
另一个嗤一声,“别看他说的冠冕堂皇,我看啊,他八成是觉得翰林院没有权势,这才姓方设法为自己揽权利呢,你看,这不就被他谋得了一个什么劳什子商业部部长吗,从古至今,都没有为商人开一部的先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杨知文摸着胡子微微摇了摇头,他也看不懂周颐走这一步的理由,而且还差点把朝廷上大半人都得罪了。
莫非真是为了揽权利?但杨知文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凭皇上对周颐的看重,他升官只是迟早的事情。若是为了官位,何必把自己这么大张旗鼓的推上风口浪尖?毕竟周颐就算在殿上没有应承什么,但可以想象凭着他今日的强势,只要后面稍有差池,肯定会有许多人对他落井下石!莫非真像周颐自己说的,他是为了大越谋一个出路?
杨知文当官这么多年,自认非常善于揣摩人的心思,但自从遇上周颐,似乎全都没有了用处,不论是动机还是手段,周颐总是显得天马行空,不按常理出牌。
看不透啊……
同样在讨论周颐的可不止杨知文,邢景和他的心腹也不例外,还有太子,二皇子,其他人……
周颐走出皇宫,准备回家,迎面却遇上了佟葆保一众人。
这家伙一见到他便猛招手:“周颐,这里,这里。”
周颐摸摸鼻子,向着一众纨绔走近。
今日的队伍,除了往日的铁三角外,还多了一个人。
佟葆保拉着周颐兴冲冲的解释:“这是张廷兴,他父亲是张国公。”
周颐看向张廷兴,很俊俏,一双桃花眼一夹,自带电眼效果,难怪周颐听说这张小公爷风流倜傥,引得京城许多女子为之倾倒。
周颐拱拱手,“见过小公爷。”
张廷兴却一挑下巴,泛着冷意的问道:“你就是周颐?”
周颐皱眉,他什么地方惹到这小公爷了?“不错,若小公爷说的不是其他同名同姓的人的话,那大概就是在下了。”
佟葆保一拍张廷兴的背:“你干什么?周颐是我的好朋友,你客气一点儿!”说罢又看向周颐:“周颐,我们好久没见了,走走走,一起去喝一杯。”说完便不由分说的拉着周颐向酒楼走去。
周颐笑道:“哪里有多久没见,前日不是才在大越时报见过吗?”
第128章 张小公爷
说起这个,佟葆保一拍巴掌:“对了,周颐,你知道吗?就是因为登了骂尉迟公的文章,我爹把我好一顿教训。以前我不干正事的时候吧,他说我是纨绔浪荡子,现在我也是有正经差事的人了,他还要骂我,真是难伺候!”佟葆保皱着眉不乐意道。没错,大越时报是经皇上御批下来的,那就是正经的朝廷机构,佟葆保他们几人在里面当差,自然也领了个职位,虽然是什么听到没听说过的编辑,但也好歹是按月领朝廷俸禄的人了!
周颐一笑,他怎么会不知道,人家佟国丈都找上门来了,周颐偏头看向佟葆保,轻声道:“以后你爹再骂你,你就说是为皇上办差不就行了,你这么一说,他也不好骂你了吧。”
佟葆保眼睛一亮,哈哈大笑:“对啊,这个法子好,他自己都赋闲在家,我可是有正经差使的人,下一次我就用这个话去堵他,看他还有什么脸面来教训我!”
周颐望向前方,牵了牵嘴角,他已经可以想象到佟国丈听佟葆保这么说,气得要中风的样子了,他可一点儿也没有记仇,真的,只是帮一帮傻小子佟葆保而已。
佟葆保和周颐在前面有说有笑,祁瞿和马壁纹张廷兴三人并排走在后面,张廷兴看着周颐的背影,眯着眼睛问:“祁兄,马兄,这周颐和佟兄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祁瞿看一眼张廷兴,“他不是和佟兄关系好,是和我们三人的关系都挺好。”
马壁纹捋着自己的头发,可有可无的点点头。
张廷兴便笑一声:“你们交朋友倒是不拘小节。”
意思是周颐根本就不够格。
马壁纹嗤笑一声,看着张廷兴翻了一个白眼,用着似女子般柔美的嗓音说道:“周颐是状元,现今更是朝廷的三品大员,还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你觉得,他什么地方比我们差了,或者说是比你差了,你从刚才看见周颐就阴阳怪气的,怎么着,周颐惹着你了,还是你看人家有出息,就嫉妒了?”
马壁纹是长公主的嫡孙,虽然因为声音问题,一向在帝都上流人家中被隐隐讥笑,但可没谁敢当面撩这个老虎须。
张廷兴有也不敢对马壁纹有任何不敬,脸一僵,讪笑着否认道:“哪有,我与周颐才第一次见面,哪里来的什么意见?”
“没有就好。”马壁纹哼一声,转过身快走几步追上周颐和佟葆保。
祁瞿冷着一张脸,也没有和张廷兴说话的意思。
席上有佟葆保和周颐,那就不会冷清,周颐说话风趣幽默,佟葆保又是一个天然呆,在周颐的有心配合下,二人像说双口相声似的,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连一贯寡言少爷的祁瞿都被逗乐了好几次,马壁纹更是支撑着下巴,银铃般的笑声一直就没停过。
倒是张廷兴见周颐在这几人中这么吃得开,一直阴沉着脸,时不时盯一眼周颐,一杯接一杯的喝茶。
被人这么带着敌意的看着,周颐当然不可能没察觉到,但他也懒得理,看一眼又不会死,周颐也只当未觉,继续用温和的声音说着一些趣事。
佟葆保听的直拍巴掌:“有趣,当真有趣,周颐,这些你都是从哪儿听来的?”
周颐笑着喝了一杯茶:“看的杂书多了一些,自然就知道了。”
张廷兴这时候冷哼一声:“周大人是状元之才,自然是饱览群书,哪像我们,目不识丁,想必周大人和我们在一起,很是委屈吧!”
本来和乐融融的氛围突然被张廷兴这么不识时务的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马壁纹皱眉看向张廷兴:“你今天是有什么毛病,若不习惯和我们呆在一起,只管走便是,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做什么?”
张廷兴将茶杯放在桌上,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谁不知道我们几个念书少,他这么说不是炫耀他的才学是什么?”
佟葆保站起来,撸起袖子:“张廷兴,周颐哪里有向我们炫耀才学了,他只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说而已,他看的书多是事实啊,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佟兄,你不要被他骗了,看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焉知是不是为了巴结你们而特意讨好?”
张廷兴也站起来说道。
周颐收了笑脸,将佟葆保拉着坐下后,这次面朝张廷兴:“张廷兴,既然你如此看不惯我,那我也就不叫你张兄了,免得你又说我是在巴结你。”
张廷兴一噎。
“哈哈哈……”佟葆保看张廷兴吃瘪的样子大笑。
这还没完,周颐继续说道:“不过张小公爷放心,我周颐就算要巴结讨好人,也是要看对象的,至少对张小公爷你……”说到这里,周颐停顿片刻,将张廷兴从上到下大量一遍,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似有若无的啧了一声:“我是没那个心的。”
“你……”张廷兴气的面色涨红。
这次不光佟葆保笑了,连祁瞿和马壁纹也笑出了声。周颐这张嘴啊,要说他乐意待人的话,说出的话简直让人如沐春风,但要挖苦讽刺起别人来,只恨不得将别人说的挖一个地洞钻进去。
周颐看着张廷兴涨红着脸哆嗦着手指,心里冷笑一声,你算什么东西,老子连几个尚书和阁老都敢撅回去,还能受你一个空有名头的小公爷的气。
本以为张廷兴被周颐奚落,肯定就耐不住要走了,但他只是愤愤了一会儿,就又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