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芃走到秦书淮面前,拍了拍他的手,算作安抚:“东西我都收拾好了,你去检查一下。”
说着,她转头瞧向赵钰:“你别为难他,能谈尽快谈。”
“北燕国内还未商议好,”赵钰见是秦芃开口,立刻换了一副模样,郑重恭敬道:“还需姐姐稍待。”
两国停战的协议,临时出来,自然很是麻烦,加上赵钰本身有伤在身,秦芃倒也没觉得着急,还巴不得协议来得晚一点,好让赵钰再养养伤。
于是秦芃点了点头,同秦书淮道:“这事儿不若就我负责吧,你还是回去收拾张瑛才是。”
“可是……”
“你信不过我?”秦芃抬眼瞧他,面色郑重:“我既然已是齐国的长公主,自然会端正身份,和谈一事,我绝不会徇私半分。”
“我知道你不会徇私……”
“那你还担心什么?”
秦书淮没说话,张了张口,却是一言不发。
秦芃知道他是个闷葫芦,叹了口气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同我说。”
“万一你不回来了呢?”
秦书淮终于开了声,抬头瞧她:“我若将你留在这里,万一你又跑了呢?”
秦芃没想到是这个因由,愣了片刻后,反应过来,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我如今是齐国的长公主,我能跑哪里去?总部会跟着阿钰跑了。”
他就是担心着赵钰将她拐跑了。
但这话他是不能说的。
如今他好不容易缓和了秦芃和他的关系,在赵钰这件事上,秦芃也已经忍让过很多次了。
其实他也明白,赵钰毕竟是秦芃的亲弟弟,他吃醋要有个限度,总不能指望着秦芃和赵钰断绝了关系。
如果说过去还能说秦芃和赵钰太亲密,如今两人有他隔着,连喂东西这种事都是他代劳了,实在是谈不上有什么逾矩之处,他还要说什么,未免就有些太过霸道了。
可是他瞧着赵钰,怎么瞧都觉得不对,他心里压着,却又说不出来是什么,憋了半天,秦芃先说了话道:“我去看看阿钰的药,你别担心那些有的没的。”
说完秦芃便走了出去,房间里就剩下他和赵钰,赵钰撑着脑袋瞧他,含着笑道:“赶紧走吧,走了之后,我带姐姐回北燕。”
“她如今是齐国的长公主。”
“她是我北燕的镇国长公主!”
赵钰猛地提了声音。
秦书淮瞧着他,这个青年的眼光太执着,太灼热。他骤然明白了自己对赵钰的危机感从何而来。
他和他一样。
看着赵钰的眼神,秦书淮就觉得,仿佛是看到内心里那个最真实的自己。他用平静去伪装了这份狂热,而赵钰却从来都是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去表达着自己那份占有欲和热爱。
无论是怎样的感情——他对赵芃,都是将放手等同于放弃生命一般。
这样的人……
秦书淮扪心自问,如果自己是赵钰,如果设身处地去想,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绑,也要绑着秦芃回北燕。
他心里慢慢冷静下来,迎着赵钰的目光,声音中带着冷意:“你是一定要带着她回北燕是吗?”
“你以为呢?”
赵钰回以同样的认真冰冷:“我既然找回她,便不会让她在外面独自生活。你们南齐乱成这样,秦书淮,当年你一意孤行带她南下害死她,如今还不肯放过她,要让她在南齐陪你受苦?”
“你在北燕,她就不受苦了?”
秦书淮嘲讽开口:“北燕五十多族人,你都安顿好了?”
“这不必你操心,”赵钰冷静道:“至少,在北燕,绝不会有张瑛这样胆敢动我的人存在。秦书淮,但凡你对她有半分怜爱之心,就该让她跟我回故土去。”
“北燕是她的家……”
“齐国才是。”秦书淮打断他,压着被赵钰激起来的怒气:“我是她丈夫,我身边,才是她的家!”
“你配吗?”
赵钰嘲讽笑开。
那笑容让秦书淮骤然想起赵芃死那年,他跪在赵钰面前,赵钰抱着赵芃尸体,冰冷说那一句你不配。
他知道赵钰在激他。
这个青年从年少时就有着如同妖怪一样看破人心的能力,他永远你能找到你最薄弱那一个环节然后狠狠撞击而上。
对于秦书淮而言,当年赵芃因他无能而死,他拼了命也如卵击石的时光是他最惨痛的回忆。
如今赵钰就将它用小刀划开,让他看到最鲜血淋漓那一面。
秦书淮知道他的把戏,却还是忍不住情绪因此波动起来,然而他面上还是一派冷漠,仿佛没有被干扰半分。
赵钰含笑瞧着他,眼神仿佛是看到了心底。
“你没怀疑过自己的决定吗?”他懒洋洋瞧着他:“她欠过你什么吗?没有吧?只是你一厢情愿喜欢她,一厢情愿爱她。因为你喜欢她,所以你要带着她南下,然后你又保护不好她,所以你亲眼看着她痛苦到绝望,在她苦苦恳求下喂了她毒牙。”
秦书淮再听不下去,转身离开,赵钰音调都没提,平静道:“如今还是要如此吗?——秦书淮顿住步子,慢慢开口:“如今和当年,不一样。”
“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赵钰笑出声来:“当年我即将登基,她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你南齐一片混乱,你身为质子步履维艰。如今我稳坐帝王之位,只要她回来,她曾经想要的一切就能立刻实现,而你南齐,张瑛李淑小皇帝和你不死不休,你让她夹在你和那稚子中间,夹在你和张瑛之间,是打算做什么?”
“我会护住她。”
秦书淮闭上眼睛,他不得不承认,赵钰每一句话都说在了关键上。
这些事秦芃从来没翻出来为难过他,他知道,可是他不愿深想。
秦芃回北燕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可是他放不开。
赵钰躺在床上,摩挲着手上的玉珠手链,垂下眼眸:“当年你也是如此说的。”
“如今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赵钰毫不示弱猛地回身的他,提高了声音:“你查清楚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你查清楚所有杀她的细节了?你知道张瑛到底能做多少事,你知道未来你和李淑会不会敌对,你知道你南齐什么时候能安定了?!”
“秦书淮,言语从来毫无意义。”
赵钰冷冷盯着他:“你当年能骗十九岁的她一次,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骗她第二次。”
秦书淮没说话,他们两冷冷对视,谁都没让一步。
秦芃端着汤药过来,在外面便出了声:“我让巫礼改了方子,没那么苦了,阿钰你来试试。”
一听见秦芃的声音,赵钰便软下神色,躺在斜榻上,温和了声音道:“我尝尝。”
秦芃捧着汤药走进去,瞧见秦书淮僵着在原地,有些奇怪瞧了他一眼:“你怎么站在这儿?去收拾东西啊。”
“嗯。”
秦书淮垂下眼眸,转身离开,赵钰看着秦芃走过来,笑着道:“姐,你想不想回燕都看看啊……”
秦书淮也没听了后续,他恍恍惚惚走出门去,赵一忍不住出了声:“王爷……”
“我是不是特别自私?”
秦书淮有些茫然开口:“可我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放不了手,我忍不住。”
“我试过放手了,可她回来了。”
“她没和柳书彦走,我就再也不想放手了。”
“王爷,”赵一轻叹出声:“您该相信公主对您的感情,也该相信自己的能力。”
“万一她在我怀里再死一次呢?”
秦书淮抬眼看着赵一,声音里带了自己都不知道惶恐:“如果我强留她,她再死一次呢?”
“王爷,”赵一有些无奈了:“您说这么多,可您能放任公主回北燕吗?”
秦书淮没说话。
“明白这一点,这就够了。”
赵一温和道:“您不会放手的。”
“是,”秦书淮神色慢慢冷了下来:“我不会放手,无论如何都不会。”
秦书淮在房间里收拾东西的时候,赵钰就在房里同秦芃聊着天。
“姐姐陪我回燕都吧?”
“这怎么行呢?”秦芃抬眼瞧他,给他喂着药,面容里带了些苦涩:“我如今已经是秦芃了,我若走了,本该是秦芃的那份责任,谁来担着?”
“什么责任?”赵钰皱起眉头:“你难道还要真的辅佐着秦铭称帝不成?”
“阿钰……”秦芃叹息道:“我已经是秦芃了。”
“我是你弟弟!”
赵钰听到秦芃的话,有些激动道:“秦铭算个什么东西?他同你相处过几年,他……”
话没说完,赵钰急促咳嗽起来,秦芃慌忙拿帕子给他,赵钰捂着帕子,帕子上沁出血来,秦芃慌张得赶紧叫大夫,赵钰却固执一把拉住她。
“同我回去……”
他咳嗽缓了下来,抬眼看着秦芃,眼里全是执着:“姐,你是北燕的长公主,南齐的责任你要,北燕你就不要了吗?”
说着,他忍不住使上劲儿:“当年你抛弃了我,抛弃了北燕,到南齐去,结果是什么下场,还要我说吗?如今你还执迷不悟,难道你一定要再死一次才肯罢休?!”
秦芃张了张口,她看着赵钰的眼,一时说不出口来。
如果时光能倒回一次,如果早知解决,她真的就能如此义无反顾,抛下赵钰去到南齐吗?
如果知道她去南齐对于秦书淮来说就是个阻碍,她将死得毫无意义,而她的弟弟一个人因为她的离开走在一条不归路上,她还会选择离开吗?
如今她似乎又回到十九岁那年,她又要再选一次。
她看着赵钰的眼睛,一时居然开不了口。赵钰看着她犹豫,慢慢放开手。
“你就算想南齐,至少也陪我去北燕看一眼。”
他声音软化下来:“秦书淮后院起火,我其实也好不了太多,可如今我不敢回去。姐,”他眼里带了恳求:“护我回去,好吗?”
赵钰说到这里,秦芃立刻反应过来。
赵钰一直呆在前线,并不是他将北燕管得很好,而是如今他的伤势太重,若是贸然回去,怕就是要“被病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