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淡淡的,透过窗子,洒到屋里的地面上,如一道银霜。
对于他的表白,她不知该做什么回应才好。比起处理他的感情,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担心。
沉默片刻,青辰只道:“徐斯临,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他点点头,“我什么都答应你。”
“不要把我的身份告诉你爹。”如果她的身份暴露,徐延一定可以利用她伤害很多的人。
现在她没有条件可以跟徐斯临交换,目前她唯一的胜算,就是他喜欢她。她必须先拖延着时间,去想其他的办法。
“我答应你。”他想了想,点了下头。
他原本是想跟父亲直说,让父亲来保她的。可他父亲毕竟是权倾朝野的首辅,她大约是感到有些害怕,还没有做好心里准备。
“真的吗?”
“真的。”他说着,慢慢又凑近了她,“我向你保证,我做得到。”
“谢谢……那,我要走了。”
“别走。”他却是还不肯放她离开,“你知不知道,我今天看了什么书?”
她皱了皱眉,“不知道。”
“是林陌塞给我的,我都有几年没看了,是大多数男人都看过的那种书。”他凑近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颊上,“就是男人和女人……”
听到他说这些,青辰的脸刷地就红了,“我不想听这些,我要走了。”
大约是酒气惑乱了他的意识,他却是继续道:“这些没什么的,说不定我们的宋老师也看过……”
她很快回到:“他跟你不一样!”
“那是你不了解男人……”
“好了,徐斯临……”
青辰话还没有说完,却是突然感到他的脸向自己凑过来,温热的双唇贴住了她的唇角!
第111章
就在他的唇擦到她嘴角的霎那,他的气息也包裹了她,急促、温热,带着一些酒味。
今日的他穿着一身合贴的袍服,在那袍服之下,隐约可见他两臂上强健的肌肉,因为使了劲儿,肌肉更加凸起。
不同于与宋越接触时的紧张心跳,面对徐斯临,青辰的心里却是有一点抵触与抗拒,甚至是有一点害怕……他毕竟年轻冲动,毕竟是徐延的儿子,她不知道他会对她做出什么事来……
青辰狠狠地甩头与挣扎,肩头都挣得生疼了,却只是避开他的唇,逃不开他对她的桎梏。月光下,她满头乌丝不停摇动,泛着柔亮的光泽。
“徐斯临!”她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你放开我,疼!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被她这一吼,徐斯临才似乎被吼醒了,怔了一下。
刚才那一瞬间,酒气上脑,他的行为好像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身体只是跟随着某种原始和本能的冲动,恣意而为……
趁他呆了一下卸劲的时候,青辰狠狠推开了他,然后利落地将头发束了起来,转身推门离开。
门被推开的一瞬间,一阵冷风灌进屋子,吹到徐斯临滚烫的身体上。
他愣在原地,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嘴边还残余着她唇瓣的柔软触感。他摸了摸自己的唇,在混乱的意识中试图回忆刚才的情景,意识却是越发涣散,怎么也集中不了。
呆立了一会儿,他竟是整个人倒了下去,醉的不省人事了。
屋外,雪下得大了。青辰的背影早已消失在寒冷的黑夜中。冷风呼呼地吹着,将隔扇吹得咿呀作响,自大敞的门框中灌进了屋里。
徐斯临躺在地板上,袍角被风一下下揭起。
雪满京城。
次日,沈青辰早起推开门,正准备为父亲做些早饭,却是看见隔壁院子里明湘在对他招手。
很快,明湘端了一锅粥和几个包子过来,对她道:“青辰哥,昨夜很晚的时候,我还听到了你劈柴的声音,你是不是很晚都还没睡。”
青辰点点头,“对不起明湘,我忘了时辰,吵到你们了。”
昨夜心情复杂地回到家,她想烧些热水洗把脸,结果发现家里没有柴火了,于是便在夜里劈起了柴。因边想着徐斯临的举动,想着自己对他说的话,她不知不觉就劈了很久,几乎耗尽了身上所有的力气。
夜里,她也没有睡好,几乎一夜无眠。
徐延的阴谋,徐斯临的情意,二叔的伤势……种种事情纠缠与心,让她有些难以喘息。她与徐斯临之间的羁绊越来越深,两人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复杂,她对他有感激,有歉意,有不得不利用他的愧疚……这些情绪剪不断,理还乱,终致一夜胡思难眠。
“青辰哥,”明湘把粥和包子都搁到了桌上,笑着道,“这是我给你做的粥和包子。你昨夜那么晚才歇息,一定很累,正好我也没什么事,便帮你和老伯都做好了。你快趁热吃吧。”
“谢谢你,明湘。”
升职后,沈青辰趁明湘不在,曾多给了明湘父母一些银子,全当是房子的租银。他们都是朴实之人,起先还不肯收,在她的坚持下才收了。后来明湘知道了,非要将银子退还她,她故作生气,明湘才最终将银子收下了,却是对她更加地好。
“青辰哥不要跟我客气,能认识青辰哥是我的福气。”
看着她迎春花般的笑容,青辰有些不忍,一瞬间很想告诉她自己的身份。只是眼下时辰不早了,她还得上值,一时半会恐怕说不清楚,于是决定等晚上回来,便跟明湘坦白。
哪怕是有身份暴露的危险,她也不想再瞒着这个善良的姑娘了。
她这个半男不女,头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搬家的人,不能再耽搁了一个纯洁美好的姑娘。
沈青辰一早回到朝中,先去了詹事府。沿途与她擦身而过的官员中,有很多人都对露出她崇拜和艳羡的目光。
昨日早朝上她的精彩言说,已是一夜之间传遍了朝野。“大明始终,万代恒昌”几个字,已是成了大家热议的字眼。之前的事迹就更不用说了。
青辰在詹事府内忙了一会儿后,便有其他官员也陆续到了。
跟着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噩耗。
宁远侯顾家,昨夜被抄家了!
“听说顾汝之子顾少恒是沈大人的同窗好友,大人还是节哀……”
乍听此消息,青辰还有些回不过神来,明明昨日早朝上……怎的又生了如此突变!揪住那两个谈论之人一问,她才知道都发生了些什么。
昨天夜里,就在她与徐斯临纠缠之际,诏狱里的顾府管家死了。
他的死相极其不堪,乃是开膛破肚,死无全尸。
锦衣卫向内阁呈报的死因是自尽,牢门紧锁着,也无人出入,没有他杀的可能。七十岁的老管家用不知哪里来的匕首切开了腹部,任自己的五脏六腑坦露在大家面前,一头斑白的发被彻底染成了血红。
在他的尸体身边,书着血写的几行字:草民不敢负皇恩,故自刑以向天赎罪,顾有不臣之心。
死,本来就是一种极端的自证与诉说,更何况是把腹部剖开了,让大家看到他的心。
事发时,陆慎云不在镇抚司里,被徐延以皇帝的名义支去了京郊,查访作乱的蟊贼。这些蟊贼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但是被首辅大人安上了一个让人不敢怠慢的名字——白莲教。他还告诉陆慎云,有探子报,这次白莲教的首领就在其中。
自开国时,太祖皇帝便曾数次讨伐白莲教,曾言它令“愚民误中妖术,不解偈言之妄诞……妖言既行,凶谋遂逞,焚荡城郭,杀戮士夫,荼毒生灵,无端万状”,更是以峻法严刑治理白莲教,但一直未能彻底清剿。
到了朱瑞这一任皇帝时,白莲教起义频繁,缕缕传播不利于其统治的言论,明目张胆地挑战皇家的权威。甚至,有的教徒还在边关通敌,充当卖国奸细。朱瑞对他们很是痛恨。
所以,自内阁值房出来后,陆慎云便带了队人马离了京,查访白莲教首领去了。
昨夜在内阁当值的,正是首辅徐延。他收到了锦衣卫传来的消息后,便丝毫没有怠慢,连夜请见了朱瑞。君臣二人密聊了半个时辰,然后便有一道圣旨从乾清宫传了出来。
司礼监掌印太监黄珩立刻携着圣旨去了镇抚司衙门,在没有通知陆慎云和黄瑜的情况下,让一个千户带着人马,抄了顾少恒的家。
与此同时,顾汝的爵位也被削去了,被关入死牢等待秋后处斩。而顾家男丁则一律被革职充军,女眷被贬为庶人……
青辰记得,昨晚下了雪,飘了一夜。夜里也很冷,她睡不着,能清楚地感觉到寒风从门缝钻进了屋里,一床被子怎么也捂不热。
而她最好的朋友顾少恒,却是经历了无比煎熬的一夜。
炽亮的火把是如何照亮了他的家,各种叫喊挣扎声是如何惨痛凄凉,那张嬉笑怒骂的脸上是何等惊惶哀怒,顾家阖府上下又是何等奄奄一息……
就在一个多月前,顾家才刚刚为顾少恒举行了冠礼,府邸里还是一派富贵繁华。一夕之间,百年世家便就此家破人亡,烟消云散了。
徐延这个王八蛋!
这时,司务来向青辰通传,“宋阁老亲自来了,说是要见沈大人。”
青辰快步走了出去,只见宋越就等在檐下,一张侧脸看着有些倦意,似乎也是一夜没有休息好。
见她来了,宋越开门见山道:“跟我走。”
“去哪儿?”
“顾府。我交待了他们晚点出发,你现在过去,还能见顾少恒一面。”
第112章
出了大明门,两人便上了马车。
马车内的炉子已是点了一夜,方才车夫又添了些碳。
等两人坐好了,马车跑起来,宋越便把昨夜的情况与青辰说了一便。
他收到顾府抄家的消息的时候,锦衣卫已经在顾家了。
他很快赶到了顾府,与黄珩讨了个人情,让锦衣卫对顾家人客气一点。大冷的天,锦衣卫按例,原是让顾家人都在外面跪着,又扒了他们的袍子,仅留了一身薄薄的中衣。正巧昨夜下了雪,他到的时候,顾家的人都已冻得瑟瑟发抖。
黄珩到底还是卖了他这个面子,在宋越跟他说了以后,他便命人将顾家人带到了屋里,在屋里置了火盆,又给他们加了身御寒的衣服……总之,给顾家人留了最后的一点体面与尊严。
为了这事,宋越一夜没睡。直等到天亮了,押送顾少恒等人的官兵到了,他又讨了个人情,让他们迟一些再出发,好让青辰见顾少恒一面。
青辰听得出了神,宋越看着她,问:“你今日看着有些疲惫,是不是昨夜睡的不好,发生了什么事吗?”
话音落下的一瞬,青辰就想到了徐斯临的强吻。
漆黑的屋子,他将她抵在墙上,带着酒气的气息胡乱地喷洒在脸颊和脖子上,嘴唇贴上她的嘴唇……一时间,她只觉得心里有发堵,对宋越有种说不上来的愧疚,犹豫了一番,还是没有说出昨晚发生的事。
“我没事。”
宋越看得出来她有心事,只是也不追问,“没事就好。别累坏了身子。”
她抬起头看他,半晌,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眼眶,“倒是你,为了顾家忙了一夜,你的眼里都有血丝了。”
“我不碍事。”宋越摇了摇头,握住青辰的指尖,“手怎么这么凉。”
说着,他以两只手包住她的手,轻轻搓着,给她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