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听到这里,定国公竟是扶着椅背慢慢起了身,然后忽然跪了下来,神色哀戚道:“朝廷昏暗,贺渶他一心为公,不想却落得如此下场。他是我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我岂能就这样将他的命交出去。老夫求你,求求你救我儿子一命……”
话音落,一滴老泪自他的眼角滑落。
宋越趋前去扶他,苍白的唇轻启道:“国公,快起来……”
……
一柱香的功夫后,定国公走了。宋越独自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睫羽低垂。
管家进来了,为他换了壶热茶,搁下了沈青辰托他转交的纸包。
宋越抬眼看了看那纸包,“这是什么?”
“回大人,炒红果。”
他微微一怔,“她来了。”
“是的。沈大人刚才又来探望大人,小的按大人的吩咐,叫他走了。”
“……嗯。”
“沈大人说,这炒红果可以化解药的苦味,要帮大人把纸包打开吗?”
宋越沉默片刻,答:“不必了。”
次日,青辰按信中所说,赴了徐延之约。
第122章
徐延约沈青辰见面的地点在一条胡同里。它叫云阁,是一幢三层的小楼,修得精巧华丽,画栋雕梁。楼里布置得更是锦绣堆砌,珠帘绮窗。
青辰按时到达的时候,徐延已经等在雅间里了,他穿着一身深棕色的直裰,在几前自顾喝着茶。
烛火在灯盏上轻轻晃动着,香炉里燃着一段不知什么香。屋里没有开窗,浅薄的光透窗而入,斜斜落在圆几上。
头一次独自面对徐延,青辰有些忐忑。在来之前,她犹豫了很久,反复想着徐延的意图以及自己该如何面对。他毕竟是大明首辅,手握滔天权势,以手段狠辣而位极人臣。
可是既然选择了在仕途上继续走下去,直面徐延的这一天,始终是要来的。
在雅间的门外,青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推门而入,见礼道:“下官见过徐阁老。”
徐延自茶杯上抬起头来,微微笑道:“沈大人来了。坐吧。”
说着,他伸手比了下对面的位子,“既是不在宫里,你也不必太拘谨,放松些就是。今日让你来,不过是想同你说说话,随便聊聊罢了,先喝口茶。”
青辰依言坐下,喝了茶,然后问:“阁老今日找下官来,不知可是有何吩咐?”
“沈大人快言快语,看来是个直爽的人,那我也就直说了。前些日子,在朝廷上听沈大人‘大明始终’一番言论,老夫至今记忆犹新。再加上沈大人此前所献修堤之策、赛马之策。不瞒沈大人,老夫对你的才智很是叹服,沈大人实在是我大明难得人才。”
徐延停了一下,又道:“老夫在朝堂几十年了,见过的人也不少,像沈大人你这样的,确是不多。老夫最是惜才爱才,对于沈大人你这种国之栋梁,那是一定不能埋没,需得要好好扶持的。”
徐延说到这里,青辰大约听明白了,他是要拉拢她加入徐党。
这时,隔壁传来一阵挣扎及碰撞的声音,闷闷的,像是有人起了争执。不过因为隔着道墙,具体发生了什么,青辰有些听不清楚。
这是间酒楼,什么样的客人都有,对于这般声音,青辰并不是很在意。她的注意力都在徐延身上。
“徐斯临那小子跟你是同窗,你也算与我们有缘分。”徐延喝了口茶,又道。
“大人的意思是……”
“如今你只是个四品官员,你若是愿意追随我,我保你日后前途无忧,甚至进入内阁,也是指日可待。”
愿望朱祤洛逼宫的计划原本是天衣无缝的,要不是冒出了一个沈青辰,储君之位此刻想必已易。对于徐延来说,沈青辰是个必须要拉过来的人。这等聪明之人,假如不是朋友,那一定就是敌人。
首辅大人时间宝贵,如此直言不讳,青辰倒也不诧异,只道:“多谢阁老赏识。只是下官才疏学浅,又资历不足,不敢以大明栋梁之材自居。如此,也下官眼下还想多学些东西,只怕未必能有为阁老效劳之处,耽搁了阁老。徐阁老的好意,下官心领了。”
这时,隔壁再次响起挣扎之声。这一次与上一次的不同,伴有某种喘息和有节奏的淫靡之声,像是寻欢之声。
这云阁既是间酒楼,也是间高级妓馆,是京城的达官贵人尤爱来的地方,青辰以前听顾少恒说过。
她微微皱了下眉,虽听着很不舒服,但在徐延面前她是个男人,对于这种事不能表现得太过在意,以免漏了马脚。
徐延似乎看出了什么,只问:“旁边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年轻小子,动静大了些。风花雪月之所,有些声音倒也正常。沈大人可介意吗?”
青辰故作淡定,“无妨。”
只快说完快走就是了。
听了青辰方才的拒绝之词,徐延倒也不愠,只很有耐心地又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沈大人是聪明人,应该看得清,如今这朝堂是谁说了算。你就不想再往上走走,看看那云端的荣华富贵,为你家门光宗耀祖吗?”
“多谢阁老的好意。下官恐受不起阁老的举荐提拔。”
“真的不愿意?”徐延笑了笑,“你知不知道,有的时候人是会变的,不是因为自己想变,而是被逼得不得不变。沈大人,我会等着看你的改变。”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隔壁的动静渐渐小了。
青辰不是太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心里很清楚,此生她最讨厌的就是像他这样的贪官,也绝不会与他同流合污。既如此,话不投机,半句多。
“多谢阁老的教诲。阁老若没有其他的事,下官想先行告退了。”
“好。”徐延很是痛快地点了头,“不过走之前,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说罢,他拍了拍手。这时屋里的博古架移动到了一旁,原来在这屋里,竟有一道暗门,是与隔壁的屋子相通的。怪不得她刚才能听到那些声音。
青辰往那间屋里看了一眼,里面就只有一张床,再无其他。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站在床边,正在整理他凌乱的衣衫,整理完后,他走到徐延面前,“主子,办妥了。”
徐延点了点头,对青辰道:“床上的人你认识,去看看吧。”
青辰皱着眉站了起来,走到了那间屋里。
屋里的床上躺着一个女子,衣衫已经被扒光了,仅有一件外衣半遮住她的身子。她的嘴巴被布条塞着,四肢被麻绳分别捆在床的四角,双腿敞开着。
她显然是才受了凌辱,就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鹌鹑,浑身都在不由自主地轻颤着,屈辱的泪正从她脸上落下来。
床单凌乱不堪,有一片鲜红的血渍。
这个女子,竟是明湘!
青辰的心里瞬间“轰”的一声。
“我听说这姑娘是沈大人的邻居,也是大人心上人。”徐延随即响起,“这姑娘生得真好,听说性子也好,与沈大人很是般配。”
青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大步走到床边,以床上的被子盖住明湘的身子。
徐延又道:“我的人只说是你要她到这里来,她就乖乖地来了。沈大人,看来她对你也是一往情深。”
“沈大人可知道,在你拒绝我之前,她还是完璧之身。就在你说第一个‘不’字的时候,我的人才开始动手。你刚才听到的声音,就是这位姑娘发出来的。”
青辰背对着徐延,看着躺在床上的明湘。明湘的眼泪一直在无声地流着,她看着自己的目光里,万念俱灰。
“亲耳听着她失身,感觉如何?”徐延又道,“我说过了,是人,总是会改变的。这件事是要你记住,我这个人不喜欢听到拒绝,在我面前说不,是要付出代价的。”
王八蛋!
青辰感到震惊而愤怒,背对着徐延的肩膀此刻忍不住颤抖起来。
徐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到墙角的衣架上取了自己的披风,系在身后,笑道:“沈大人想必还要有些事要处理,老夫先走了。老夫说的话,沈大人可莫要忘了啊。”
等徐延走后,青辰忍着悲愤,上前去帮明湘解开了捆绑四肢的麻绳。
明湘像是身体里的力气已经耗尽,一双修长雪白的双腿因为屈辱而想并拢,却是好像抬不动了。
泪水已经模糊了她的脸,打湿了鬓角散乱的发。
青辰看着她,只能说出一句:“对不起,明湘,是我害了你……”
明湘却是扯出了一丝没有笑意的笑,“青辰哥,我不怪你。你们说的话,我都听见了。这样的你,才是我认识的青辰哥……只是我,已经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
话音落,她已经哭红的眼睛再次流下泪来,依旧没有哭声,仿佛一个只会流泪的机器。
青辰听了,只觉得心里愈发难受,好像有无数的针在扎着。到了现在,明湘还是如此善解人意。此时此刻,她无比希望自己能是个男人,若是,她就可以娶了她。
可惜天意弄人。
这时,门被轰地一下推开了。
青辰回头去望,只见一个人有些紧张地闯了进来,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袍服,黑靴顿住的时候,脸上满是差异凝重。
“青辰……”
是徐斯临。
她恨恨地看着他,对徐延的恨意顺理成章地转移到了他身上,因为他们留着同样的血脉,“你还来干什么,滚出去!”
徐斯临却是依旧走向她们,看了看床上的明湘,眉头紧锁,“我听说父亲约你见面,只是不知道他会这么对你……对不起,我来晚了。”
跟踪青辰的人来向他回报,今日沈大人的去向竟然是赴他父亲之约,他一听便有些担心,于是立刻出了门,只是在到此地之前,就已看到徐延回府的马车。他截下徐延身边的人一问,才知道都发生了什么。
“我不想看到你,你走!”
他静默片刻,看着她,“我知道是父亲对不起你们。对不起……”
“滚。”青辰浑身颤栗地看着他,冷冷地打断道,“我不想听你说话,滚!”
徐斯临却是仍然走向了她,垂眸坚定道:“我不走。我过来,就是让你出气的。”
啪!
话音刚落,青辰就忍不住对他一巴掌扇了过去。
这一巴掌很突然,又重又狠,打得徐斯临后退了一步,眼冒金星。
他能感觉得到,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明湘躺在床上,还是在无声地流泪。
“我知道你恨我们。”徐斯临抿了下唇,从腰间取出防身的匕首,递到了她手里,“用这个吧。父债子偿,理所应当。”
那把匕首有着很精巧的刀鞘,刀柄的金属泛着清冷的光。青辰霍拔刀出鞘,以刀尖对着他的胸口,“你以为我不敢刺你?”
她只要刺下这一刀,徐延就知道,自己在乎的人受到伤害是一种什么感觉。
“我知道你敢。”他轻声道。
说这句话的时候,跟她一起经历过的种种,已是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你们都是疯子!你父亲是,你也是!”青辰瞪着他,最终扔掉了匕首,情绪已是有些崩溃,“你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全是一丘之貉,一丘之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