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她要为自己报仇,也要为青辰哥铲除掉这个威胁她的大恶人,要为天下的百姓做一件事。哪怕,这件事不成功,她可能会付出自己的生命。
但她已经不在乎了,已经下定了决心。
杀徐延的场景,明湘昨夜已经在脑海中想象了很多遍。如何取出匕首,如何将它拔出刀鞘,如何刺出去,在刺中徐延后自己又是如何束手就擒……这些,她都一一想好了。
这一路上,莺飞蝶舞,草色一新,杨柳垂下一条条丝绦,绊惹春风。
可她无心观赏风景。她很紧张,双手在身侧微微颤抖着。
徐斯临转头看她,只觉她有些不自然,便安慰道:“初来乍到,我知道你还有些不习惯,只是敬一杯茶,别紧张。”
明湘微微攥了下华服的袖子,应了声:“嗯。”
“我已经吩咐了下人,让他们去请戏班子了。”他继续道,“一会儿敬完了茶,戏班子也该到了,你便看一会儿戏,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厨房做就是。现在,你既已是我的人,便什么也不用做的,只管享福就是了。闲暇时可以在府里四处走走,也可以做些女红,只随你心意。”
明湘的睫毛眨了眨,“嗯。”
只怕,她过不了这般惬意的生活。
等二人到了正堂,徐延夫妇已在堂内坐着了。
徐延看上去没什么表情,徐斯临的母亲顾氏倒是面带笑意。她还不知道明湘失贞的事,对于儿子终于肯把一个女人带回家,哪怕只是个妾,她也感到很高兴了。
“爹,娘,我带明湘来给二位敬茶了。”
徐延只淡淡“嗯”了一声。
对于儿子坚持要纳明湘为妾,他本来是不同意的。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本来就入不得他徐府的门,加上她又失了贞,就更加没有资格了。
可面对徐斯临的坚持,他到底还是做了让步。说白了,对他徐家来说,纳一个妾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外乎是多养个下人罢了。况且,现在儿子已经主动找了徐党的人,坐上了都察院左佥都御史的位置,把心思都放在了正事上,他觉得很欣慰。至于其他琐碎的事,随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徐斯临带着明湘,双双在他们面前跪了下来,然后两人从丫鬟们手里接过了茶水。
他微微垂下头,将茶举高,“爹,娘,感谢爹娘对儿子的养育之恩,儿子祝你们长命百岁。明湘是儿子的妾室,今后也会跟儿子一起,好好侍奉和孝敬你们的。”
徐延没有说话,略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他们。顾氏则笑着连道了两声好。
明湘学着徐斯临,将茶碗举高,因捧茶的手指有些颤抖,使得盖与碗轻轻相碰,发出几声清脆的响声。
匕首就在她的袖里,有些沉甸甸的。
徐延接过儿子的茶后,揭开盖子,吹了口气,将盖碗凑到了嘴边。而顾氏也接过了明湘敬的茶。
便在这时,明湘忽然从袖里取出匕首,猛然刺向徐延的胸口,使尽了她浑身的力气!
徐延正在享用初春的好茶,被盖碗挡住了视线,并没有注意到这快速的举动。
就在匕首即将要刺入他胸膛的一刹那,徐斯临猛然伸出胳膊,拉住了明湘的手,“明湘!”
“放开我!”她奋力挣扎,脱口而出道。
奈何女子的力气到底不如男子,一番挣扎下,匕首没有刺入徐延的胸膛,倒刺入了徐斯临的手臂,划出了一道长长口子。
“嗯!”他不由痛哼了一声。
顾氏被这一情景惊到了,惊慌失措地看着儿子流血的手臂,“这这……这是……”
徐延搁下盖碗,立刻从明湘的手里夺过了匕首,随即唤了声:“来人,立刻去请大夫来,将这丫头给我拖下去!”
明湘失去了匕首,徐斯临也松开了她的手腕,捂住自己的伤口。鲜血从他的指缝间蜿蜒流下,一滴滴落到了地面上。
明湘却是仍不肯放弃,试图抢回徐延手中的匕首,“徐延,我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这个无耻之徒!”
这一举动却是换来徐延的一个巴掌,“啪”地一声,明湘被狠狠地扇了一下,柔弱的身子支撑不住这么重的力量,倒了在地上。她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小厮们很快冲了进来,按住了她。
徐延眯了眯眼,冷冷道:“拖下去杖毙。”
“不要!”徐斯临忽然开了口,伸手去扶她站了起来,“谁也不许伤害她。”
顾氏急道:“儿子……可是她要伤害你爹啊。”
徐斯临微抬下巴,斜睨着自己的父亲,冷冷道:“是他先对不起明湘的。如今她已是我的妾,我不许你们伤害她。”
她的报复心情他能理解,而且,她若是出了事,他无法向青辰交待。
沉默片刻,徐延忽地丢掉了手中的匕首,“把她带下去,先关起来。”
“临儿,你怎么样啊,疼不疼。”顾氏看儿子受伤,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这丫头真是……能入我徐家,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怎么还能如此忘恩负义,伤你父亲……”
徐斯临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向徐延。
徐延一脸漠然,神情不辨悲喜。
……
明湘被带回了自己的屋子,关了起来。
她只斜靠在床头,无声地流着眼泪,泪水很快打湿了帷帐。被徐延扇过的脸颊和被徐斯临使劲握住的手腕,都还在隐隐作痛。
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能为自己报仇,为青辰哥和百姓除掉毒瘤了。
可惜,她到底还是没有做到。
“青辰哥……对不起。”
……
大夫很快到了徐斯临的屋里,为他上了药,包扎好了伤口。
顾氏在一旁不停地询问,只得到大夫一句“并无大碍”才放下心来。等伤口处理好了,徐斯临安慰了母亲两句,便来到了明湘的院子里。
屋门被他推开的时候,明湘依旧哀戚地靠在床头,眼泪直流,不时抽噎一下。
他进了屋,走到她面前,“你还好吗?”
明湘没有抬头。
她没有想到,他被自己刺伤了,却还会来,这么快就来了。她没有说话,此时此刻,对于这个陌生而与她有着密切关系的人,她无话可说,因为她意图杀了他的父亲,就当着他的面。
徐斯临垂下受伤的手臂,开口道:“我知道你恨他。你刚才的举动,我也理解。我不怪你。”
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打在他的脸上,年轻的五官依然俊逸,眉眼间却透着一丝清冷与疲惫。
明湘被泪水打湿的睫毛微微一眨。
他不怪她?
“我知道你心里怨恨他,你想报仇,也是人之常情的。”他缄默片刻,又道,“但他是我的父亲,所以我得拦着你,我不能就这样看着他死在我面前。”
“这些日子,你不能再随便走动了,先在这院子里住着吧。其他我承诺过你的事,还是跟以前一样。你想看戏的话,我可以让他们到这院子里来,想吃什么,也只管吩咐厨房去做……”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她忽地抬头看向他,有些崩溃地喊道,“我要杀了他,杀了那个心狠手辣,蠹害社稷的王八蛋!我要杀了他,为我自己报仇,叫他再也不能威胁青辰哥,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明知道她对他父亲有恨意,他为什么还要把自己带进这府邸里来,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为什么她要杀了他爹,他竟还说一句理解,让她好好地活着。
明湘边喊边哭,几乎泣不成声,柔弱的双肩在不停地颤抖。在她瞪着他的目光里,情绪复杂。
徐斯临沉默半晌,而后道:“我知道他不是个好人。但,他是我的父亲。”
说着,他转过身,走到了门边,“明湘,对不起。我会好好待你的。”
他会替青辰好好照顾她。
乾清宫偏殿。
朱瑞斜靠在榻上,半眯着眼看着眼前的几个阁臣。
“各位阁老可还有其他异议?若是没有,那就这样定了。云南元江知府一职,便由沈青辰来任吧。”
大明朝有两京一十三是省,云南省是最南边的一个省,也是离京城最远的的省。省以下设各府,各府设知府一名,为正四品官职,掌一府政务,包括清军、巡捕、管粮、治农、水利、屯田、牧马等。人敬称“府台”。
三名阁老齐齐应声,然后朱瑞手一挥,“退下吧。”
出了乾清宫,五十多岁的张阁老走在宋越身边,只道:“虽都是四品官职,可这到了一府,便是真正掌管一方事务了。我记得宋阁老这学生不过才二十岁吧,二十岁的知府可是少之又少啊,到了地方历练历练,过个十年八载再回京城来,那也不过三十岁,到时候升任二、三品大员,定不在话下。要我说,一是他自己争气,有本事,二来也得益于有阁老您这个老师。您这位学生,真该好好地谢谢你啊。”
步下台阶的宋越听了这番话,没有回答,只微微颔首表示听到了。
云南,她要是知道了,只怕不会谢他。
半个时辰前,皇帝朱瑞宣他们几个阁臣到乾清宫来,说是原来的元江知府出了意外,叫闹事的白莲教众打死了。云南地区偏远,又与他国接壤,再加上是白莲教主要聚集地之一,下辖各府府台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需得维持当地的安定,不能出大乱子。
一旦府台的职位出了空缺,便需要立刻有人顶上,所以,朱瑞便召了内阁的人来询问他们的意见。
首辅徐延今日告了假,所以到乾清宫来的只有三个人,包括宋越。听完朱瑞所说,关于接任的元江知府的人选,宋越向他推荐了沈青辰。
推荐的理由很简单。一是青辰立过几件功,聪明才智,应变能力毋庸置疑。二是她曾在工部、户部和礼部都任职过,对于巡捕、管粮、治农、水利、屯田、牧马等事务,均有处理的经验,担任知府,再合适不过了。三来,近期青辰对投靠大明的外族人员的安置做得很好,而云南洽与外国接壤,少不了要应付很多蛮人,在这个方面上,她也绝对应付得过来。
朱瑞听了这三个理由,很满意地点了头。其实,他听到宋越推荐沈青辰时,倒也不是那么意外,在唤他们这些阁员来之前,他自己早已想过,理想的人选当中,有青辰一个。青辰是他亲手挖掘的人才,也是不可多得的大明栋梁之才,今后总要委以重任的,而她欠缺的,恰恰是对一方具体事务的经验。这次去云南,她正好可以好好锻炼。
三年五载后,肯定就不一样了。
其他两个老阁员也没有什么异议,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等宋越回到官署,赵其然正巧来了。
他听说宋越把青辰推荐去了云南,只怔道:“云南?那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那么山长水远的地方,有蛮子,还有一堆白莲教的人,你怎么就把他给举荐过去了?让他留在朝中,寻个机会提拔他任京官,助我们一臂之力,岂不是更好?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三年五载不长,十年八年不短,咱们的帮手又要少一个……我真是搞不懂,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说着,有些忿忿然地撇了撇嘴,只差没将“莫名其妙”四个字说出口了。
“有什么搞不懂的,朝廷需要,她合适,理当举荐他去。”宋越坐在案几前,亲自草拟着沈青辰调职的文书,头也不抬地淡淡回道。
他执笔的手指很纤长,指节分明,写下的字一笔一划都清清楚楚,并无丝毫犹豫。
“什么合适,我看定是你们生了什么嫌隙,你对他不满意了,要将他赶走。”赵其然心直口快道,“不行,我得去问问他,若真有什么,只叫他好好给你道个歉就是。”
“别去,也别问。”宋越道,“什么也没有。理由我已经说过了,朝廷需要,她合适,如此而已。”
“我不信。”赵其然丢下这一句话,自顾起身,推门而去。
他必须得亲自问问青辰才是。
云南啊。
宋越望着他的背影,沉默片刻,然后低下头继续写他的文书。
赵其然从宋越那风风火火地出来,又风风火火地闯进了沈青辰的官署。
青辰正在处理公务,见他一副火急火燎的模样,将他迎了坐下,困惑道:“赵大人可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