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听“噗通”一声,一个身影跳了下去。
几乎瞬时, 又有一个身影跳了下去,又下去了一个。
赵元益听是杜恒言掉了下去,立即上前制住了嚣张的耶律阿沂, 拽着她的鞭子道:“此事,郡主定要说个明白!”
耶律阿沂见他眼里泛着寒意,嗤笑道:“怎地,在你赵国随便一个庶民的命都能威胁本郡主?”
赵元益将鞭子猛地往这头扯, 眼看着要将耶律阿沂带到怀里来,却忽地松了手,任着耶律阿沂倒栽了个跟头,随着耶律阿沂一声闷哼,下去的张宪抱着一个女孩儿上来。
张宪将人半托在身上,刚一放下,才发现此人不是杜恒言,并听紫依喊道:“我家小娘子还在下头,”一边说着,一边往湖里去找主子的身影,却一片衣袖都没有,“主子,主子!”
张宪放了人,立即又往湖里跳,整个人沉到了湖下,依旧没有看到杜恒言的身影,脑子瞬时一阵空白,凫出水面,猛吸了口气,又沉了下去。
阿言,你千万不要有事。
如此几次,还是没有看到杜恒言的身影。
岸上的赵元益心下大惊,忙命令道:“都下去,务必要找到杜家小娘子!”已经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了,杜恒言,这一次难道真的凶多吉少了吗?
正想着,再看到水面好一会儿都没见张宪探出水面换气,心下暗叫不好,很快便有一个侍卫将昏迷的张宪拖了上来。
这个时候李菁被一旁的宫女救了过来,吐了两口水,看到杜恒言还没有上来,抢过赵元益手里的鞭子,对着耶律阿沂猛然两鞭子甩了过去,“阿言若是出了意外,我定要你一命抵一命!”
耶律阿沂岂是好欺辱的,立即便从李菁手里抢过了自个的鞭子,正待要朝着李菁的脸上甩过去,忽听一旁的人喊道: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你看,人救上来了,在对岸,在对岸!”
众人往对岸一看,岸上确实躺着一个着了密合色襦衣的小娘子,旁边将她拖上来的,却似乎,似乎是……
“阿耶,阿耶怎么会来?”猛然瞧见的耶律阿姨一怔,收了鞭子便跑出了水榭,传过桥廊,往对岸去。
赵元益吩咐侍卫看顾好子瞻,也带着人往对岸去,耶律蒙德怎会救杜恒言?
耶律蒙德正拍着杜恒言的背,他们过去的时候,杜恒言刚好一口水呛了出来,扶着她的耶律蒙德面上一喜:“你,你可还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杜恒言皱着眉,并不识得眼前的人,看着紫依跑过来,心里才微微定了一点。
远远地赵元益便朗声道:“多谢耶律王爷出手相救,此乃本殿下未过门的正妃的姊妹,我替杜家谢过耶律王爷仗义相救。”
“阿耶,你为何救她,一个庶民的命岂比不得上您的!”耶律阿沂看着阿耶混身湿透的衣裳,急慌慌地道,一边吩咐旁边的麦耳:“快去让阿兄替阿耶拿一身衣裳过来!”
这时,湖里又爬上来一位郎君,直往杜恒言这边来,步履踉跄,挤开了人群,过来便蹲了下来,抓起了杜恒言的右手,众人正诧异,却发现他是在号脉。
杜恒言呛出了眼泪,胸口十分憋闷,泪眼朦胧中认出给她号脉的正是陈鹤,“陈,陈大夫,你怎么,怎么在这?”
赵元益也想起来,这位好像是宫中的太医,今个许是过来给姑父号脉,怎地阿言似乎认识?
陈鹤屏气凝神地号了脉,知杜恒言并无大碍,吩咐一旁的紫依道:“回去给你们家小娘子煮些姜汤。”
说着,竟是要拨开人群准备走。
耶律阿沂已然也是认出了他,鞭子一挥,竟是缠在了陈鹤的腰上,耶律蒙德断喝道:“阿沂,放肆!”
耶律阿沂瘪着嘴,不甘地看了一眼阿耶,“阿耶,他……”
陈鹤身影不动,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耶律阿沂。
耶律蒙德怒气腾腾地看着耶律阿沂,“回都亭驿,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出来!”
耶律阿沂显然不愿意,可是对上阿耶从来没有过得怒火,一时心里有些发怯,那双眼睛,好像要活剥了她一般。
耶律蒙德望着杜恒言的脸,旧日的那个人又浮在了眼前。
赵元益见他看着杜恒言的神色不对,忙移了两步,站在了杜恒言身前,挡住了耶律蒙德的视线,道:“耶律王爷衣裳也湿透了,不如先去客舍换身衣裳?”
又对紫依道:“快扶你家主子回去!”
一旁已经围过来的陈语冰,忙让自个的女使搭手扶着杜恒言,对太子道:“妾身今日多备了一身襦裙,不如让恒言,跟我去换上再回吧!”
赵元益点头。
耶律蒙德看着杜恒言被扶走,不由自主地跟了两步,赵元益笑道:“耶律王爷,请移步去客舍吧?”
杜婉词听了消息过来的时候,人都已经散了,望着茫茫的湖面,杜恒言竟然落水了?
翠微轻声道:“主子,听说救她的人是丹国的王爷,不过,”翠微说到这里,有些犹疑,在杜婉词不耐的眼神下,低着头道:“张家衙内为了救言小娘子,在水里找了好一会儿,被水草绊了脚,也灌了几口水,走的时候,也还昏迷着!”
杜婉词心口木木的,如果这一次杜恒言死了,她是不是就会从对杜恒言的仇恨里解脱出来了?
明明是一样的杜家女儿,她的身份比杜恒言还要高贵,可为何,众人都围着杜恒言转呢?
“主子,我们回府吗?”翠微轻声问道。
“哼,不回,杜恒言的生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哦,那我倒想知道,这世上还有谁的生死,和婉婉有关系?”
赵元益从一旁的假山里走出来,目光锐利地盯着杜婉词问。
***
杜恒言这一睡,睡了好些日子,期间陈大夫每日都往杜府跑。宫中的贵妃、淑仪、修仪、彤玉公主都赏赐了好些东西下来,流水一般地望明月阁送。
小阿宝望着堆了半壁屋子的礼盒,让紫依挑了里头的人参、鹿茸之类的拿出来,其余的都扔到小库房去,姬二娘一边拿着湿布巾给恒言擦着脸,一边笑道:“阿言睡了几日,阿宝都可以当家了。”
小阿宝一本正经地托着腮道:“怎么哪里都能遇到这般讨厌的人,这次慕俞哥哥定要给阿姐讨个公道,狠狠地教训那个丹国郡主!”
姬二娘抚着她的双丫髻,笑道:“还是我们宝儿最疼阿姐!”
外头小阿瓜忽地狂吠起来,一个女使过来匆匆禀道:“启禀姨娘,丹国的人带着耶律阿沂前来请罪,将军出门尚未回来,您看?”
现下姬茹掌管内宅,将军交待了,不准打扰嘉熙堂的老夫人和老太爷,是以府里遇了事都来向姬二娘讨主意。
小阿宝一听,立即站了起来,唤阿瓜道:“阿瓜,走,我们去给阿姐报仇!”
姬二娘忙拽住小阿宝,“小祖宗哎,你阿姐还躺在床上呢,你可别平白又惹事端!”
又吩咐来传话的女使道:“就说将军不在,不方便接客!”
女使依言退下。
阿宝见二娘皱眉晃神的空儿,抱着阿瓜悄悄地溜了出去,哼,欺负我阿姐,定当让你尝尝厉害。
门外女使将姬二娘的话禀了耶律蒙德,正准备回身关门,便见府里头忽然窜出来一只小狗,猛地扑向了耶律蒙德身旁的耶律阿沂,对着耶律阿沂的腿便开始撕咬,耶律阿沂立即尖叫起来,身上的鞭子又被阿耶收了去,越踢那狗好像巴着越紧。
一早就埋伏在府门口的小胖墩,立即拉起弹弓,对着耶律阿沂的腿开始弹起来,他的弹头是石子,一个弹到身上,也十分的疼。
耶律蒙德正要抓走那只小灰狗,便见府里头跑出来一个八岁左右的小姑娘,猛然向阿沂撞去,眼看阿沂往后头台阶下栽去,耶律蒙德一把捞住了她。
阿宝抱起小灰狗,对着耶律蒙德啐了一口:“呸,蛇鼠一窝,欺负我阿姐,都不是好东西!”
说着,就往府里跑,杜府的大门“砰”地一声关上,耶律阿沂指着杜府紧闭的大门骂道:“阿耶您看,都是一群混账东西,您还带我来赔罪,不过是庶民,竟敢对本郡主不敬,阿耶,您一定要向赵国皇帝说,狠狠地惩治她们。”
耶律阿沂望着自己裙子上沾着的小狗口水,也不知道腿上有没有蹭破皮,心下惶惶的。
耶律蒙德看了一眼身边的养女,冷不丁地道:“阿沂,这些年,我是不是将你惯的忘了你的出身?”
耶律阿沂面上一白,顿时僵立在那儿。
耶律蒙德却是看见了小黑娃的脸,一张和杜恒言,杜秋容都有些相似的脸,这孩子约莫八九岁,她喊杜恒言“阿姐”,那她是谁
第65第
都亭驿里头, 耶律蒙德听完温赫的禀告,问道:“这么说,那个孩子只是恒言临时起意救的?”
温赫答道:“是的, 王爷, 那孩子原来一直住在小茶巷子里头,住了八年, 似乎一出生便住在那里,卑职还在城西的山上找到了一座坟茔, 说是今年正月才去的世。”
耶律蒙德失望地挥手道:“行了, 你下去吧!”他原以为, 是杜呈砚将秋容藏了起来,只要秋容还活着,便是她真的做了杜呈砚的妾, 他也不会恨她,他只希望她还活着,好好儿地活着。
温赫见主上面色不虞,滚在喉咙里的话儿, 还是轻轻地倒了出来:“主上,郡主那边一直在闹着,屋子里的瓷器玉器都砸了, 昨个回来到今个也没吃饭。”
耶律蒙德冷声道:“砸碎的东西也不必给她添了,她不吃,你们也不用劝她。”
他想到今个救恒言上来的时候,一张惨白的脸, 心里头便一阵后怕,如果,如果恒言今个真的出了事,他会怎么做?
耶律蒙德没有往下深想,当年念着拓拓一直随他出生入死,留下了这么一个女孩儿,心中不忍,才将她抱回了王府中,可是,如今阿沂竟然要置恒言于死地!
温赫见主子神色果决,也不再多问,心下顿时明了郡主这回是触了逆鳞。
温赫退出,一边揣度着主上的心思,一边踱步到了郡主的房外,远远地便听到里头的吵闹声,走近,便见里头伺候的女使都急急慌慌地退了出来,跪在了门外,请求郡主息怒。
温赫不觉皱了眉,以往郡主闹脾气,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因着郡主的身世,王府上下都愿意宠着她,没想却养成了这般性子。
站在门口咳了一声,道:“郡主,这又是为何?”
却见里头的郡主着了一身利落的红色左衽圆领窄袖团衫,月白色的套裤裤脚扎在了皮靴里,手上环着九节玲珑软鞭,眉目凌冽。
耶律阿沂见是父王身边最得力的温叔,忙委屈地道:“温叔,我要出去,她们都不让我出去!今个杜家竟然敢放狗咬我,我是丹国的郡主,怎能受这般屈辱!”
“郡主,如果您不是郡主,杜家这一趟,您还敢去吗?”温赫醇厚的嗓音里隐隐带着一点警告。即便是拓拓的女儿,可是在主上的女儿面前,也是卑下,即便阿沂现在不知道杜恒言的身世,可是她在赵国明面上的身份也是杜呈砚的女儿,未来太子妃的姐姐。
他们这一趟出使丹国,一心想维持两国的和平,现在阿沂自以为冠了耶律姓氏,封了郡主,便敢为所欲为,一再惹事,实在莽撞。
耶律阿沂被温赫晦暗的眼神看的心口一缩,抿了抿唇,竭力压住心头的忐忑道:“温叔,我是可汗亲自封的郡主!”怎么可能会不是!
温赫微微侧了身子,不看耶律阿沂,淡道:“郡主,您是可汗亲自封的郡主,主上捧了多年的掌上明珠,可是您要记得自己的身份,老臣念叨一句,所有的荣宠,都是主上和可汗的恩赐。”
话已至此,温赫也不再多言,他能提醒的也只有这么多,转身离开。
留下红着眼的耶律阿沂站在原地,温叔让她记着自个的身份,她的身份她也原先是庶民的身份?
丹国自来讲究尊卑,庶民在王室眼里,命如草芥,她不懂,她不过是按王室惯有的方式行事,怎么阿耶和温叔好像都不能明白一样?
到底,她身上流淌着的不是耶律家的血,所以,她这个可汗亲封的郡主,也比旁的郡主要矮上一截吗?
昨日她见到奋不顾身跳下水的陈鹤,显然是对杜恒言有情,杜恒言还假惜惜的写信给她告知陈鹤的住址,又不肯带她去见陈鹤,让她自个上门去自取其辱。
门口跪着的一排婢女见温大人就这样走了,一时心又跳到了嗓子眼,正惊惊怕怕地颤抖着,忽地便听九节玲珑软鞭呼啸而来,顿时门口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鞭子落在了她们背上。
中间的一个女使不知怎的,鞭子刚碰到身上便晕了过去,趴在了地上。
周围的三个女使头压得更低了,也不敢望一眼女伴,耶律阿沂看着她们,胸中愈加烦躁,喝道:“都下去!”
几人颤颤巍巍地半拉着晕倒的女使,往右边去。
忽地,麦耳匆匆忙忙地跑过来,“郡主,不好了,一同来的大臣都在前头要求处罚郡主。”
刚刚怒火熄下来的耶律阿沂一愣,“处罚我?处罚我什么?”
麦耳嗫嚅了一下,在耶律阿沂冷若冰霜的目光下,哆嗦道:“郡主,听说是因为您当众谋害杜将军的女儿,国子监的学生拒绝再与我们交流赵国的农桑、医药、经书,连御街上的互市也停了下来,是以,大臣们要您到杜家负荆请罪,请求杜家小娘子的谅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