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打算直接在先帝灵前继位称帝!
周遭幸存的内侍宫人面面相觑,求生本能控制下,随之跪倒在地,乌压压一片,压的人心口发闷。
一片复杂神色中,唯有皇长子神色淡然:“诸皇子忤逆失德,动刀兵于先帝灵前,大不敬,当法。朕为长兄,虽不忍致法于诸王,却难阻礼法其昭。传旨,忤逆若此,不可奉先帝神位,敬承宗庙,按制当法,以儆效尤。”
几位公主浑身都在颤抖,身子抖得跟筛糠一样,自然说不出什么。
相较之下,七皇子虽是天残,却不缺乏见识,决断亦是迅速。
双手撑地,他当即叩头,表示自己的臣服:“愿附皇长兄骥尾。”
几位公主回过神来,同样双手撑地,恭敬行了大礼:“愿附皇长兄骥尾。”
皇帝面色肃整,对先帝灵位三跪九叩,礼毕之后,才站起身来。
一摆袖,他示意左右扶起七皇子,道:“朕与王,骨肉至亲,何来这般多的生分?”
话毕,又转向被搀扶起的几位公主,道:“几位皇妹,自然也是同样的道理。”
之前的几位皇子还陈尸殿内,内殿的血腥气亦不曾散尽,他这几句话说的漂亮,却并无人敢当真,皆是低垂着头,听从皇帝训示。
皇帝却不再说什么了。
似乎是得了什么信号一般,一众内侍自外殿鱼贯而入,为皇帝着玄红二色的九龙衮服,束十二旒冠。
符节令与少府令自殿外入内,屈身近前行跪礼,奉天子七玺,待到近臣验看无误后,得以退下。
英宗朝老臣尚有存留,局势已定,自有德高望重者入内,请皇帝往宣室殿登基,传召于金陵,受众臣朝拜。
尘埃落定,一切都结束了。
新的时代要开始了。
“陛下,”皇帝心腹内侍陈庆匆匆入内,附在耳边,低声道:“都已处置得当。”
“那些都不急,你先替朕做件事,”皇帝望一眼天色,忽的笑了:“你亲自去——寻个和尚来。”
陈庆不觉一愣。
“去吧,”皇帝淡淡道:“朕自有安排。”
陈庆走了,满腹疑虑,皇帝却踱到宣室殿外去,望着她所在的方向,微微笑了。
妙妙呀。
☆、第2章 大师
新帝登基,对于眼下的大秦而言,自然是第一等要务。
先帝时期的勋贵门阀,少不得要彼此走动,探听风声,思虑下一步应当如何。
然而在这关头,却有另一桩奇闻,硬生生将新帝登基的风头盖住了。
金陵来了一位得道高僧,既知前世,亦明来生,直似佛祖临凡间,特意度化世人一般。
此地本是几朝古都,随便挑个人家,备不住都经了几朝皇帝,虽也会在寺庙口称信徒,但其中究竟有几分真心,却是未知。
这所谓的高僧初至,自是没人信的,在他说当今乃天命所归,真龙命格这样的话之后,就更加没人肯信了。
命格之言皆为虚幻,手里捏住的军权才是真的,诸多帝皇降生之际都有异兆,然而那究竟是事实,还是人为造势,大家心知肚明。
然而,皇帝却极器重这僧人,将其迎入宫中,奉为神僧,极尽礼遇,颇有些执迷之态。
如此过了几日,新朝的几个臣子便坐不住了,以英国公为首,结伴往宣室殿去求见皇帝,意欲劝诫一二。
前代也曾尊崇佛道,却使得二者广蓄良田,不事生产,乃至于藏污纳垢,堪成大害。
如今新帝登基,正该一鼓作气,扫除积弊,如何能叫前番之祸卷土重来?
然而英国公几人在宣室殿等了大半个时辰,面前茶水冷了,皇帝方才姗姗来迟,面上尤有不满之意:“朕正听道清大师讲禅,尔等何故来扰?”
这句话说完,英国公几人面面相觑,暗暗盘算着皇帝是不是被那妖僧迷了心神,该不该找个机会宰了他,哪知这念头一转,便听一声佛号,在外响起。
皇帝竟站起身,亲自迎了出去。
道清大师生的慈眉善目,须眉皆白,面上笑意慈悲,合手示礼时,真有几分禅意蕴含。
“老僧本是闲云野鹤,不该跳入红尘,只是夜观天象,知西北有天子气,又见天象有变,前来一观,诸位大人,勿要见怪。”
这一席话倒说的客气,英国公等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正想支开他,劝皇帝几句时,却听皇帝道:“大师于相面一道颇有见地,朕欲在宫中设宴,广邀群臣,请大师一观。”
“这如何使得!”英国公勃然变色:“弄臣之流,焉能登堂入室,陛下如此行事,岂非令士林非议!”
皇帝素来独断专行,少有被违逆之时,英国公是他心腹,方敢直言。
然而,还不等皇帝变色,道清大师却先一步道:“英国公所言有理,望请陛下三思,切勿因老僧一人,而令天下侧目。”
这几句话说出来,倒叫英国公瞧他顺眼些,上下一扫,皮笑肉不笑道:“大师竟知是我是谁?”
“初代英国公叶充随同高祖开国,立不世之功,高祖许以世代尊荣,国公之爵世袭,”道清大师恬淡笑道:“尊驾面有贵气,福德官禄二宫极显,老僧贸然猜测,想是英国公当面。”
“我又不是闺阁女子,见过我的成千上万,认出来有什么稀奇?”
英国公不为所动,道:“我曾听闻,大师既知前世,又明来生,可是实情?”
道清大师道:“世人谬误罢了。”
“无风不起浪,想来大师还是有几分本领的,”英国公略微思忖,道:“我夫人身怀有孕,业已八月,大师不妨说一说,腹中究竟是男是女?”
道清大师摇头道:“老僧只是庸碌之辈,若不曾当面一见,如何也说不出的。”
“哦,”英国公自觉捉住一个漏洞:“也就是说,若是见了,你便能猜个准?”
道清大师微笑颔首:“但可一试。”
于是,这事情便被定下了。
在宫中设宴,广邀群臣自是不可,但私下宴请,却也无妨。
皇帝借了淑惠大长公主的地方,以英国公的名义,请了自己一众心腹,并金陵勋贵中的一干名流,于三月初七这日,在芳颐园行宴。
魏国公府也收到了请柬。
魏氏一族同英国公府一般,祖上皆是跟随高祖一起打天下的功臣,世袭门楣,皇帝夺位时,正逢老魏国公辞世,魏国公丁忧在家,没在其中掺和,便是清洗前朝,也不会往他们家开刀。
更不必说皇帝恩师董太傅,便是魏国公岳父,中间总算连着几分亲近。
所以皇帝授意英国公相邀,倒不奇怪。
这是一个好的兆头。
最起码,说明皇帝以及他的诸多心腹,愿意接纳魏国公府过去。
坐冷板凳的日子可不好受,魏国公瞧着自己岳父在先帝那儿晾了十多年不改风骨,心中钦佩之余,却也不敢一试。
他家中有娇妻幼子,自己受委屈没什么,却不忍叫他们跟着吃苦,只要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当皇帝释放出善意时,他自然不会推拒。
同董氏说了一声,夫妻俩早早准备起来。
说起来,淑惠大长公主的年纪,比先帝还要长些。
她生母乃是武家出身,连带着这个女儿也性情豪爽,喜欢热闹,皇帝同她提了设宴这事儿,便爽快应了,更是亲自捧场,到芳颐园来。
辈分摆在那里,自然无人敢对她不敬,皇帝早早到了,正同她客气寒暄,颇为礼遇。
英国公作为名义上的东道主,到的更加早些,正咬着小手帕,盯着一侧道清大师,同身边连襟富安侯窃窃私语:“你看他那副德行,表面淡定,实际上只怕快要尿了,大师?呵!”
富安侯也不信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大点其头:“无非是骗子罢了,待会儿自会原形毕露!”
皇帝正在上首同淑惠大长公主说话,忽听内侍回禀,说魏国公夫妇来了,神情微喜,转头去瞧。
前头也不是没来过人,可没见皇帝如此,淑惠大长公主心头一动,侧目去看,却见皇帝笑意温和,颇为亲近的对魏国公夫人董氏道:“呀,师姐来了。”
董太傅为皇帝做过太傅,这会儿他叫董氏一声师姐,倒不为过,只是比起前头来的几人,未免太过亲近,反倒叫人暗自警惕。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昔年高祖开国,允诺八家公府世袭,然而几百年来连削爵带绝家,也只有英国公府与魏国公府两家存留,关系自是非比寻常。
魏国公为人敦厚,背后从不说人坏话,同英国公那个满肚子花花肠子的截然不同,奇怪的是,二人关系倒是颇好。
此前皇帝入京夺位,英国公还担心魏国公站错了队,私心想着帮他说和,哪知皇帝今日如此热情,素日冷着的冰脸,都要笑成一朵八个瓣的大红花儿了。
那和尚果然不是什么好玩意,英国公在心里默默的想,自从他出现,皇帝脑袋就跟坏了一样。
魏国公虽收了请柬,也问心无愧,可这回过来,心底终究难安,这会儿被皇帝超乎寻常的热络惊住,竟连担忧都顾不得,一直到归家,脚底下都跟踩着云一样,晕乎乎的。
妙妙到二婶那里,同小姐妹青苑玩了一天,吃的小肚子圆鼓鼓,听说阿爹阿娘归家,便哒哒哒跑过去了。
“阿爹!”她抬头瞧着魏国公,杏眼亮晶晶:“外边好不好玩?”
“好玩,”魏国公蹲下身,笑着摸了摸她小脑袋:“还有个会算命的老爷爷,胡子可长了。”
“算命?”小姑娘好奇道:“算的准吗?”
“有一半说的准,至于另一半,”魏国公想了想,道:“得过些日子才能知道。”
妙妙听得云里雾里,转头去看董氏:“到底是准,还是不准?”
“准,”董氏想起那位道清大师今日说的话,摇头道:“在没有出错之前,还是准的。”
哄着小女儿睡下,魏国公方才问妻子:“你说,是不是陛下伙同淑惠大长公主,一道……”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其中真意,已经很明显了。
双簧。
淑惠大长公主膝下只有一子,然而却无孙辈,她虽性情豪爽,却也不免忧心。
今日道清大师到了,在场中相面,竟无一不准,使得这位大长公主也动了心,问及子嗣之事。
然而道清大师却道:“我观贵人面有红气,该是膝下有孙之兆。”
人上了年纪,少不得开始迷信,淑惠大长公主也不例外。
最开始将芳颐园借与皇帝,她是存了交好心思,为儿孙留一份余荫,但眼见道清大师如此神异,诸事皆可娓娓道来,却是信了七分,是以一听他那话,便下意识去瞧儿子章回,以为他是偷偷置了外室,生了儿子,却不敢带回家。
若换了早些年,淑惠大长公主绝不会搭理什么外室庶子,可到了这会儿,瞧着儿子膝下无人,却也会心软。
将孙子抱回来,养在他嫡母那儿,也不失为一条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