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乱嚼舌根,胡乱揣测人?
“我也没笑话你们的意思,我就问问是不是真的。”云蔚小声道。
“我就问你谁说的。”程寻耐着性子。
“你先说是不是真的。”
程寻深吸了一口气:“当然不是。我们走得近些,就是断袖了吗?你方才拉着我的袖子,难道你也是断袖?”
云蔚后退了一步,一脸警惕:“我当然不是。”他压低了声音:“我有喜欢的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哦,对,你是不知道。”
他两人在后边絮絮低语,前方的苏凌、霍冉等人都停下了脚步。苏凌皱眉,隐隐有些无奈。
程寻察觉到他的目光,也有点不自在。她冲他笑了一笑,轻轻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心,自己则又问云蔚:“你到底是听谁说的?或者你说为什么这么想?”看云蔚眼中闪过迟疑之色,她继续道:“我都回答你的问题了,你要是不回答我的,就太不公平了。”
云蔚略一迟疑,支吾道:“我是无意间听人说的,不过你放心,那人肯定不会说出去的,她就是猜测而已,也不会告诉别人,”
“不会告诉别人,怎么会告诉你?”程寻脱口而出。
“你别管,反正不会乱说就是了。”云蔚胡乱摆了摆手,“快一点吧,他们等着咱们呢。”他竟是不想再理会程寻的模样,大步往前走。
——云蔚有点心虚,他不是不能告诉程寻,实在是不好说出口,而且人家的确也没告诉他。
他自那年中秋见到杨姣姑娘,就为其心动,时常找了借口去杏园,想见佳人一面。可惜两年间见到佳人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也想着让祖母出面提亲,可祖母笑眯眯的,只说等他有出息了再说。
这两年云蔚发奋苦读,然而大概是他在学业上天赋有限,在书院里也只能保持中上游水平。等明年科考,也不知道能不能考取功名。他更加担心,在这期间杨夫子把杨姑娘许给别人。
他出自将门,自小喜好武艺,然而家中不允许他学武从军,只让他在书院读书。这段时日,他甚至想着学文不成,不如专心习武,近半年来,他逐渐减少在学业上花费的精力,改而和霍冉一起跟着高夫子多练习骑射。
中秋节,云蔚带了些燕云斋的月饼,想给杨夫子和杨姑娘尝尝。
站在杨夫子门外,他正要敲门,忽然听到房里杨夫子的声音:“你先时不是觉得程寻挺好吗?没什么配上配不上的……”
云蔚的心当时就是一咯噔。什么配上配不上?难道杨夫子有心把女儿许给程寻?
杨姑娘说了什么,他并未听清,只听到杨夫子继续道:“那你倒说说看,是哪里不合适?是因为他现下做了伴读,你觉得高攀不上?那也没有……”
杨姑娘说话轻声细语,云蔚听不清楚,心里痒痒的,甚是着急,他想立时冲进去表明心意,却听杨夫子陡然拔高了声音:“你说什么?断袖?”紧接着,声音又低了下去:“他和苏凌……怎么会这样?放心,我不会说出去。”
之后模模糊糊,以云蔚的耳力也听不清了。但这些信息,已足够他心头巨震。杨姑娘觉得程寻挺好?程寻和苏凌是断袖?
云蔚身体僵硬,耳中嗡嗡嗡,似在耳鸣。他慢悠悠离开了杨家父女的住所,将月饼先分给了沈夫子、高夫子等人。等他转了一圈,再去看望杨家父女时,他们早结束了对话。他装作什么都不曾听到,送上了月饼等物。
可他心里却一直记下了这件事。回想着苏凌和程寻的相处,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像,但是又不像那么回事儿。兴许是他听错了呢?模模糊糊的,听不清楚也是有的。
这才过去不足一个月,他居然又见了程寻,偏巧程寻是和苏凌在一起。云蔚心中一动,难免想起那日隐约听到的话。
他这人心里藏不住事情,干脆就拉了程寻,向其求证。程寻认真否认之后,他反倒觉得惭愧起来。避过人,他又拉着程寻道歉:“对不住啊,我听错了,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才不会什么断袖……”
“得得得,别跟我提这两个字。”程寻有点不耐摆了摆手。
“哪两个字啊?”苏凌笑吟吟问道。
“没事没事。”云蔚抢在程寻之前回答,“我跟程寻叙旧呢,是不是啊。”
程寻斜了他一眼,没有否认,随口应道:“是,叙旧。”
他们算是暂且放下了这个话题。
旧日同窗相遇,似是有不少的话要说。他们一行结伴,追上了前方的高夫子等人。
高夫子扫了一眼程寻:“咦,长高了一些,可惜还是身无二两肉。”
程寻微微一笑:“多日不见,高夫子风采如昔。”
“别糊弄我,程寻,你这一年,是不是又把骑射给落下了?”高夫子声若洪钟,“你今日能一口气到山顶吗?”
“当然可以。”程寻连忙点头保证,“夫子放心,学生一定可以。”
众人兴致高昂,一时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疲惫。
程寻走在前头,偶尔回身,瞥见正和高夫子说话的苏凌,心说果然是高夫子的得意门生,走了一年多了,高夫子还是最待见他。
“你近来怎么样?”
一道还算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程寻偏头看向与自己平行的张煜,有丝丝意外。她心生警惕,低声道:“还好啊,你呢?”
“我也挺好。”张煜低声道。他顿了一顿,又道:“我明年会下场参加科举。还有一件事,你大概不知道,我定亲了。”
程寻“哦”了一声:“那恭喜啊。”
“你和杜聿……”张煜声音极低,几不可闻。
“什么?”程寻没听清。
“没什么,多注意一点。”张煜随口道,“我先到前面去了。”
他说完大步向前,留下莫名其妙的程寻。她以为这个表哥已经离开书院了呢,还在这儿啊。不过这回还好,至少没凶巴巴地要命令她。
她轻轻摇了摇头,管他呢,反正他也命令不了她了。
重阳登高远比程寻想象的热闹,到下山分别时,她竟有些依依不舍。虽说她在书院时和同窗们关系平平,可毕竟在一个学堂共同学习数年,岂能一点感情都没有?
崇德书院的学子们跟着高夫子等人回书院,苏凌和程寻站在马车边。他则问她:“你呢?是直接回书院吗?”
“嗯,我回去,明天再进宫。”程寻小声道,“不过我不跟他们一起回去。”
“那先等会儿,我送你回去。”苏凌只点一点头,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问道:“你和云蔚,叙旧?你们,关系很好?”
他记得在书院时,程寻是他的前桌,云蔚是程寻的前桌。云蔚这人有点自来熟,时常拉着程寻说话。但也不至于神神秘秘,叙旧好一会儿吧?
不提还好,他这么一提,那种尴尬的感觉就再次浮上了程寻的心头:“不是,没有。”
“那是什么?”苏凌心里微微一沉。
“哎,你过来。”程寻冲他招招手,示意他靠过来。
苏凌会意,微微一笑,果真略微矮一矮身子,将耳朵凑到她唇边。
程寻在他耳边轻声道:“断袖。”
她的呼吸就在耳边,温热的气息教苏凌耳根微红,然而她的话,却让他一惊。
“断袖?”苏凌一脸讶然之色,“云蔚是断袖?他想让你同他一起?”他神情微变,皱眉:“胆子也太大一些,连你的主意都敢打!”
程寻愣了一瞬,继而哈哈大笑。她轻轻推了推苏凌的胳膊:“才不是,谁和你说云蔚是断袖了?明明是云蔚问我,咱们两个,咱们两个,是不是一对儿断袖?你要笑死我了。”
苏凌知道是误会了,轻咳一声:“你怎么回答的?”
“我自然说不是了。我是直男,纯的,笔直笔直的!”程寻一脸认真,可眼中的笑意却遮掩不住,秋水样的眸子里蕴藏着无尽的狡黠之色,看得人心中一荡。
苏凌勾一勾唇:“直男?”他没大听懂她说什么,但认识她两年多,结合语境,也大致能猜出她话里的意思。
程寻嘻嘻一笑:“哦,你可能不是。”
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苏凌笑道:“别闹。”
“别老说我别闹,我又没闹。”程寻小声嘀咕,她忽然想起一事,眼中光彩流转,拿胳膊轻轻撞了撞苏凌的胳膊,“你是不是怕人把我抢走?”
“什么?”
“刚才啊,刚才你以为云蔚是断袖,还向我表白的时候,是不是很紧张?你看啊,你还说他胆子大呢。是不是嘛?”程寻仰着头看他。
“不是。”苏凌想也不想,“我知道他抢不走。”轻轻抚摸她的发顶,他一字一字慢悠悠道,“你是我的,谁都抢不走。”
他目光专注,神情温柔,可说的话却是无比自信。
程寻脸颊发烫,心里的喜悦咕嘟嘟直冒泡,她轻哼了一声:“什么你的?我是我自己的。你怎么不说你是我的?”
“对啊,我是你的。”苏凌毫不迟疑接道。
“你别老哄我啊,我可是会当真的。”程寻小声道。
“为什么不能当真?”苏凌一笑,“我又没有哄你。”
他对她的心意,毫不作假。
“那我可记下了?”程寻看看天色,“啊呀,我不和你说了,我先回去了。明天见吧,今天累了一天,我得回去泡个热水澡,再好好睡一觉。”
苏凌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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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阳节和好友一起登高时还不觉得如何,然而后续的事情就教人不那么轻松了。
先是一觉睡醒两条腿发酸,后是白大人借着九九重阳之名,给她布置了不少算学题目。这还都是让她在课下做的。
白大人振振有词:“殿下每日在课后忙碌,你真愿意歇着?”
程寻自然不是喜好偷懒的人,兼之她自己又喜欢算学,那就做呗,只是觉得空闲时间更少了。她从宫里带回来的关于胡渚的书籍,还没看多少呢。
胡渚人在大周百姓眼中,都是野蛮人。胡渚与大周接壤,民风彪悍。早些年,胡渚和大周之间没少零零星星作战。三十年前先帝还在世时,双方和谈,达成一致意见。这些年边境未再有战事。百姓休养生息,生活渐渐富足。
程寻原本对胡渚兴致一般,也称不上多感兴趣。还在书院时,她偶然得知苏凌认识胡渚文,跟着苏凌学过一点。如今重拾兴趣,是因为她听说胡渚近来发生了大事。
老首领亡故,传位于长子,然而其幼弟不服。经历一番内斗之后,其长子和幼弟各有拥护者,互不相让,已僵持许久了。
而现在,其长子向大周求助,那使者简单表明了主人的意思:事成之后,愿意臣服大周,以大周为尊,岁岁请安。
这些事情是程寻从宋大人那里得知的。宋大人在课堂上,分析时政,提起此事,分外激动,不甚花白的胡子不停抖动。
程寻还是第一次见宋大人这般模样。
宋大人五十来岁,见证过三十年前的战争。虽然这些年,两国不打仗了,可他对胡渚敌意不浅。他虽然只简单说明事情,并尽量不带倾向性,可程寻隐约能听出来,宋大人并不愿意帮助胡渚两派势力中的任何一派,他更希望胡渚内部互相残杀,大周得渔翁之利。
程寻自己对胡渚了解有限,她特意从宫里找了不少和胡渚有关的书籍,想多了解了解。——她肯定不能决定政事,可她至少也得知道苏凌在忙些什么。
她不想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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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凌这些天确实很忙。
先是有人密报状告蜀王居心不良,有意谋反。苏凌同皇帝细查之下,发现此人与蜀王嫌隙极深,又顺藤摸瓜,查出了上次的刺客究竟是何人指示。
除此之外,就是胡渚了。
对于“胡渚”这位老朋友,朝中意见不一。有的认为该袖手旁观,看他们内斗,待其两败俱伤时,一举歼灭。有的则认为该出手相助,让胡渚彻底臣服,也能显示上国风范。
双方各执一词,互不退让。
皇帝早年是主战派,若是在二十年前,他肯定会毫不犹豫借此机会灭了胡渚。然而年纪渐长,顾虑比先时多了一些。他在朝堂上,并未直接决定,在散朝以后,则留下心腹重臣,又特意唤了二皇子过来。
在御书房,他开门见山:“胡渚一事,你们怎么看?”
周太傅先道:“皇上,老臣以为可以相助。他们现在确实是在内斗,可难保我朝大军过去,他们不会一起将矛头对准我大周。千里行军,深入敌军腹地……”周太傅摇一摇头,极不赞成的模样:“我大周休养生息三十余载,这才安居乐业,百姓富足,国库也渐渐充裕。我们又不要他们的土地做马场,灭了他们,对我们有何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