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太医局位于朱雀大街南面,距城南的朱雀门倒是不远。
待依着旁人指路找到那片白墙灰瓦的建筑物时,江春发现那占地上百丈的房屋并不全是太医局,它左侧是太学,右侧是武学,再往右才是律学……看来这时代的四大学规划,有点儿后世“大学城”的意思,皆是集中规划,统一管理——估计仍是那位赵德芳的功劳。
因着内舍生与上舍生均开学了,太医局前学生倒是不多,只零散几个带了行李的年轻人,估计是从何处赶来报道的。
江春跟了过去,见门口站了几个负责引路的学子,江春与他们搭讪:“几位小哥哥,敢问这外舍班是何时开始进学?”
那几人打量了她一眼,听着她一口外地口音,倒是颇为和善:“小娘子是来替兄长问询的罢?若已到京了,这几日不拘哪日皆可进学的,令兄只消拿了户籍文书前来即可。”
“多谢小哥哥,那食宿问题该如何……”
“咱们院里,甭论男女学生,都有免费学寝可住,届时只消备了换洗衣物即可……当然,若他外头自有宿处,只消与院里报备一份,亦可不宿此处。三餐亦有童子备好,只消每月出一两三钱银子,自有童子将饭食送至学寝,若有自带童子小厮的,倒只消出一两银子。”
江春|心内暗自咋舌,光伙食费就得一两银!居然是县学的三倍!束脩银子倒是不消出了,但光这伙食费,读一年就够县学读三年的了。那学生还口口声声这也“只消”,那也“只消”……看来,这汴京的消费水平真的比金江高得多了,不想办法挣钱可读不下去。
待回了胡二爷府上,江春只称今日还未找着舅舅,明日再求了嬢嬢陪她去找一日。
二十六倒是天气好,她“押着”江芝在远离了胡府的“枣子巷”找到间小屋,逼着江芝拿出五两银租下来,租期半年。因这小屋已经快到城墙边上了,位于西市与朱雀大街西南角的民屋,附近租户皆是西市口上讨生活的,这一代租金倒也不贵。
江春真恨不得立时就将她安排住进屋里,生怕多走一步都要给她节外生枝,但她一口咬定了行李还在胡府,少不得要允她回去将行李拿走了才行。
看她眼神飘忽,似乎另有打算的样子,自然晓得她是不会如此轻易死心的,江春还是叫住了她。
“嬢嬢,你我既然姑侄一场,虽你不将我当侄女,我却是当你作我奶奶的姑娘的,你这般作为,莫说最后自己落个粉身碎骨,就是我奶奶,你难道就忍心望着她悲痛不成?你也莫说你那套和离女子亦要自立自强的言论了,若你真能自立自强,也就不会再生这些心思了。”
“我亦晓得,与你讲这些,你定是听不进去的……你偷藏了我入学文书这笔账定是要算的,但并非此时。我只盼着你好生认清自己斤两,那高门大户不是咱们这等身份攀得上的。胡三婶的骄矜你也见着了,你觉着自己顶顶聪明,能在她手下如鱼得水吗?就是以前东昌那两个妯娌,你都应付不暇,被人钻了空子,坏了自己身子……”
见江芝果然气红了脸,江春又加了把火:“你若是安安分分做豆腐营生,日后再寻个男子过日子,我还会将你当嬢嬢待,但你若还要打那不该打的主意……我只消去老夫人面前说两句话,到时候怕你怎摔下都不知哩。”
见江芝果然沉思起来,江春犹豫了一下,还是不得不说出她一直不愿说的话,虽然有点伤人:“你已无法再生养了,这秘密在汴京只我姑侄二人知晓。若被老夫人晓得,自己儿子一世英名被个一无是处的女子给毁了……你说,她会如何对待你这妄图爬她宝贝儿子床的和离女人?是如个粗使丫头般提脚卖出去?还是划花了你脸再嫁个三教九流?不论哪种结局,你定是再回不了金江的……到时候才是真要了我爷奶的命|根子。”
虽然在江春看来,她并非真正的不能生育,但为了牵制住她,也只能硬下心肠来戳她痛脚了。她一直觉着,用这种理由来刺激女性是非常不厚道的行为,但……她能做出那种事了,自己还讲甚仁义道德?
“我晓得你在东昌的不如意,那蒋二与小寡妇还等着瞧你笑话。你且想好罢,到底是自力更生挣份家业出来,风风光光回去打了狗男女的脸,望着他们如贱狗蝼蚁般匍匐在你脚下?还是被老夫人收拾得如丧家之犬被他们嘲笑你江芝一辈子就只能做这男盗女娼不要脸面之事?你的后半辈子想要如何,全掌握在自己手中。”
江春也算苦口婆心了。
江芝脸色纠结了半晌,不知是那“不会生养”的痛脚牵绊了她,还是搬出老夫人这尊大佛压住了她,抑或前段婚姻的仇恨将她刺激得“觉醒”了……她果然未再狡辩,只道:“你好生读书罢,我自有打算。”
江春拿不准她是何意,仍然坚持道:“还请嬢嬢说清楚些,莫这般模棱两可,到底是打算继续异想天开?还是怎样?”
江芝被她逼问得窘迫极了,只冷笑两声:“当然是按着我好侄女谋划好的路线走哩!”
江春晓得暂时亦只能到这地步了,她现在能力有限,都予她随着自己撵来了汴京……错过那“扼杀”时机了。若当日在金江城外自己能早些见着她,能硬下心肠来将她赶回去,现今或许就不会如此糟心了。
但当日在金江城外,却也有诸多牵绊。她当时虽还不知她企图,却也晓得,是不可能单凭自己几句话就将已破釜沉舟的江芝劝回去的。若要借了老夫人之手,那她就相当于将自己现成的把柄递与她了……自己耍的“毒誓”把戏本就惹毛了人老成精的她,江春不知自己后期要填进去多少,才能将这人情给补上。
她更宁愿侥幸些,自己先放着她蹦跶,届时自己蹦进坑了,不消她亲自动手又损害不了江家之时,一举压住她才行。
她只想靠自己压住她,而不是借助那恨不得她多些把柄的胡家。况且,外人对她压制也只是暂时的,她能背水一战得罪全家人,将她文书偷藏了,难道将她强行送回去了她就能安分守己歇了心思?不可能的。
这种时候只有放自己眼皮底下才能更放心。与其表面将她压下去,不知她又要在何处冒出头来捅一刀,不如直接将她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说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至少不会两眼摸黑。
其实她一路上都在想办法,要如何才能做到打鼠又不碎了玉瓶……若论感情,她与江芝能有几分?不过是怕伤了两老的心以及给江家招致祸事罢了!
二人各怀心思回了胡二爷府上,江春道已找着舅舅了,明日就可搬出去。众人还待细问,也被她打岔混过去了。
第二日,她与江芝搬了为数不多的两三件行李,由胡二爷使的小厮跟着,去了刚租的小屋。
那是两间只有十几平方的小屋,由个大院分出来的,院里有公用的灶房、水井、净房。江芝独自居住倒是足够,外头那间已有些现成的锅碗瓢盆,让她做豆腐也不愁,后头那间也有了现成的板床与妆台,作卧室也行。况且,这屋子虽小,却是不止五脏俱全,还有前后两扇窗,光线充足,不会令人觉着憋闷。
两人收拾完屋子后,江春就拿了自个行李,找着去太医院报道。
第91章 悸动
且说众人正等着瞧淳哥儿到底能说出甚来,哪知他那番“哪个是小娘养的”话一出口,众人又心思各异起来。
以胡老夫人为首的贵妇们,个个有儿有女甚至儿孙满堂了,只皱着眉表示不赞成:真正有底蕴的人家,子孙哪会说得出甚“小娘养的”话来?要么是家人自说时不留神被小儿学了去;要么是身边教养婆子上不了台面,带坏了小儿。
无论哪种情况,都是令人瞧不上的……这窦家果然是新贵,这些本家亲戚就是穿了几十年龙袍也不似皇帝。当然,这也只敢在心内腹诽而已。
那“告状”老太太却是红透了脸。
并非她觉着自家教养不好,无颜面对东京城内贵妇,而是这话戳到了她痛脚,几十年甚至一辈子的痛脚。
原来她是第一任安国公窦振南亲兄长家的儿媳妇,她公爹是窦振南唯一的亲兄弟了。按理说,当年安国公没了,只剩他家那支是正经窦家人,这窦家的爵位横竖怎想也该是传给窦家人才对。她正做着作新一任安国公夫人的美梦时,爵位却是被传给了窦宪……不,那其实是张宪。
其实她公爹那房,对当年新皇登基根本半分助力皆无,本也不该享受这高官厚爵……但人心哪是恁般容易满足的?
她的美梦被窦宪,不,张宪击破了,连对着生活的期盼也没了似的,到整四十岁了肚皮仍没动静。家中婢妾无数,全是无生养的,夫妻两个也早不抱希望了的,哪晓得人到中年新纳了房小妾,却是生下个儿子来……她自兴冲冲抱了来作亲儿养。
其后十几年,不说妻妾两个斗得你死我活,就是花费了半辈子心力养大的“儿子”,反倒还更亲他亲娘些,直将她气得整日将“小娘养的”“养不熟的白眼狼”等语挂嘴边。
孙儿瑞哥儿日日被她养在跟前,自也将那骂人话学了去,也不知怎的,那日就骂到了正经国公府嫡孙头上去。
这些缘由京中贵妇哪个晓不得?她本以为要让国公府邓菊娘没脸,哪知最终没脸的只是她自己。
老妇闹了个没脸,自是再无法安坐下去了,只随意找了个借口“定是瑞哥儿那小崽子说假话哄人哩,我得回去剥了他皮……”就一鼓作气遁走了。
众人在身后望着哭笑不得,这老太太,几十年富贵日子白过了,倒是半分风度涵养皆无。
瞧着窦老夫人被闹了这么一出,精神头有些不济,自有那有眼色的媳妇子上来邀约了众位夫人小娘子去园里赏花,留下她老人家自在歇着。
江春亦想跟着出去,只胡老夫人却被窦老夫人留下闲话,大人不发话,她与胡沁雪亦只能乖乖在旁待着了。
姐妹两个呆呆坐着,听她们从年轻时候的趣事,说到后来嫁人,又问嫁人后去了何处,经了哪些地方,家中子孙如何,姑娘嫁到了何处,儿子娶了哪家的媳妇儿……直到由着丫鬟上了一盅热茶,窦老夫人才叹了口气:“唉,咱们一时的小娘子,一处耍时也才她们这年纪,转眼都成老妖婆了……现在世的也只我们寥寥几个了,还有些嫁了外地杳无音信的,一辈子恐怕也就这般了。”
胡老夫人也跟着感慨:“可不是?时光催人老,儿女都还没出息呢,我们就老得动弹不了,多说两句吧,人家怪我们人老成精、指手画脚……不说吧,这些年轻人做事又委实不像话,我却是无法睁只眼闭只眼的。”
“哼!怪我们人老成精?我邓菊娘可是还没老就成精了,到现在早都成了多少年老妖精了!”窦老夫人不知想起什么来,抱怨了几句。
“呵呵,菊娘姐姐你倒是熬出头啦,养出了个一国之母,眼前儿孙又孝顺,正是四世同堂好时光!不似我……”
“嗨,甚好过不好过,出头不出头的,难道蕤娘妹子也似那外头人一般,只看得到表面风光不成?姑娘去了官家面前,皇家事咱们不说,但这‘儿孙孝顺’的话,我却是不敢受的。你瞧瞧,单这半日,就闹出了多少事儿?这窦家早乱成了一锅粥,你们今日所见,不过冰山一角。”
胡老夫人不好接她话,恐有打探别家隐私之嫌,只笑笑揭过。
“不怕老妹子笑话,这窦家人,个个只盼着老婆子我早日去呢,我也耐不住与他们熬了……要强了一辈子哪个不想安享晚年?只盼着我孙儿早日熬出头去……他你是见过的,前两年他家来了还与我说,去大理郡还在你家叨扰了好些日子哩!”
原来她说的是窦元芳。
当然,若按血缘算的话,窦元芳不叫窦元芳,该是张元芳才对……江春险些笑出来——论姓氏与名匹配的重要性!
不知可是察觉到江春|心内的波动,胡老夫人拿眼瞧了她一眼。
窦老夫人顺着她目光也看到了江春身上去,望着她目不斜视坐得笔直,欣慰道:“你这两孙女倒是一把好人材,还进了太医局,也算承下你胡家衣钵了。”
胡老夫人终于找到了入口点似的,兴叹起来:“好人材不敢说,不过是生得周正些罢了,哪敢与东京城内小娘子比?倒是说起医术来,旁边这个单名一个‘春’字的丫头,委实有些天赋,就是我家老二那医痴,都要佩服她的!”
窦老夫人果然被引起兴趣来:“哦?果真?小小年纪就能得了你家太医相公的称赞,那可不得了哩!”倒是又单望着江春说话,问她些家住何处、家中几口人、兄弟姊妹如何、以何为生的问题。
听她语气温和,面上不时漾出两个梨涡来,江春颇有好感,都一一答了。老人家愈发满意的望着她。
胡老夫人见此,这才觉着心落下两分。
没一会儿,先前领淳哥儿进来的妇人前来,说淳哥儿又闹着不肯吃药了,窦老夫人无奈叹气:“你把他领过来罢。”
果然,片刻功夫,门口进来个小人儿。小人儿虽说六七岁了,但那身子骨看着却是软,细细嫩嫩的,身高离他这年纪该有的标准身高也差远了。许是刚不好生吃药哭闹过,鼻子眼睛还是红红的,倒是像只小兔子,可怜巴巴的望着老夫人:“曾祖母,孙儿不想吃药了,汤药好苦。”
窦老夫人也心疼,但药该吃还是得吃:“咱们不吃几日了,等你身子骨好起来,咱就不吃了。”其实他那细如竹竿儿的身子,也不知哪日才能康健得起来。平日瘦弱些也就罢了,只少吃两口饭而已,但照顾起来却是费心,稍微哪日衣裳穿少了,吹了风了,多吃了两口香燥饮食了,那喷嚏咳嗽,头疼脑热的,哪个不心疼?
况这淳哥儿还有个特点,一旦冒受了外邪,大便得四五日解不出,又不敢给他随意吃泻下通便药,只得靠那奶嬷嬷用巧劲抠出来……难受得他鼻涕眼泪哭得喘不过气来,却是谁也无法。
故这养身健体的药,一月里却是断不了几日的。
“淳哥儿乖孙,来瞧瞧这两位小姐姐,你还未见过哩!”小儿果然被转了注意力,歪着脑袋看江胡二人。
江春瞬间提起心来——她生怕淳哥儿认出她来,毕竟当日可是抱着她喊过“娘”的,若被认出她也不知该作何解释那时怎会“活人术”了,现在座的可都是人精,不似王氏那般好糊弄的。
但明显的,她多虑了。当年才三岁的小儿,俗话说“有奶便是娘”,被他喊了“娘”的人恐怕也不少,早就不记得她了,只见他视线在她面上停留片刻,又转了过去害羞道:“这两位小姐姐好好看。”
胡沁雪被逗笑,低下头去与他说起话来。
江春也说不出心内感觉,他只将自己当平常小姐姐,记不得当年之事,免了好些麻烦,她该是庆幸的松口气……但心内有个角落又隐隐失望。
“晓得你两个小姐姐生得好看哇?那可得好生吃药咯!你问问她们,她们小时也是身子不太好哩,后来乖乖听话吃了药,现长得可好看……还可日日出门顽呢。”为了哄孩子吃药,家长也是想尽各色理由了。
江胡二人对视一眼,皆笑着“承认”道:“是哩是哩!我们小时候吃的药可比你多,我阿爹还道,不吃药就不许出去顽,害得我每日硬忍着捏住鼻子灌下去……那药可难吃啦,都咽到喉管了,又硬生生吐出来……呼!实在是太难吃啦!”
江春满头汗,这小丫头,这般吓唬他,他恐怕更加吃不下去药了……胡老夫人也“嗯哼”咳了一声,提醒她莫越说越不像话。
哪知他们都不知这小儿脾性。
成|人里能用“我曾经也与你一般如何穷困潦倒三餐不饱,硬是被我如何如何克服过去,今日才能拥有这亿万身家”的心灵鸡汤安慰到真正潦倒之人。今日胡沁雪亦能以自己胡编乱造的吃药经历鼓励到淳哥儿……才一听完,他就主动从奶嬷嬷手中要过药碗,一鼓作气仰头饮下去。
中途还被呛着咳了几声,惊得身后奶嬷嬷又拍又抱的……不过,待吃完后,他倒是又仰着头对众人笑了笑,那黄褐色的药汁沾在唇下,与稀稀疏疏的小白牙形成鲜明对比……倒是个可爱孩子。
这倒是惊到窦老夫人了,叹息道:“这小子,我们往日恨不得跪下求他了,都喂不进去一口,今日与你孙女聊两句,倒是胜过多少无用功哩!”
胡老夫人也松了口气,起先她还生怕沁雪帮倒忙惹得邓菊娘不爽呢……没想到这小儿脾气倒是古怪。
“我吃完药啦!小姐姐,我吃完药了!曾祖母,我吃完药了!”平素温润性子个人,倒是难得还跳了两下。这愈发将老夫人喜得眉开眼笑,拉了胡沁雪道:“真是乖孩子,你与他倒是投缘。”
“不过是她孩子脾气罢了,整日混吃混顽,倒是误打误撞,遇上对了性子的淳哥儿……你可莫得意,我没夸你哩!看你那咧嘴样,只怕是够你张狂几日了……”胡老夫人少不得要打击胡沁雪几句。
但她都习惯了,只不痛不痒的左耳进右耳出,又与淳哥儿两个挤眉弄眼起来。
窦老夫人见那淳哥儿倒是被她逗得有趣,两个嘀嘀咕咕玩到一处去了,也开心道:“罢罢罢,我们两个老太婆说话,不拘束你们了,自己出去耍罢。对了,淳哥儿不是前几日就闹着要玩风筝嘛,阿阳,你去将那屋里扎好的风筝给他们拿去,就在后头草地上耍罢!莫出了这院子人又多……”
她身旁慈眉善目的老妪忙“是是是”的应了。
胡老夫人不忘交代江胡二人:“你们两个大的,可得看顾着淳哥儿些,莫只顾着自己耍,可听到了?”
姐妹俩都应了。
望着三个孩子出了门,窦老夫人嘴角的笑意才放下,与张蕤娘说起糟心事来:“你是见着了,我那孙儿,二十四五一过,马上就是而立之年的人了,整日在外头东跑西跑,年后好容易在家待了几日,上个月又出去了……将才那家戳心窝子的话你也听见了,也怪不得人家说这诛心话,儿子都这般大了,他这个爹却是未露过几次面!”
说急了还咳起来,丫鬟忙喂她吃了两口水,她才接着诉起苦来:“他儿子他都管不了,更遑论这府内糟心事了。就是他那个爹,亦够他兜的!我这大孙子,从小就没甚父母缘,后来孙媳妇又去了,夫妻缘也淡,现在……唉,连子女缘也不剩几多。我哪日两脚一蹬去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
“他倒是媳妇儿也不想找,房里人也只两个丫头,按说这清明的子弟,该是亲事不愁的……哪知他那张脸板得太紧了些,那些小娘子见了他都不敢说话,可怎找媳妇儿?老姐姐,我可拜托你了,平日也帮我留意着些,只有他能找个知冷知热人,我这眼才闭得上!”
胡老夫人只得握了她的手,嘴里应着,安慰起来,两个多少年未见的女人又陆陆续续说了好些话。
另一边,胡沁雪是个极有亲和力的,才出门就主动牵了淳哥儿的手,一大一小走前面一蹦一跳,江春与那奶嬷嬷跟在后头有句没句聊着。
她留心观察了一下,这位奶嬷嬷到底可是那年那个妇人,她已记不清了,那年急忙之下也未注意她长相如何,只印象中能回忆起她头上插了金簪子……但她见这位叫“兰燕”的嬷嬷头上干干净净,只簪了朵绢花,就不太确定。
时隔三四年了,她为何还要纠结那奶嬷嬷是何人?只因她总觉着淳哥儿身子骨这般弱是有缘由的。当年才两三岁的他脱了衣裳全是一排排瘦骨嶙峋的肋骨,可不像锦衣玉食的娃儿……
况且那日那妇人的神色也过于夸张了些:刚开始孩子落了水,第一反应不该是求救吗?求求谁能下去救人,若是亲生母亲的话说不定还会跳进去……但她却只是哭泣,仿佛被吓傻了一般。直到后来窦三将孩子捞上来了,母亲的第一反应不该是看看他可有哪处受伤可还有生命迹象?而不是她那般冷静,仿佛已经笃定孩子是死透了的。
再说她救过淳哥儿后,那转换不过来的错愕,是的,错愕。正常母亲或者长辈的反应,该是欣喜甚至狂喜,第一时间应该看孩子伤情……而不是一副措手不及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