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辰勃然大怒,正要开口斥责,却是楚萧先开口了,此时珠帘后清越的声音响起,同样透着淡淡的优雅:“让小姐见笑了,的确是我失礼了,顾大人,请你先带着马老板出去稍候片刻。”这声音如玉石击罄,琳琅动听,妙不可言,便是修炼了摄魂术的锦瑟听了也是心头一悸,知道说话的男子必定是绝世倾城,这还是对方随意为之,毕竟她分辨得出此人并没有刻意使用任何魅术,西塘第一美男,果然名不虚传。
“不可……这女子来历不明,况且她还用了易容掩藏身份,怎么说也要逼她先露出真容来。”一听楚萧的命令,顾北辰又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她慌忙开口劝阻,声音中带着连她自己也不曾发现的吃味,不过她此时想不到的是锦瑟的真容更加姿容绝俗袭人心神,若锦瑟真露出真容,只怕她会悔得肠子都青了。
却见楚萧的眼神冷冷地扫了过来:“你住口,出去!” 话音之中已是毫不留情。
顾北辰面色一黯,随即是深深的痛苦,她狠狠地剜了一眼锦瑟,迈步和马信走出了房间,而那些宫装侍从们却依旧纹丝不动连眼风都没有扫来一个,由此可见在楚萧的眼里,顾北辰其实还抵不上他身边的心腹们,不过看这些少年的架势,锦瑟相信他们也绝非是普通的柔弱男子。其实作为皇族出身的她,锦瑟纵然脾气再好也明白一个道理,要知道皇族之中等级森严不可冒犯,身为臣子最忌讳置喙君主的决定,甚至越俎代庖,这顾北辰估计也是被情爱迷了眼睛,现下楚萧只是用言语敲打了她一番已经算是很宽厚了,否则的话……呵呵,锦瑟知道若是换成安澜在此,这顾北辰基本上可以不用再出现在禁宫了。
楚萧原本以为顾北辰和马信一离开,锦瑟必然会急不可耐的上前来掀开珠帘一睹真容,毕竟他知道自己的声音是如何魅惑和吸引女人,可奇怪的是这个少女却是从容一笑,又重新在珠帘对面坐下了,语气轻松地道:“哎,可总算把你身边那个女煞神赶走了,要知道留着她我真的是很不舒服。”这酸味大得呀……
楚萧愣了一下,随即轻笑起来:“怎么小姐对我的身份不感兴趣?”
照理看到马信这个聚宝斋主人的态度,平常人应该都可以差不多猜出屏风后的人权势不凡了,可锦瑟的态度却是始终如一,宠辱不惊。身上更散发着一种令人仰望的自信神色,睥睨而又尊贵,这不由地不让楚萧正视起她来。
“阁下应该是……西塘的楚太父吧。”称呼一个感觉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人为太父,锦瑟本能的有些不适应。
“哦,你能认得出本宫?”虽然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但锦瑟能一个照面都没见就看穿他也实在不易,毕竟他眼下可算是微服私访,楚萧实在不信一个平民有这个眼力,最多也就是猜测但怎么敢直接宣之于口,一时之间心底深处对于锦瑟的怀疑更深了。想到这里,楚萧的笑容如繁星璀璨,但凉意却如东来极寒。于是珠帘外的锦瑟感觉到了一股实实在在的威势与凛然的气场。
“您手下那个顾统领顾大人,每次出来都像个骄傲的孔雀一样到处炫耀自己的身份,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禁卫统领不讨好她似的。谁不知道宫里头禁卫统领就是伺候帝王的?再说,陛下刚才都自称’本宫’了,我又不是傻子……。”
这话一出,简直人人侧目,连那几个眼观鼻鼻观心的侍从都忍不住拿眼角瞟锦瑟了,恍然间似乎看到有谁抽搐了一下嘴角,让锦瑟几疑是错觉,她只是说了大实话好不好。要知道锦瑟压根不在乎楚萧这个人,她只是好奇地想来和这个女尊世界的男版武则天聊聊罢了,当然不会刻意谄媚他。说起来她也是堂堂一国亲王,至于去讨好西塘的太父吗?当初君傲的皇太父都同样被她气得吐血。
“你倒是聪明。”他的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但锦瑟不会在乎楚萧是不是赞赏她,更不会因为一句话而受宠若惊,她和安澜素鸣叶都打过无数交道了,哪会在乎所谓的“帝王恩宠”。
“我其实也是蒙的,现在看来我是猜对了。”她笑了笑,没有丝毫的忸怩之态,落落大方地起身随意行了一礼又立即坐下了,“小民见过楚太父陛下,陛下不会怪我刚才失礼吧,反正是微服私访嘛,那我应该就不必拘礼了吧。”于是她说是行礼,但行为举止却丝毫不见卑微,甚至还有着令人侧目的从容。
楚萧的唇角微微的勾了起来,只这一个细微的动作,便如同春暖花开一般,刚刚的冷酷与气势全都消失了个无影无踪,让他身边的内侍差点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你不怕本宫?”
锦瑟无语了,这句台词好耳熟,是不是每个高位者都喜欢看到别人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才满意。
不过眼下既然楚萧都这么问了,她也干脆顺着梯子爬一下,于是她眼眸一转趁机道:“都没看到陛下真颜,我怎么会害怕呢。”
锦瑟说话的语气十分随意自在,令人如沐春风,身在高位又一路杀伐而来的楚萧不知道多少年没有听到有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和这样的方式和他对话了,一时竟是有点恍惚。尤其对面的少女看起来还如此的年轻稚嫩,这让他忍不住唇角勾起,眸色微眯。从京中到南城避暑山庄,他的行踪其实并未刻意保密,只是短短两日接连遇到这个少女也实在有点太巧合了,该不是有人授意,故意做个局引起他的兴趣让他上钩吧。毕竟他楚萧私下里的名声可并不好听,哪怕是如今的宫里不少人都以为他喜好美女从而养了一堆的面首,若是有人投其所好也不无可能,不过联想到先前顾北辰提到的这个少女本身也是易过容的,他又有点怀疑这是不是某种欲擒故纵的手段。
“凌霄,将珠帘卷上去,既然这位小姐已经猜出了本宫的身份,本宫自然也不该隔着珠帘对话了。”
锦瑟一听,顿时整个人都来了精神,正襟危坐全神贯注。楚贵君哎,不,现在的楚太父了,这传说中的人物,当年拒绝了四姐子雁的提亲不说,又让二姐安澜记仇了这么多年,赫赫有名的西塘第一美人,能看到他本人实在是激动人心的一刻啊,回去若是说给安澜和众姐妹听,铁定嫉妒死她们。不得不说,锦瑟此时的心情就和看整容减肥节目时最终揭晓女主真容时完全一样。
而她表面上却是淡然地对屏风后的楚萧颔首,彬彬有礼地道:“希望楚太父不介意我平日行走江湖早习惯用易容了,实在是失礼。”她当然不会显露真容,但客气话还是要说一下聊表歉意,反正相信以楚萧堂堂太父的身份,也懒得去看一个女子的真容吧。
“无妨!”
第280章 第二百七十九章
279.
等珠帘卷上去的一刻,锦瑟几乎都有点不敢确信这就是那个传说中魅惑了女帝并夺了皇位的楚贵君,不是因为他长得不美,相反他长得极美,那颠倒众生的俊美面容,五官精致绝伦,玲珑如玉,青丝如墨,气质傲然,整个人无一处不令人赞叹,饶是早已见惯了俊男美女,锦瑟也不曾见过这样出众的人。果然是天下闻名的美男,有当祸水的潜质,只是他看起来又实在太过成熟尊贵,气势非凡得完全不像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姬角色,或者说他美则美矣,但因为那凌厉的气势足以让人忽略他的美。
锦瑟从小到大见过太多的美男,早就该审美疲劳,阅尽千帆了,但这个男人的容貌气度仍是让她惊艳了。此时他坐在那里,如同一幅画一般安静而美好,五官更似一块绝世美玉,龙章凤姿,天质自然。锦瑟今日才知道,原来这个世上真的会有一个人,称得上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如此极品美男很容易让人心惊沉沦,任何人直面如此美色恐怕都很难保持平静,但锦瑟不愧是修行摄魂术的高手,她本就在美色面前心志极为坚定,何况又心有所属,因此只是稍稍一愣便恢复了清明,目光中并无沉迷,只余赞叹和欣赏。
对她的反应楚萧自然也都看在了眼里,正因如此他也开始正视和端详起了锦瑟,这个少女容貌倒是其次,她的气度风华却是更令人惊艳,无意中惊鸿一瞥竟觉得她身上似有某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魅惑之感,心下震撼,仔细一看又疑是错觉。毕竟这少女只是甜美可爱偏男孩气罢了,似乎还称不上如何特别,不过她看向他的眼神却未免太过平静,要知道无论是他的容貌还是他如今的地位,都足以让人趋之若鹜。
“如今看到本宫真容了,你有什么感想?”不知为何,即使明显怀疑眼前的少女别有用心,楚萧还是想试探逗弄一下她。正所谓见微知著,像楚萧这样的帝王级人物,只要看对方的简单谈吐便已知水平。
锦瑟却是老实地回道:“陛下盛名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西塘第一美人。”
这句话实在是有些胆大了,但偏偏她眸光清澈,说的又是众人皆知的事实,连侍从们都不好斥责她。却见楚萧又看着她问道:“那可比得上你们大周的锦亲王?”
“……”
这个世间所有人都知道如今大周,西塘,君傲的三大第一美人分别是玉锦瑟,楚萧和随文君,也是这些女人们太八卦了,真不知道她们怎么评选出来的,君傲和西塘明明都是男人,可到了大周就变成了她玉锦瑟一个女人了,而女帝和玉家的姐妹们居然也不反对而是听之任之。结果楚萧如此直白地一问,锦瑟顿时就语塞词穷了。兄弟,你可知道你想比较的人如今就在你眼前吗?再说你干嘛要和我比较?
“那肯定是不如太父陛下的,锦亲王只是个女人嘛,哪里能和陛下相提并论……”锦瑟这句话可谓真诚极了,便是楚萧这个宫斗高手都没有从她的眼中看出哪怕一点点虚伪客套的成分,不由也是怔了一下。这姑娘不是大周人吗?这话……貌似是说反了吧……,可看她的表情,却完全没有一点趋炎附势之下的勉强。他却不知道锦瑟早就恨死了这所谓的大周第一美人的名头了,这玩意一点好处和实惠也没用,还总是连累她出门总是被人围观和被众姐妹调侃,话说二姐就不能下令把这个称号送给莫如焉那妖孽吗?
看她一脸无语心塞的表情,楚萧忽然笑了,这一笑倾城绝色,差点连锦瑟也给看傻,果然这个传说中的男人能够迷得前女帝把整个西塘帝国拱手相送并非是传闻啊。
“听说,你毁了一副锦亲王价值千金的《云卷图》?”楚萧其实已经清楚内情,但他也是故意如此质疑从而观察锦瑟的神情。
就见锦瑟微微一愣,随即有些无奈地道:“我毁我……她的画做什么?大家都看到了那不是我干的,也就是我倒霉一点,莫名的惹上这糟心事,估计也是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她的脸上没有被冤枉的气恼只有无奈,甚至还带着云淡风轻的自嘲,这份度量和心性可不是常人能有的,显然她也不在乎所谓的锦亲王的画如何贵重,楚萧顿时微眯起眼,对她莫名地产生了一丝兴味。他却不知道,那画本就是锦瑟自己作的,自然对价值之类的压根无所谓。
“照我看来这聚宝斋可真是个黑店,说起来你背后的这副《寻雪图》表面上带着锦亲王的落款,可我确定这只是一副赝品罢了,拿赝品挂在贵宾房,不知道是生怕太多人被发现倪端还是真的没那个眼光瞧出来。”
“赝品?”楚萧微微一怔,不由地凝神看向身后画,微微一笑地问道,“你如何认定这不是真品?”
正主都在眼前了,怎么可能辨认不出,但锦瑟当然不可能这么说,干脆让楚萧身边的侍从将画取下,十分自信地在画上指出了几点细节上的漏洞,说得楚萧啧啧称奇。
“你才几岁,能有这样的眼光?若非极为熟悉锦亲王的画便肯定长时间在她的身边待过,否则哪能一眼看穿真伪!”楚萧此时的眼光分明带着审视,锦瑟听他所言也惊讶几分,这人心思居然如此通透。
“这有什么,谁让我天资聪颖呢。”反正她现在的样子没人猜得出她就是玉锦瑟,她也干脆厚着脸皮地夸起了自己。
这回连楚萧都有些忍俊不已,身边的几个宫装少年再度抽了抽嘴角有破功嫌疑,这少女也实在是太不谦虚了,而且还是在西塘的楚太父面前如此大言不惭。
楚萧倒是有点喜欢她的个性,要知道从小到大围绕在他身边的女子尽皆别有用心,若非为他的美色所迷的,便是被他如今的权势所诱惑,但楚萧却能从锦瑟真挚明亮的目光中看出她压根不在乎这些,没有痴迷没有意淫没有谄媚更没有鄙视……她看着他带着好奇,却如同看待一个普通人一般再平常不过。
说实话楚萧的容貌足以让这个世界无数人为之神魂颠倒,但锦瑟却只是稍稍一愣便很快缓过神来,和他交谈也是神态自如,轻松自然。这让楚萧也不得不正眼看她,漆黑的眼眸更是直勾勾地盯着锦瑟,眼中带着沉思。眼前的少女年纪不大,可心性却是世间少有,这样的人物只是大周一个普通的商人?他当然不信。也许是长久以来身处高位又是从腥风血雨的宫廷中挣扎而走到如今的位置,楚萧对任何人都会本能的拥有许多怀疑。
“小姐平日里行走江湖也要易容么?”说着说着,楚萧便又抛出了这个极其尖锐的问题,他的语气非常温和,并无咄咄逼人之势,可锦瑟还是从其中听出了几分强势,她也理解这一点,任谁对着一个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家伙,心里总会有些疙瘩。
锦瑟知道楚萧是个人精,她也干脆继续发挥自己厚脸皮的攻势道:“还不是因为我长得太好看了,未免招引狂蜂浪蝶,干脆就易容得稚嫩可爱一点。”说着她还对着楚萧绽放出一抹天真无邪的笑意,“当然,比起楚太父我肯定还是差得远了。”
这话几乎算是有点像是调戏了,毕竟楚萧的容貌哪里是可以被人随便评判的,就有侍从想要喝一声大胆,可再看锦瑟的脸上,大家都能瞧得出那副坦然自若问心无愧的表情,可见她真的是很光明正大不带任何绮念的随口一说,语气完全没有半点不敬,眼神更是十分纯澈,侍从于是想要开口却又觉得没到那个地步,犹豫之下面色反而变得有点扭曲。
在锦瑟的摄魂术之前,区区一个侍从哪里够看,然后她又转向楚萧微笑着和盘托出自己的来意:“今日有幸能见楚太父,我真的十分荣幸,不过这聚宝斋欺负我势单力孤,莫名地给我扣了一个毁坏亲王画卷的黑锅,还要我赔钱,这个我可不认。”她“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表情显得有些委屈,“如今太父陛下在此,是不是可以给我主持一个公道?这堂堂的南山城聚宝斋做事情如此不厚道,也是丢了你西塘的脸面嘛,我一个大周的良民在自己国家没受什么委屈,到了你这里却要给人栽赃陷害,这可实在是太冤了,所以您可得给我做个主啊,要不然我可是倾家荡产都赔不起……”再叹气,重重的叹气。这回整个房间的人嘴角都开始抽搐了,这姑娘到底是真的在抱怨还是在撒娇卖萌?居然对堂堂的太父陛下用这一招,她是个女人吧!……
楚萧淡然挑眉,看着锦瑟唱作俱佳的模样,他可不相信这姑娘真的需要他来撑腰,要知道就片刻之前,她还气势凛然地在楼下和顾北辰打得不可开交,顾北辰身为西塘第一高手向来不可一世,尤其对自己的武功身手更为自信,但在这个少女的手中愣是没有讨得什么好去,楚萧就算没有亲见但不妨碍他的内侍将所看到的都告诉他,如今眼看这少女一副明显装可怜的模样,生平第一次,向来很懂得应付各种人的楚太父有些无语了。这大概就叫扮猪吃老虎?
“那小姐希望本宫如何为你做主?”
“让聚宝斋关门大吉,好好地查查马家,就这马信的人品,为富不仁,平日里肯定也做了不少黑心生意,连副画都是假的,也不知道卖了多少假东西出去,还有那马静平日欺女霸男的肯定没少干,也得好好的收拾一下。”锦瑟大手一挥,郑重其事地提议道,脸上哪还有刚才半分的可怜委屈模样,她表情收放如此自如,便是楚萧都是愣了一下。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锦瑟:“本宫今日不过路过此地,并不能干涉地方事务,这事要出面恐怕也要城主来做,我只是一个后宫男人罢了。”
“太父陛下难道不才是西塘实质上的君主么?这皇城禁卫军都归您了,城主府又算什么?”锦瑟说道,以至于所有人面上都是一变,但看她说的极其自然,这才明白这少女简直是不按牌理出牌,事实上这话如果心里想想也就罢了,哪有光明正大宣之于口的,也太过直言不讳大逆不道了,连楚萧也是微微一愣,随即眉眼微敛地道:“小姐说笑了,要知道后宫不得干政,本宫也不过就是皇太父罢了,哪里称得上是西塘的君主!”话虽如此,他的身上却是瞬间迸发出一股清傲摄人的气势,那是一股俯睨众人的强者气势,是一种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威压。其实他没并有怎样刻意去展现,但举手投足间却还是涌现出了这股帝王的威势,压得身旁的众人都是面色一凛,他们知道,这是楚萧把锦瑟的话听进去了,即使他口头上轻描淡写地推却了,但……他的确就是如今西塘实至名归的君主。
锦瑟是现场唯一一个面色未改的,本以为她会有些错愕,却见她还是只是认真地看着他,问道:“那太父陛下会为我做主甚至出气的吧?我今日可不想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呢。”
话题居然还是回到了原处,感情刚才的一大堆话都被她当耳旁风了,周围的几个侍从几乎可以从锦瑟的脸上看到“无赖”两个字,唯有楚萧的嘴角划过了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所有人都以为他被人这样追着问,若是往常陛下早该生气了吧,众人狐疑间,却听楚萧悠然道:“很抱歉之前让你为难,也是本宫手下处事不当,倒是委屈你了,稍后我自会遣人通知城主府,好好地对聚宝斋整顿一番,同样也要彻查马家,这样你可满意?”
即使只是一句话,但对楚萧这样地位的人来说也是极不容易了,锦瑟也是见好就收:“多谢太父陛下,陛下处事严明公正,真是教人佩服。”不得不说这句话绝对是让楚萧心情舒畅,要知道这天下女尊男卑,有些女人即使表面臣服于他,心底里眼神里总是不由自主地会带出一些轻视和不屑。每个人都觉得被一个男人压在脚底下实在是件羞于启齿的事情,但锦瑟完全没有,丝毫没有,她在质疑时坦坦荡荡,在夸耀时同样情真意切,毕竟对她来说,男人还是女人当皇帝压根就没有区别,素鸣叶在君傲不也干得好好的吗?
不过楚萧完全不信锦瑟真的是心大至此,只觉得她实在是太懂得揣摩人心,在这位从腥风血雨中走来的楚太父眼里,再简单的事情都会习惯性地从复杂角度去考虑,因此他现在唯一想到的就是,到底是何等的家族,才能够教出这样一个少女?若是西塘的世家,他可真想收归手下用之了。
事实上从一开始到现在,楚萧即使对锦瑟表现得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但他说话间始终带着一分化不开的疏离,眸色幽冷,哪怕是笑起来的瞬间也捕捉不到任何温度,仔细看可以发现其中的漠然和深邃,更有着掩不住的低沉。唯有这一刻,他笑得十分优雅自然,显见得是完全认同了锦瑟这个人,当然,身为西塘最尊贵的楚太父来说,眼下他对锦瑟也不过就是认同而已。
“小姐有没有想过入朝为官?若是大周没有机会,可以来西塘,本宫会为你引荐!”
闻言,锦瑟整个人僵了一下,招贤?她没有听错吧,这楚萧短短两句话就看上了她……做臣子?虽说每日对着这样一个美男办公绝对是心情舒畅的事情,甚至应该可以带着素衣隐姓埋名到西塘做个普通官员免得再有人给她后院塞人……有那么一瞬间锦瑟几乎因为脑补的情形而动心了,但她很快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身为亲王若是放着自家大周不管却跑去西塘作官,姐妹们知道了一定会往死里鄙视,二姐更是会直接抽死她,那下场妥妥的杯具……
想到这里,她立即婉拒道:“不不不,我闲云野鹤惯了,既不喜欢被拘束也没什么本事,多谢陛下美意了。”看她一脸不情愿的表情,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绝对不是欲拒还迎或者试图抬高身价,毕竟如此生硬的言辞,拒绝的一点余地和退路也没有,或者说,一点水平和技巧也没有。
楚萧幽黑的眸光沉了沉,这姑娘要么是不求名利天性质朴,否则便是心机深沉奸猾狡诈到可怕的地步了,楚萧素来疑心很重,他自认识人无数,却也有些看不透她的感觉。不过他很清楚一点,再会伪装的人,琴音却是骗不了人的。楚萧在深宫多年如今又身担帝王政事,心计早非普通人可比,所以他不是那种只懂得欣赏靡靡之音的人,而是真正的以琴识人。
于是他问锦瑟道:“小姐可会抚琴?”
话题有些跳跃,但锦瑟还是很快地反应过来:“在家偶做消遣时会。”想到曾为素衣弹琴的情景,她连眼神都柔和了几分。素衣也是大家公子出身,明明也懂得琴棋书画,但就是总喜欢让她为他抚琴作画,口中还时常调侃锦瑟身为“大周第一才女”应该不用他献丑了,同时又要求她只为他一人毫无保留地展现才艺,明知道这是他如此做其实也是在争宠,但锦瑟甘之如饴,她喜欢看到素衣赞叹和欣赏甚至崇拜的目光,那会让她和吃了蜜糖一样心里美滋滋的。
“那今日可否为我弹奏一曲?”他语带询问并没有强迫锦瑟,甚至都没有以“本宫”自称,如此倒是让锦瑟多了几分好感,锦瑟这个人素来吃软不吃硬,见楚萧诚意相邀,便也没有推辞,爽快地应道:“也好,就不知太父陛下这里是否有琴可用?”
作者有话要说:
知道你们很喜欢楚萧,但他在我眼里和其他人一样。
第281章 第二百八十章
280.
马信此时连心都在滴血,她本以为出了锦瑟这档子事,里面的那个主子怎么着也想不到要她的焦尾琴了吧,谁料人家记性好着呢,和这个姑娘聊着天的当口居然还知道派个侍从出来随她去取焦尾琴。而此时比她更郁闷的人则是顾北辰,看楚萧的侍从出来和马信攀谈,她的心再度沉入了谷底,楚萧显然是对这个少女颇有兴趣,如今甚至还要以琴会友。此时她双拳紧握,两眼喷火,几乎快把厢房的门给盯穿,心里更开始涌现出了浓浓的危机,不得不说女人的第六感有时候还是很灵验的。
等琴取来以后,便是锦瑟都禁不住满面惊讶:“焦尾琴?”
“不错!”楚萧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让锦瑟汗颜,她好歹也是才女一枚又是皇族出身,怎么会认不出这么有独特标志的传说中的名琴。说起来这焦尾琴算是当世十大名琴之一,它形态饱满雅致,音色沉厚清丽,但琴身尾部有细密的焦黑瑕疵,但神奇的是或许因为这个原因,反而让它的琴音愈加美妙不凡,这一点是绝难以伪造的。不过这等名琴落在马信的手上简直就是明珠暗投。
楚萧从锦瑟的眼中看出她同样对这具琴十分有兴趣,他亲自起身对锦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锦瑟也不矫情地坐到了原本楚萧的位置上,没有一点不安的细细抚摸起了琴身,哪怕亲手摸到了这张名琴她的表情也甚为淡定,调了调弦拨弄了几下,她沉息凝眸半晌,举指便开始弹奏了起来。那如玉般的纤细手指下,琴音悠悠响起,说不出的悠扬沉静,清幽明澈,而她则没有半点凝滞和紧张之色,整个人皎皎如月,自有一番清贵,这番气度让楚萧更为刮目相看,对于她的出身也越发地拿捏不准。
锦瑟此时即兴弹奏,并没有特别选择什么曲调,但琴音却十分动人,甚至可说肆意盎然,无视一旁楚萧的眼神,她垂着眸嘴角噙笑,全身心投入地享受着这具传说中的焦尾琴带给她的不一样的感受,楚萧只觉得那声如流水缓缓淌出,又似皎洁的月色轻轻柔柔,如梦如幻,如诗如画。好像刚刚下过雨的空山寂寂,只觉得仙音浮绕,仿佛清澈的泉水从山石缝隙里潺潺流出来,时缓时急,清清泠冷,渐渐汇集成山谷中流淌的泉水,如春日细雨,润物无声,又如夏日清风,沁爽宜人,连心境都豁然开朗起来,一时间竟是有点恍惚。
他自小聪明过人,又有着绝世美貌,自然也心气甚高,这也是为什么他最终会同意入宫的原因。多少年来,他在宫中步步为营,从一开始的挣扎求生到其后每日里心计谋算,最终大权在握铲除异己,哪一步不是惊险万分,殚精竭虑,本以为掌握了权势便能随心所欲,结果还是处处为权势所控制,依旧有许多力不从心之时。
而锦瑟没有追求,她身来应有尽有,却也不在乎权势地位,她所向往的是一种肆意自由的人生,在锦瑟的心目中,或许一切都不如和素衣两个人过简单安静的生活来的重要,因此她虽然弹奏的并不是什么名曲,但胜在情真意切,也最为贴合她现在的心境—人生得意须尽欢,却不知无意中却是深深地感染到了楚萧。
曲罢,房中鸦雀无声,楚萧亦是久久不能回神。锦瑟的琴曲冲破了他身上笼罩的层层暮气,让他多了几分肆意轻狂的气势,原来他也是被自己的想法禁锢了,认为男人当政不合世间情理,有时候也不得不处处深思熟虑收敛行为,可如今一曲过去,琴曲鸣心,冲破了他的执念,令他骤然间豁然开朗,有了拨云见日之感。他是男子又如何,他是楚太父亦是西塘的帝王,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如今他既已是大权在握,天下臣服,又何必还要处处小心,而不能活得更自在肆意一些。
“小姐的琴技果然教人叹为观止,但最难得是,你是以心为曲……”正因为心中一片澄明,才能弹得出这样的音色和曲调,再看她的双眼黑白纯粹,好比稚子般干净不染尘埃,如此人品才最是难得,想到这里,楚萧对着锦瑟微微一笑,这一笑如同水滴进了宁静的湖面中,乱花渐欲迷人眼,他本就长得绝美,如今近距离一笑之下,那眼神魅惑得连锦瑟看了也觉得有点晕。兄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无时无刻都在无差别对人放电吗?难怪连你家的禁军统领都对你情根深种……
来而不往非礼也,她也回视着楚萧绽放了一抹大大的笑颜:“献丑了,不过信手弹奏了一曲,让太父陛下见笑了。”锦瑟面上虽然带着易容,可她毕竟是修行摄魂术及魅术的,结果这一笑同样晃花了一房间人的眼,大家都觉得特别好看却又说不出为什么吸引人,连楚萧都不得不赞叹,好一双漂亮的眼睛。
两人今日只是随意聊了两句又听锦瑟弹了一曲,说起来并不算多么深交,但楚萧显然对她很有好感并没有感觉时间的流逝,而此时门口的马信及顾北辰却早已按耐不住了,她们两人一个忧心自己的宝贝焦尾琴留不下了,另一个则愤恨锦瑟得了楚萧的青眼,因此听到琴音一停,顾北辰就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也不待楚萧发怒,当先就毕恭毕敬地躬身道:“主子,已过午时了,不知道是否要传膳用饭?” 无视楚萧不满的神情,顾北辰分明就是意图装傻,不错,她就是要破坏楚萧和锦瑟的会面,哪怕是这么不够冠冕堂皇的理由。她一边说着,一边眼睛冷冷地看了一眼锦瑟,见她刚刚从楚萧的位置上站起来,不由更是闪过一丝戾气。
楚萧完全没有理会她,他转眸看向锦瑟,依旧十分亲切的道:“今日听小姐一曲,本宫实在是心情舒畅,恨不得日日聆听。”此时他温润的声音轻盈而熟络,好像他们已是相交多年的朋友,不过连她都没有料到的是楚萧的下一句话,“如此名琴,恐怕也只有在小姐的手中才能大放异彩。”
无功不受禄,锦瑟本能的就要推拒:“弹琴不过是我的闲暇爱好,其实对我来说,用什么琴都无所谓,只要弹得高兴,听得人愉悦便够了,又何必非要拘泥于用什么名琴。”锦瑟的话很简单,却无意中道出了琴之一道的真意,这让楚萧顿时对她好感倍增,他于是又道,“能听到这样的琴声实在难得,本宫很想聊表谢意,不知道你想要什么赏赐?”锦瑟听楚萧如此说,眼睛都亮了,那模样就好像真的在乎什么贵重的赏赐一般,唯有楚萧从中看出了几许戏谑,嘴角又轻轻扬了起来,看她预备玩什么把戏。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竟是彻底将另一边的顾北辰忽略了。
顾北辰秉着良好的修养面色一直带着笑容,可却僵硬的很,总觉得自己都变成了石雕,若是别人一碰这神情就碎了。
“要个免死金牌可以吗?否则我怕我出了这个门以后顾大人就要找我算账了。我胆子小,可实在有点怕呢。”锦瑟一脸认真地道,但她的表情分明和害怕沾不上边,甚至她还很有闲心地转头主动看着顾北辰询问道,“顾大人,你说你回头会不会找我麻烦?”
顾北辰整张脸皮都在抖动,好容易才从牙缝里蹦出了两个字:“不会。”
“真的不会?“锦瑟还在问,口中一边嘟囔道,“可我看你的眼神恨不得吃了我。”
顾北辰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明眼人都看得出她火很大,偏偏锦瑟像是瞧不见似的,故意上前还握住她的手,咳嗽了两声一脸苦相地道:“顾大人能这么说可就太好了,要知道我身上这伤被你打得还没有痊愈呢,要是顾大人再一时不高兴补一下,我可不是你的对手啊。”
顾北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锦瑟偏偏拉着不放,还一脸热忱的寒暄着:“如今能和顾大人冰释前嫌,我真是太高兴了,虽然顾大人先前蛮横了点,不讲理了一点,如今不打招呼擅闯房间又无礼了点,但至少顾大人会一诺千金,说话算话的吧!”
众人听了都是一阵无语,这姑娘到底是怕顾北辰找麻烦还是怕她不找麻烦啊?这简直就是花样作死的节奏好么。
顾北辰的脸色亦是一阵青一阵红的,眼角不停地猛抽,一旁的楚萧面色淡淡,心里却是饶有兴味地想道,这个姑娘实在是有意思。
看顾北辰不答,锦瑟勾了勾唇,回身看着楚萧,她语气有些哀怨地道:“太父陛下,你看顾大人的样子,分明就是还要找我麻烦呢。”很有些要他撑腰做主的味道。
楚萧闻听此言,不禁又是莞尔,这少女故意当着聚宝斋马信的面点破自己的身份,显然是预备狐假虎威了,可他却完全没有因为锦瑟的擅作主张而生气。此时的楚萧还没有意识到,今日自己的笑容比这一年加起来的都多,尤其在听了锦瑟一曲之后,他对她的人品秉性已经去除了基本的怀疑,何况她能甄别画技,琴艺高超,很有些真才实学,如今的他见猎心喜,对她更加欣赏,愈加想要收揽为手下。
而一听锦瑟对楚萧的称呼,原本还被楚萧的容貌惊艳着半晌说不出话来的马信当即吓得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虽然有猜测这帘子里面的主子身份不低,可万万想不到居然会是皇太父,想到自己先前还在推三阻四的不舍得把焦尾琴拿出来,她一阵的冷汗直流,而现下就算让她把琴送出去都还要感谢陛下隆恩吧,想到这里她当即从地上爬起来跪地磕头不止:“小民有眼不识泰山,招待不周冒犯天颜,请陛下恕罪,还有这位姑娘,先前多有冒犯,还请姑奶奶大人大量,不要和小人计较。”她并不傻,看得出楚太父对这个少女颇为欣赏,搞不好她日后就要入朝为官,从此后飞黄腾达,这样的人物她怎么得罪得起,想到这里,马信对着锦瑟不但不敢再有一丁点先前的念头,眼下甚至还害怕她秋后算账。
马信如今的反应其实是正常人都会有的,但是和锦瑟见到楚萧的反应一比差距就太明显了,因此楚萧对她淡淡地扫了一眼都懒得回应,像这样的蝼蚁之辈,他压根都不会放在眼里。正在此时,却见顾北辰忽然冷冷地喝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擅自透露陛下的身份,该当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