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椀还掐着他的手:“他走的时候,你知道不知道?”
他当然知道,可徐回怕女儿牵挂,不许他说的。
顾青城别开了眼,没有作声。
徐椀顿时急了:“顾青城,你知道的,你知道我爹上辈子是怎么回事,怎么还能让他去,他这辈子不求功名,不求别的,只求个安身,也不能行?哪有这样的道理?”
世上事,哪有那么多的道理可言,顾青城见她眼泪就要掉下来了,放开她手,扶住了她的俩肩,狠狠按住了:“阿蛮!你也说了,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你爹福大命大,他不一定在那山下的!”
徐椀咬唇,不让眼泪掉下来:“嗯,他不会有事的。”
顾青城为了安她的心,也是将人拥住了:“我是说真的,你身边的人,命数都有变动,不只是你爹,还有霍征,还有你表姐,别哭,你要是这般哭了,让你娘怎么办?”
徐椀点头称是,这时候也没注意到他说到霍征什么,只是捂着脸靠着他的肩头,揉了揉自己眉眼,再坐直时候,脸色已经缓和了许多。
是了,她必须冷静下来,不管爹是什么样的结果,她不能失了方寸。
不然她娘冲动之余,不知道会出什么事。
先安下娘才要紧。
顾青城拍着她的后背:“高等已经去了,稍等两日就有结果,你先安好你娘的心,莫让她出什么事。”
徐椀一手揽住他的颈子,靠在了他的肩头上:“嗯,我知道。”
马车停下,二人下车。
大门口已经站着花桂了,花桂提着灯,来来回回踱着步。
看见徐椀回来,含泪上前:“姑娘可回来了,你娘等了你好一会儿了。”
徐椀快步走进家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唯有前堂亮着灯,也开着门,大冬天的,屋里那点热乎气估计也早就放没了,她知道娘就在里面,扬声叫了她。
“娘!”
走进前堂,徐回端坐桌前。
她大腹便便,身披斗篷,手提长剑,脚蹬马靴,一手扶着桌边,俨然是要出门的装扮。
徐椀连忙上前:“娘,我回来了。”
徐回点头,对她招手:“你回来得刚好,有几句话交代于你,我连夜出城,没事,你爹是生是死,娘都给你个交待。”
徐椀走到她面前,伸手扶住了她:“娘,别急,凡事往好了想,我爹可能已经快到京中了,再等等信,哪怕是我去,也不能让你去。”
徐回站了起来:“去的时候,我就犯忌讳,可又一想,即使你爹知道了这般命数,他也是要去的。自己亲娘,不去接,还能怕这个?他一生轻狂,就犯到我这了,也是委屈了他,如今若真落了外面,当然要接回来的。”
徐椀直扶着她:“娘,你先等等,再等等,已经派人过去了,用不了两日就能有信,你怀着孩子呢,珍珠还有一个来月吧,好好养胎是正经。我爹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这个时候,不管怎么说,她都不能相信了。
事实上,她手中还握着剑,可见其疑心,徐椀看见了,心中也是疑虑,当着她的面,她娘没有明着说,但是怀疑谁可是一想便知。
顾青城也是上前:“夫人保重身体要紧,已经派了人过去,很快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徐椀也是劝着,她娘还怀着赵珍珠,这时候行动都不稳妥了,当然是说什么都不能让她走。两边都劝着,花桂也在旁偷偷抹着眼泪,正是乱着,洪运从外面匆匆跑了进来。
说是皇子府送来一封书信,特地叮嘱了,一定要送到徐回手里的。
洪运亲自带着人过来了,是个老管事,徐回从前也认识的。
这老管事亲自将书信送到她的面前,因来得急,胸前还直起伏着,徐回打开书信,上面只有三个字:不是我。
是李昇亲笔所书,老管事忙是作揖:“殿下本来是要来,可皇妃这时候偏又见生了,这胎和头胎不大一样凶险得很,殿下让我告诉夫人,答应夫人的事,他做到了。”
徐回手中握着的长剑滑出掌心,跌坐了回去。
徐椀看她这样,连忙抢过她手里的书信,低头看了,也是看向徐回:“娘,这……”
老管事撩袍跪了下来:“自从夫人上次离了皇子府,我们殿下可真是听了夫人的话了,对皇妃也上心了,这两个月以来新皇登基,为着皇后进宫的事,为着迎先皇去太庙的事,为着皇妃腹中的孩子,殿下真是日夜难眠。才得了消息,他也是不知道怎个回事……”
话未说完,徐回已是点头:“我知道了,你回吧,回去告诉他,就说我知道了。”
老管事跪地磕头,然后转身走了。
徐椀捡了长剑,连忙让花桂放了起来。
顾青城也是上前来,给屋里的丫鬟都撵了出去,他让徐椀关门。看了那书信上面的三个字,也坐了桌边来:“夫人稍安勿躁,恕我直言,这两三个月以来,新皇登基,二哥的确没有精力关注别的事,卫衡带着禁卫军守在护城河外,城中局势也才安生下来,应当不是他。”
徐回嗯了声,伸手抚额:“我知道,我太了解他了,乃至于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上次我与他约定好了,他做他的殿下,和他的皇妃好生相处,我与澜之自去我的,两不相干了。”
徐椀见她神色,过来来解她的斗篷:“娘,我扶你回房休息。”
手一才碰到斗篷带子,徐回却一把推开了她,仍旧站了起来:“我怎能睡得着,这么多年,你爹为了我,舍了太多东西,我去接他,不管他是在路上,还是在哪,我得去接他!”
说着,她这就往出走,依旧喊着洪运的名字。
房门紧闭,徐椀踉跄了一下,赶紧跑了门口张臂拦住了她:“娘!你还怀着珍珠呢,这么晚了你能去哪?城门都关了,什么事明天再说,我爹没事,一定没事的,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
顾青城也是过来相劝,徐回心如刀绞,勃然大怒,更是抓了徐椀俩肩。
她力气向来都大,盛怒之下更是用力:“让开!”
徐椀动也不动,生怕碰到她,伸到她的胎气:“娘!”
顾青城横竖也插不上手,也过来扶她:“夫人息怒,阿蛮也是为着你好,先等等,什么事明日再说。”
满心怒气正无处发泄,徐回肩动,回身将他手臂摔开:“让开……”
她也是用力过猛,才要给女儿也拎开,腹中胎儿突然猛地动了两下,透骨地疼,她身形一动,伸手扶住了自己肚子,一低头,不知什么时候破了红,蜿蜒的血迹已经顺着裤子染到了脚面。
脚下一动,差点摔倒,徐椀也是看见了,眼疾手快,和顾青城一边一个扶住了她。
徐回痛劲上来了,脸色也白了:“没事,没事,好阿蛮别怕,娘没事,你快让花桂去请稳婆过来,这是珍珠提前要生了……”
她一口气说完,咬紧了牙关。
徐椀回身打开房门,这就叫了起来:“花桂!花桂!”
第113章 你的珍珠
夜空当中这最后的一 点光亮, 也被云层遮住了。
半夜三更的, 之前联系好的稳婆没有接到, 说是被请了皇子府了,花桂一下懵了, 京中还有谁, 还认识谁, 她让洪运赶车,匆匆忙奔向了皇子府。
幸好皇妃已经平安产下了皇女, 李昇正抱了女儿哄着, 听闻徐回急产, 让人送了府中的稳婆过去, 皇妃力气用尽已经昏睡过去了,他没有离开她半步。
几个稳婆到赵家时候, 徐回已经不痛了, 但是这个时候不痛比痛更令她恐惧,计算着日子, 距离生产的日子应当还有一个来月。
这也是赵澜之提前去接老太太的原因之一,没想到千算万算他还是不在,腹中的胎儿此时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轻抚着自己肚子, 心力交瘁。
徐椀对于女儿生产的事情不懂, 但是早年也跟师傅学过一二,搭手给她娘摸了脉,也让她宽心, 说是孩子没事。
稳婆给她检查了一下,说是开了骨缝了,真是要生了。
花桂让人去烧了热水,门窗紧闭,徐回躺了床上好半天,直盯着帐顶发呆,她已经感受不到了疼痛,焦虑令人麻木,眼前都是少年赵澜之的影子,对着她嬉皮笑脸地笑,对着她死缠烂打地闹。担忧让她的内心也柔软起来。
徐椀在旁握住她的手:“娘,没事的,我们珍珠福大命大,没事的,没事的。”
真奇怪,人在最担心的时候,说出来的话,往往就是她心里所想的,但是这么多的福大命大,当真能是想当然的吗?
徐回终于回眸,反手握住了她手:“嗯,没事,娘还撑得住。”
徐椀差点落泪,只剩点头了。
徐回见她红了眼,放开她手:“你出去吧,产房血腥,不是你该见的。”
她脸色苍白,声音一如既往的低沉,徐椀哪肯出去,就握住她手,紧紧挨着她了:“我不走,我陪着娘,爹不在,我一定要陪着娘。”
徐回才要开口,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一下握紧了女儿的手,一个稳婆过来摸了摸她的肚子,连忙让人准备接生。
徐椀一下白了脸,紧紧咬住了下唇。
女儿的脸色都看在眼里,徐回看向稳婆,使了个眼色,稳婆也是多年的婆子,什么人没见过,自然知道产妇不愿女儿留在产房的原因,赶紧过来拉开了徐椀。
“出去出去,你个姑娘家的,在屋里干什么!”
“我陪我娘,我陪我娘……”
两三个婆子一起推着她,徐椀恼怒,她娘也是咬了牙:“出去,娘不想你看着娘这个样子,出去等着。”
女儿还小,可怕她被吓到了,日后对成亲生子有影响。
都说产房的血污秽,徐回自然也有所忌讳。
徐椀不甘不愿地被人推出屋来,也是站了门口,手足无措地,快亮天了,她来来回回地在门前徘徊着。
时而侧耳细听,时而趴了门上,可屋里竟是一点她娘的声音也听不见。
倒是几个稳婆偶尔会说上两三句话。
“快了,一会儿骨缝全开了就要生了,再忍忍……”
“其实也不用这么忍,夫人要是疼就叫出来,会好受一点……”
“老身接生这么多年,才见夫人这样刚强的,我看着你这胎样儿啊,像是男娃子,你就想点好事,别想着他,越是想着越是疼,想点别的……”
“真是,我也没见过夫人这样的。”
“我跟你说呀,刚才老身在皇子府,和这两个姐妹一起,给皇妃接生了个皇女,那小女娃娃生出来就白白净净,可是好看哩!”
“嗯,白白胖胖,可差点要了皇妃的命了……”
徐椀耳朵就贴在门缝上,把几个稳婆的话都收入耳中,正是侧耳细听,肩上被人一按,整个人都被人拎了起来。
她回头,顾青城此时已经换下了之前的朝服。
刚才和她一起扶着她娘,他衣摆上沾了些许血迹,稳婆来了之后回去换下了,他给她拎到一边,上下直打量着她:“洗洗手,洗洗脸,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一会儿你娘给你添了个小妹妹,你进去还不把人吓着?”
徐椀抬手看了看,这才看见手上的血迹。
应该也是扶她娘的时候染上的,她哪有什么心思洗脸洗手,眼看着天快亮了,她娘一点动静还没有,直接蹲了门口,伸手揉了揉脸。
鞋上也有血迹,裙摆上也有血迹,到了真正遇着事的时候,才恨自己无能为力。滑坐在门口,徐椀曲起双膝,这就环住了。
门里还有稳婆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要生出来了,夫人歇息片刻,养足了力气一会儿配合我们,第二胎了,也不足月,应该会很快的。”
“对,先吊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