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幼珈跟在周肃之身边,裕哥儿在廊下喊道:“表姑姑,快来!”他平时很少这样高兴地大喊,想必是看烟花太开心,忘了要做一个端方持重的小君子了。
徐幼珈摸了摸他的头,摸完才想起来,哎呦,这可是小皇孙的头啊,若是将来有一天,他坐上了那个位子,那自己岂不是摸过皇帝陛下的头了吗?她把手抬起来,仔细看了看,如果真有那一天,就算不能明着吹嘘,自己也可以暗自得意啊。
周肃之心思玲珑,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睨了她一眼。
那两个面目清秀的小内侍在院子里又放了一排烟花,徐幼珈和裕哥儿兴致勃勃地观看,周肃之含笑陪在一旁,等两人都看过瘾了,才进到屋里。
徐幼珈把手里的盒子递给裕哥儿,“来,裕哥儿,这是表姑姑给的新年礼物。”
“谢谢表姑姑!”裕哥儿有些兴奋,乌黑的凤眸看了周肃之一眼,见他没有反对,就把盒子打开了。“这是什么?”
“这是九连环。”一个清冷的小少年的声音。
徐幼珈抬眼看去,才发现太子家的小郡王来了,忙起身行礼,“郡王爷。”
萧恒摆摆手,“罢了,没外人在,叫我恒哥儿就行。”他的眼睛细细地看看裕哥儿,“啧啧,长得可真是像……”不光是眉眼,连左眼下那颗泪痣,都和太子一模一样,也和皇上一模一样,无论谁见了,一眼就知道这是谁的儿子。
裕哥儿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这是谁。
萧恒朝他招招手,“叫恒哥哥。”
裕哥儿看了眼周肃之,见他只是笑着没说话,就乖乖地喊了一声:“恒哥哥。”
萧恒笑了,把他抱起来放到软榻上,“来,哥哥教你解这个九连环。”
九连环虽然是徐幼珈送的,但是她并不会解,也凑到一旁,看萧恒是怎么解的。
萧恒只细致地讲解了一遍,就把九连环交给裕哥儿,让他自己摸索。
徐幼珈和裕哥儿靠在软榻上,研究九连环,萧恒和周肃之坐在一旁,取了棋盘出来对弈。萧恒棋艺还不错,可是和周肃之对弈还是很吃力,每一步都要仔细思量,一盘棋还没下完,徐幼珈和裕哥儿已经靠在一起睡着了。
周肃之起身拿了个软毯,轻手轻脚地给两人搭在身上,回来接着下棋。
一盘棋下完,萧恒叹道:“小师叔棋艺太好,我以后可不敢和你对弈了。”
周肃之笑着将棋子收拾好,“你怎么来了,宫里没有家宴吗?”
“有家宴,不过皇上年纪大了,不能熬太晚,早早就散了,年年在宫里过年,今年我也溜出来看看。放心,不会有事的,我悄悄出来的,没人知道,跟着我的暗卫有几十个呢。”
“等大局定了以后,你可有什么打算?我和师兄可以提前安排布置。”
“大局定了以后,如果我还活着的话——”
周肃之道:“我和师兄会保护你的,你肯定能活着。”他声音虽轻,语气却坚定。
萧恒眼睛眨了眨,“要是活着,我想离开京都,也不会再入官场,我想去各处看看,大漠、江南我都想去。”自幼生活在皇宫之中,他见了太多阴谋诡计,加上身份特殊,他从小就心思敏锐,比别人的感触更深。若能获得自由,他不会再留在这里的。
周肃之点点头,“想去哪里都行,就算离开京都,不入官场,你也是天之骄子。”
萧恒用下巴示意软榻上的裕哥儿,笑道:“我算什么,那个才是真正的天之骄子呢。”
“要吃饺子了吗?”徐幼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她刚刚睡醒,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些迷茫,声音软软糯糯的,“肃表哥,我要吃三鲜馅的。”
“姑姑,我也想吃三鲜馅的。”裕哥儿的眼睛都没完全睁开,一把抓住了徐幼珈的胳膊。
“嘁。”萧恒赏给他们一个蔑视的白眼,转头又看着周肃之,“小师叔,我也要吃 ‘天之饺子’,三鲜馅的。”
周肃之扶额,笑着看看这三个,起身出去吩咐了。
顾氏看看时辰,从舒雅院出来,穿过院墙上的小门,朝着裕哥儿的院子而来,却听到一阵琴声,从裕哥儿旁边的院子传来,琴声悠悠扬扬,时而轻快,时而激越,她似乎看见了巍巍高山,山间有飞流直下的瀑布,湍急的水流拍打着岩石,再往下,又成了缓缓的小溪,清澈流淌。
顾氏听得入神,脚步不知不觉地朝着那琴声而去,进了隔壁的院子。
堂屋房门大开,烛火明亮,庞先生坐在琴案前,一身普通的灰衣,烛光下的面容儒雅俊朗,修长的手指拨弄着琴弦,悠扬动听的琴声像是有生命一般,从他指下跳跃而出。
一曲罢,庞先生看看院中立着的顾氏,笑道:“顾夫人请进,琴艺粗浅,让夫人见笑了。”
顾氏这才回过神来,“先生过谦了,我虽不懂手法,但听先生弹琴,却如见高山瀑布,又见清澈小溪,让人不禁向往起山间美景来。”
庞先生朗声笑道:“顾夫人真乃知音也,时辰还早,夫人且进来再听一曲,咱们等会儿一起去裕哥儿那边。”
顾氏稍犹豫一下,还是进了堂屋,坐了下来。
庞先生有了知音,兴致大发,连弹了两曲才停下来。
顾氏叹道:“先生一定去过不少地方,听先生弹琴,总有一种身临其境之感,真恨不得也去亲眼看一看那高山流水,大漠长河。”
庞先生笑道:“惭愧惭愧,我其实去过的地方并不多,更多的是从书上看的,这次从苏州到京都,倒着实领略了一番大好河山,等以后大局安定,裕哥儿……学业有成,不需要我了,我倒是想去到处走走,像顾夫人所说,亲眼去看一看那高山流水,大漠长河。”
顾氏羡慕地看了庞先生一眼,“先生定能得偿所愿的。”可惜,她一个女子,后院才是她该待的地方,对于那高山流水,不过是想想罢了。
第48章
年后是走亲访友的日子, 不过,徐府大老爷被革职, 宅子卖了,在城南又买了一个便宜的小宅子搬进去,亲朋好友怕沾染了晦气,都没有走动, 至于徐幼珈和顾氏, 是绝对不会去主动招惹这家人的。
“娇娇,今天是上元节, 晚上出去走走吧, 街上都是花灯,很好看的。”周肃之来了凝玉院,他现在天天从后院经过,丫鬟婆子看见他都习以为常了。
徐幼珈正在摆弄一套小金猪, 是周肃之过年的时候送给她的, 每个都是拇指大小,形态各异, 憨态可掬,胖乎乎的很是可爱。周肃之在银楼做了两套,她和裕哥儿一人一套, 徐幼珈很是喜欢,没事就拿出来摆着玩。
听了周肃之的话,徐幼珈抬起头来,“好啊, 肃表哥,咱们一起去,要不要带裕哥儿一起去?”
周肃之略一迟疑,裕哥儿的脸若是被见过太子或者皇上的人看到,恐怕……
“给裕哥儿戴上面具好了,咱们两个也带上,今晚好多人都戴面具的。”徐幼珈提议,裕哥儿小小年纪,若是一直这么关在后院不能出门,也怪可怜的。
晚上本就不容易认出人来,他们三个再戴上面具,应该没事,再保险些,裕哥儿的面具下面还可以再加一层薄薄的面罩,就算面具不小心掉了,也不会露出脸来,再说,上次师兄偷偷来看过裕哥儿之后,还留下了一组暗卫,专门保护裕哥儿。周肃之点点头,“好,那我先去准备,晚上咱们再一起出门。”
用过晚膳,徐幼珈去了裕哥儿的院子。裕哥儿今年三岁了,但是从未在上元节出门看过花灯,在苏州时,他是从不出院门的,听说今晚能和父亲表姑姑一起去看花灯,很是兴奋,虽然努力维持着稳重的小君子样,可是那亮晶晶的眼睛已经泄露了他内心的高兴劲。
周肃之取出一个薄薄的丝织面罩,给裕哥儿套在头上。徐幼珈一看,眼睛鼻子嘴巴都露着,却看不出面貌来了,尤其那枚小泪痣遮住了,猛一看,她也认不出来。
桌上放着十几个面具,裕哥儿自己挑了一个小老虎,周肃之帮他戴好,裕哥儿在镜子前照了照,满意地点点头。
徐幼珈挑了一个小猫的面具,那小猫做的很像小梨花,她一眼就喜欢上了。
周肃之挑了个大个的老虎面具,和裕哥儿的很像,三人都收拾好,一起出了门。
“表姑姑,好多花灯!”裕哥儿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花灯,眼睛都不够使了。
徐幼珈笑道:“裕哥儿慢慢看,看上哪个,咱们可以买,若是猜谜得灯的,就让表哥上场。”言下之意,这街上的花灯看上哪个都能到手。
周肃之一手抱着裕哥儿,笑着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娇娇就对我那么有信心?”
徐幼珈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肃表哥可是状元郎!呃……两个月后的状元郎!”
状元郎吗?周肃之并不在乎一个状元的头衔,可是,有了这个头衔,他就可以向她提亲了,在他来京都之前,母亲已经答应了,若是他能考中一甲,就替他向姨母提亲。
现在,姨母似乎也有将娇娇许给他的意思,娇娇上次羞得不敢看他的眼睛,苏州母亲也不反对,只要再等两个月,等他中了状元……
会宁候世子程翊皱着眉头,从路边的店铺里取了个小猫的面具,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看见那个樱草色的斗篷,就想起了上次在瑞记遇到的少女,生得倾城之姿,却面色惨白,摇摇欲坠,神情惊恐又古怪。他看看前面不远处的少女,虽然她戴着小猫面具,但是,他就是莫名地相信,那就是她。
程翊随手将面具罩在脸上,随着街上的人流缓步前行,他的目光停在那少女的斗篷上,暗道,自己难道是那等浅薄的好色之徒,只见了她一面就念念不忘,路上偶遇了还有悄悄地跟着?若是让朋友知道自己今日的行径,肯定会惊得下巴都掉下来。
程翊瞥了一眼周肃之的背影:和她走在一起的男子,应该就是上次在瑞记的月白身影,不知两人是什么关系。那男子还抱着个孩子,看个头,那孩子约摸两三岁,她才十三四岁的样子,肯定不是她的孩子。
“娇娇,累不累?我在天香楼定了雅间,窗户正朝着这条街,在上面俯瞰的话,也别有意趣。”
天香楼就在前面,徐幼珈正走得有些脚酸,闻言点点头,“好啊,咱们去歇一歇。”
三个人进了天香楼二楼的雅间,程翊犹豫一下,找了个大堂的位置坐了下来。天香楼二楼的雅间是四面环形,一圈走廊,大堂上方没有遮挡,程翊坐的位置,能看到徐幼珈的雅间房门。
徐幼珈正要进门,却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子进了对面的雅间,虽然隔着大堂的上部空间,但是天香楼灯火通明,所以,徐幼珈还是看清楚了,那是吏部尚书的嫡子罗意青,也是京都解元。
徐幼珈看了看周肃之,暗道,京都解元应该也不是浪得虚名,不知道他和肃表哥哪个厉害,前世,罗意青在会试之前就得了急病去世,并没有参加会试,这么说,他只能活一个月了?徐幼珈又看了一眼罗意青的身影,身姿笔直,看不出重病的样子。
周肃之抱着裕哥儿站在窗口,俯瞰街道,街上各式各样的花灯缤纷闪耀,绵延向远方。
“娇娇姑姑,快来,到窗口来看。”裕哥儿今晚格外高兴。
周肃之低头看了一眼裕哥儿,“不能喊娇娇姑姑,要叫表姑姑。”
“可是,父亲刚才唤姑姑‘娇娇’了啊。”裕哥儿不解地抬头。
徐幼珈解开斗篷,摘掉了面具,搁在桌上,走过来用食指在裕哥儿面具上点了一下,“那个‘娇娇’只能表哥喊,裕哥儿不能喊。”
裕哥儿看了看周肃之,又转过头看了看徐幼珈,低着头想了片刻,“哦~”声音长长的,似乎恍然大悟,又似乎意味深长。
徐幼珈莫名让他“哦”的有些心虚,抬眼去看周肃之,却见他面具后面的黑眸正看着自己,亮亮的,盛满了笑意。
徐幼珈面颊发烫,不再看这一大一小,趴到窗口看下面街上的花灯。
裕哥儿扭捏了一会儿,凑到周肃之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周肃之微微一笑,“娇娇,我带裕哥儿出去——”
“咳咳。”裕哥儿用力咳嗽。
徐幼珈愣了一下,笑着摆摆手,“去吧,我就在这等着。”这么小的孩子,去放水而已,还不好意思。
过了片刻,徐幼珈在门口张望一下,没看见周肃之的身影,倒是看到对面罗意青的雅间里出来一个人,披着长长的斗篷,从头遮到脚,斗篷上的兜帽压得低低的,将脸也遮住大半。此人出来后,将雅间的门关上,左右张望一下,朝着对面也看了一眼,抬头的一瞬间,徐幼珈认了出来,正是罗意青的未婚妻,蔡文蕙。
蔡文蕙低着头,急匆匆地走了,徐幼珈暗自好笑,明明是未婚夫妻,就算光明正大地在一个雅间里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她还这么小心谨慎,生怕别人看到的样子。
徐幼珈刚想坐回去喝茶吃点心,猛然想起了什么,罗意青会试前突然暴毙,蔡文蕙的贴身大丫鬟乔装买砒霜,蔡文蕙遮掩行踪密会罗意青……
“啊!”徐幼珈惊叫一声,一瞬间想起了前世自己被毒杀时的痛苦绝望,她猛地冲出雅间,提着裙角,沿着二楼的走廊,用尽全力冲向罗意青的雅间。
程翊本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过可笑,正想离去,却见徐幼珈的雅间里,那个男子抱着孩子下了楼,他犹豫片刻,想着要不要上楼去看看,却见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下楼,尽管她遮得严严实实,他还是认出来了,正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妹,蔡文蕙。
程翊没有唤她,因为她遮遮掩掩,明显就是不想被人看到的样子。
蔡文蕙出了天香楼,程翊见周肃之已经抱着孩子到了楼梯口,暗暗遗憾,他朝着徐幼珈的雅间看了一眼,却看见她惊恐万状地冲了出来,面色苍白,眼睛睁得极大,提着裙角飞快地跑着,好像后面有恶鬼在追她似的。
她怎么了?!程翊的心猛地揪紧了,眼见抱着孩子的周肃之也发现了她的异样,快步跑上楼,他也起身,跟在了后面。
徐幼珈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她不管仪态如何,不管会不会被嘲笑,只想阻止可能的悲剧,和自己前世一样的悲剧。
“哐——”她猛地推开了被蔡文蕙掩上的房门,罗意青手中的酒杯刚刚放下。
完了,晚了,她来晚了。
罗意青奇怪地看着冲进自己房间的少女,她面色惨白,惊恐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酒杯,转而又痛苦悲悯地看着自己。
“姑娘怎么了?”她不像是走错房间认错人,罗意青温和地问道:“可是遇到什么事了吗,需要在下帮忙吗?”
徐幼珈看看他,几乎快要哭了,为什么她那么笨,反应那么慢,为什么刚才不跑得更快些,为什么要眼睁睁看着这个人和前世的自己一样悲惨……
“表妹!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周肃之抱着裕哥儿冲了进来,他刚才看见徐幼珈在走廊上发足狂奔的样子,还以为她遇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吓得心跳都停了两拍。
“肃表哥!”徐幼珈终于哭了出来,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周肃之一手抱着裕哥儿,一手揽住她,“不怕,乖,不怕,有我在,没事的。”他扫了一眼房间内的情况,在菊园见过的京都解元罗意青正坐在矮几旁,惊诧地看着她,从时间上来看,罗意青应该没有伤害她,而且是表妹自己冲进他房间的。
裕哥儿看着自己的表姑姑哭得这么伤心,小手在她的头上摸了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