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玹不以为意地朝他摇摇头,虽是虚惊一场,但危急时刻孟裴挺身挡在她面前,连谢怀轩与单向彦也挺身而出, 护在她们姊弟面前, 这让文玹十分感动, 更不会计较这些细微末节了。
那妇人被两名侍卫按倒在地,挣扎不得,只能拼命地抬起头, 尖声喊了句:“三郎!三郎!!”
文玹被孟裴与谢怀轩挡住了视线,但听见这声尖喊十分耳熟,诧异地伸头朝外看去,同时问道:“芸巧?”
芸巧哭着应道:“是我是我,小娘子,是芸巧啊!”
她一个年轻的单身妇人沿着街道慢慢走来,一旁的护卫并未对她多加防范,文玹等人交谈间也没有留意到她。她想和文瑜说话,便慢慢走到离她们数步之遥的地方,才加快步伐接近。
两名王府侍卫见她行动有异,便高声喝叱,并向她扑去。芸巧并无半点功夫,哪里跑得过王府侍卫,才奔出两步就被擒住,按倒在地。
文玹上前一步,站在孟裴身边,看着她道:“放开她吧,这是三郎以前的女使。”
两名侍卫便放开了芸巧。芸巧却不站起来,跪伏在地上朝文瑜连连磕头,哭求道:“三郎,三郎,你让我回去吧!我发誓,以后绝不会让你离开我眼睛!你让我回去吧!”
这些天她天天去找钱娘子,钱娘子却总是说还没找到新东家,让她再等等。
她不知钱娘子是不愿替她介绍新东家,因而借口推脱,还是真的因她犯了大错被前东家辞退,才找不到愿意雇她的人家。
她在文家做了多年,虽有些积蓄,但如今吃住花用都要自己的钱,光是交给钱娘子半年的房钱就要一贯多,为了让钱娘子尽心尽力替她找新东家,她还提前给了牙人钱。东京城里吃穿花费都比别的地方高,若是再找不到新东家,她这些多年攒下的积蓄到底是经不住花的。
今日她又去找钱娘子询问,好不容易找到人,还是无果。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来求三郎,若能回文家,那是最好的结果了。
她求了几声不见文瑜应声,磕头越发卖力,额头撞在地上,发出“咚咚”声。
文瑜不忍再看,扭头望向文玹时眸中已经含了泪:“阿姊,要不……”
文玹亦动了恻隐之心,可想想娘亲当初不留芸巧自有其道理,而如今若是跪着求几声就让她回来,看在其他女使与仆役眼里,只会助长他们的侥幸心。
她硬起心肠摇摇头,对那两名侍卫道:“把她带走吧。”
侍卫将芸巧从地上拉起来,推着她离开,听着她哭哭啼啼的声音渐渐远去,在场的人都有几分尴尬,一时竟无人说话。
单向彦眼珠一转:“都傻站在这门口干啥?今日这么巧,大家都聚在一起,不如找个地方坐下来。第三甜水巷口的赵家豆儿凉水,做的乳糖真雪又好吃又便宜,他们家还有蜜沙冰、各色果子冰……”
文玹失笑,这位单大郎还真是三句不离吃食,他与谢怀轩都是俊朗而阳光的郎君,她很喜欢他们,更想多与孟裴相处,且文珏那么喜欢谢怀轩,她也想成全文珏这一份小心思,若是没有古二这茬,她也就答应去了。可是如今形势之下,还是早些回府去才妥当啊!
她刚想开口拒绝,文珏拉了拉她袖子,轻声恳求道:“阿姊……”
文瑜方才还因为芸巧的恳求而眼泪盈眶呢,正让兰姑擦着眼泪,听见单向彦说有好吃的蜜沙冰,顿时双眼放光,眼巴巴地望着文玹,亦道:“阿姊,去吧!”
文玹好笑地瞧瞧文珏满脸期待,再瞄瞄文瑜一脸馋样,也不觉动摇。
孟裴亦轻声道:“有这么多人在,不用担心。”
“是啊是啊,我们这么多人在,怕什么歹徒?”单向彦跟着道,“来一个捉一个,来两个捉一双。”
谢怀轩忍俊不禁:“大郎,你可是在武学生里名列前茅的上舍生,若是有歹人,就全靠你了。”
单向彦瞪他一眼:“我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啊,真要有歹人,你们好意思袖手旁观,让我一个人对付吗?”
众人都笑了起来。文玹这才下了决心,点点头答应道:“方才意外陡生,孟公子、单公子,还有谢家表哥,你们在危急时刻毫不畏惧挺身而出,文玹十分感激,这就请你们吃冰表达谢意,”
当下由单家的马车开道,文府马车紧随,孟裴的车居中护卫,谢家马车断后,一行四辆马车,车前车后众多或骑马或步行的护卫随行,这就浩浩荡荡来到第三甜水巷的赵家豆儿凉水,依次在街边停下。
这家铺子不大,是一层的临街铺面,靠外面摆着几张方台,几付条凳,靠内一排则是雅座,用竹帘分隔开,里面摆放的桌椅也更考究一些,雕花八仙桌配上鼓凳,都擦得干干净净。
单向彦带着众人进了铺子,熟门熟路地与掌柜打招呼,要了靠窗的位置。
他们一行六人,便收起一道竹帘,将两格雅座并作一格。文玹三姊弟一桌,孟裴、谢怀轩、单向彦一桌,贴身侍候的女使与小厮们则坐在外间堂里。
文玹与文珏、单向彦都点了乳糖真雪,文瑜爱吃蜜沙冰,还加了双份的糖,孟裴点了乌梅凉水,谢怀轩要了个春兰秋菊,即是以苏子微渍梅卤,混合糖霜、梨橙玉榴小颗做成的冰品。
不久厨房里就传来叮叮当当的凿冰声。等着冰品制作时,闲不住的单向彦道:“趁这时候,把轮班顺序定下来。”
文瑜从桌子中央摆的八色果子拼盆里拿了颗蜜李子丢进嘴里,肉乎乎的腮帮子立时鼓起了一大块,他好奇地望着单向彦问道:“什么轮班顺序?”
单向彦一脸怎么才说过你就忘了的神情:“轮班接送你们来去学里的顺序啊!吃了你阿姊请客的冰,不能不出点力吧。”
文瑜恍悟地点点头。
文玹亦做恍然大悟状:“原来请吃几碗冰,就能换来国子监武学上舍生的护送,有这么便宜的好事,我要是早些知道就好了。”
众人皆笑。谢怀轩亦微笑道:“可惜这里只有一个武学上舍生,另外两个都是书生。二郎,我们两个只怕要被嫌弃了。”
孟裴含笑不语。
文玹望着文珏,意味深长地笑着,故意问道:“二妹,你会不会嫌弃谢家表哥的护送啊?”
文珏一愣,紧接着本来粉润的脸蛋迅速涨得通红,看都不敢看谢怀轩一眼,羞恼地瞪着文玹嗔道:“阿姊!!”
文玹心说傻姑娘,大大方方说不会嫌弃就是了啊。她笑盈盈回头去看谢怀轩,却见他没有笑,正定定凝视着自己,眸中竟有几分认真探询之色,仿佛在问她,你呢?
文玹怔了一下,避开谢怀轩的视线,迅速瞥了孟裴一眼,只见他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看来唯一会被嫌弃的人就是我了。”
文玹又有种怪异之感,就好像他这句话并不仅仅是在开玩笑似的。
谢怀轩见文玹避开自己的目光,眼神便是一黯,垂下双眸若有所思。
雅座里顿时安静下来。
单向彦瞧这几人都不说话了,便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道:“我可问过你们意见啦!你们没有什么提议,那就全听我的了。我在家里排行最大,第一天就由我来接送,第二天就是孟二郎,第三天就是谢三郎。就这么说定了!”
他个性爽朗,语气活跃,换了话题后众人脸上的神情也变得轻松起来。谢怀轩浅笑着道:“大郎你在家中虽然排行第一,在我们三个里面却是年纪最小的那个。”
单向彦道:“按年纪排也行啊,那就是你第一天,我最后一天。”他侧头看向孟裴,“还是孟二郎最安逸,不管怎么排他都是第二。”
文玹不觉好奇问道:“单公子今年贵庚?”
单向彦嘻嘻一笑:“十四岁。”
文玹讶然道:“原来你和我同年啊!”难怪他的言行还带着孩子气,虽然有性格因素使然,但年龄也确实是小。
单向彦不服气道:“你是几月生辰?”
文玹说了自己生辰,单向彦便得意起来:“我是五月十八的生辰,我比你大。”
文玹好笑地摇头,这又有什么好得意的。
“乳糖真雪、蜜沙冰、春兰秋菊、乌梅凉水,来了——!”店里的大伯将做好的冰品端出来,只见他双手平举,左右手分别夹着一瓶,端着一碗,手肘水平,肘中央托着一碗,肘间还夹一碗,左右两边加起来就是六碗二瓶,还走得稳稳地丝毫不会洒出来。
单向彦朝文家姊弟三人那桌挥了挥手:“那一桌两碗乳糖真雪,一碗蜜沙冰,其余都是这桌的。”
大伯走到文玹姊弟坐的桌边,先将手上的碗暂且放下,再放下肘上的碗,将相应的冰品放在他们面前,接着将余下的五份全放在左臂与左手上,端至孟裴他们那桌。
文瑜望过去,见单向彦面前摆了两碗一瓶,分别是乳糖真雪、绿豆沙冰、雪泡豆儿水,不由瞪大了眼睛:“单大哥,你一人就吃三份?!”
单向彦以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文小娘子说请客,又没说一人只能吃几份,我自然多多益善。”
众人皆大笑起来。
文玹笑着看了眼孟裴,他亦笑着回望她,笑容暖人。她这才舒了口气,是她想多了,他大概只是不想让旁人察觉到他们俩之间有什么特别罢了吧?
第114章
一夜细雨霏霏, 到了天将明时才渐渐止歇,云开雾散,日出后便放晴了。
国子监牌坊的琉璃瓦上仍带着未干透的雨滴, 清晨的阳光洒在被雨洗得透亮的深青色琉璃瓦上, 洒在朱色廊柱上, 亦洒在那穿着雪白宽袖褙子,大步而行的少年俊美清绝的脸庞上, 袍摆随他步伐而翻飞, 阳光下的白衣更显得一尘不染,如霜如雪。
少年在进贤亭的东厢檐下站定, 抬手轻轻敲门, 门内传来沉稳温和的声音:“进来。”
他推门而入, 恭恭敬敬地行礼:“文相公。”
文成周点点头,视线扫过他脸上:“说吧。”
孟裴略微停了停才带着愧意道:“没能擒获他……”
文成周并不显意外,方才见孟裴眸中并无半分喜色,他就料到,抓捕古二之事一定出了纰漏:“发生什么事了?”
孟裴蹙眉:“不知为何他始终没有回住处,元德带人守候了整整两夜,直到今晨天快亮了才撤走, 留下两人监视。”
“已经连续两晚不归……”文成周挑眉:“可是被他发现了?”
孟裴缓缓摇头:“他们离得很远, 虽然控住了所有进出要道, 但离他的居处很远,藏身处也很隐蔽。那些人都是惯常暗中行动的,只要蛰伏于某处, 就不会被发现。”
文成周沉吟着,指尖在桌面上轻点两下后道:“端王府有人走漏风声?”虽是问句,但他的语气却颇为肯定。
孟裴眉头深锁,极轻地摇摇头:“他接近大哥并没有多久,在王府并无根基。且父亲此次命元德率队,他行事一贯谨慎,挑选的人也都是多年跟随的部下,绝无可能走漏风声!”
文成周注视着他:“如果是世子那里走漏了风声呢?”
孟裴一怔,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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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赟烦闷地翻着手中《续汉志》,却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正心浮气躁着呢,过来一名侍卫,传话说王爷让他立即过去。
他心中烦躁愈甚,将书丢在桌上,匆匆赶往腾璜阁,一进书房,就见元德亦在房里,不觉诧异:“父王,不知找我来有何事?”
孟炀盯着他,沉声问道:“元德带人围捕胡觉义,他却连着两夜没回所居之处,你知道吗?”
孟赟急忙否认道:“父王,儿子这两天根本就没有出过王府一步,怎么会知道?”
孟炀的目光凌厉起来:“这些天你都和什么人见过,提及过胡觉义之事?”
“父王,真的没有啊!”孟赟一脸无辜地辩解道,心中却猛然一沉,那日许副承旨来访,自己刚被父王骂过,正在气头上,便将他怒斥一顿出气,让他以后再别找乱七八糟的人引荐给自己。难道就是因此……
孟炀盯了他半晌,挥挥手道:“回你自己院里去。”
“是,儿子告退了。”孟赟恭恭敬敬地行礼,退出书房。
孟炀望着他背影,直到他身影消失于长廊远端的尽头,才低低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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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赟急匆匆回到谦受堂,心中充满懊恼与不甘。父王是越来越偏心了,二郎什么都是好的,轮到他,不管做什么都是错的,这两天他半步都没离开过王府,整天呆在书房看书,就算这样,抓不到胡觉义,父王还能怪到他头上!这算什么事啊!
说起来胡觉义突然失踪,未必就与他前日骂了许应东有关,胡觉义本来就是江湖草莽,说不定是哪里的仇家找上门来,他避祸去了呢。
“世子万安。”门外传来窦先生的声音。
孟赟起身相迎:“窦先生快请进。”接着便将胡觉义失踪之事告诉了他,“再这样下去,父王心中恐怕再无容我之地了,窦先生可有什么计策能抓住胡觉义?”
窦先生不赞成地摇摇头道:“王爷已经对世子有了看法,世子这段时候最好还是韬光养晦,须知多做多错啊……”
孟赟哼了一声道:“我这两日什么都没做,光在府中读书,还不是一样被叫去责问?多做未必会错,但不做就连半点机会都没了。窦先生,别的不用多说,你只需考虑用何计策来擒获胡觉义就行了。”
窦先生无奈,拈须道:“胡觉义心怀鬼胎,定然十分多疑,若想要擒获他,必须以利诱之,不如让许副承旨放出消息,说替他安排了枢密院的差遣,约他出来碰面。他若是不上钩,世子亦无损失,若是他上钩,便将他引至酒楼,布下天罗地网。他武艺高强,可在酒中下药,诱他喝下酒去,如此则万无一失了。”
孟赟不由喜上眉头:“好计!”连元德抓捕胡觉义都失败了,若是他能将其擒获,父王肯定会对他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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