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不会,安安最漂亮了,”陆氏听着女儿哭得沙哑的声音,心疼极了,眼圈红红地,又不敢当着女儿的面掉眼泪,怕女儿往坏处想。
“安安涂了药,过几天就好了,还是漂漂亮亮的。”顾大郎犹在后怕。若不是王家小子及时扑过去按住了安安,安安就要掉下楼去了。当时那个侍女忽然摔倒,他只来得及护住了陆氏,没能顾得上安安。
他应该直接去撞那个侍女的,这样安安就不会受伤了,这么想着顾大郎越发歉疚,啪叽掉了一颗大大的泪珠。
眼泪恰巧落在顾容安手背上,顾容安都惊呆了,她有点愧疚地拍拍顾大郎的手臂,“阿耶,安安不怕了。”
落水这件事除了那个侍女,大概也只有顾容安说得清楚了。
他们一家去看赛龙舟,果然如朱玉姿所说的,没有人敢挤他们,纷纷让路。朱玉姿见他们来了,兴奋地招手请他们一家过去。因着还要维系表面上的和睦,他们一家就过去了,朱玉姿便悄声跟陆氏说她要去更衣,请求帮忙看看宋欣宜。
宋欣宜自有奶娘,说是照看,也不麻烦。陆氏不好拒绝就答应了,大庭广众下,想来朱玉姿也不会拿自己的女儿做筏子。于是一家人站在了朱玉姿留下的空位上。
过后想来,那处的栏杆,定然是朱玉姿搞的鬼了。陆氏和顾大郎一合计,对朱玉姿越发忌惮,竟然连自己的女儿都舍得抛出来设陷阱。
他们刚站了一会,就有一位极为秀丽的年轻妇人牵着一个七八岁的男童来找陆氏。
两人打了个照面,都激动起来。
这位夫人居然是陆氏曾经情同姐妹的侍女!那位王夫人长相秀美,说话和声细气,原本是被后母卖入陆家的奴婢。她比陆氏年长几岁,服侍了陆氏几年后,青梅竹马的同乡找来。陆氏帮忙给王夫人改了户籍,送她出嫁,一别就是近十年。
分别多年,两人自是有说不完的话。顾容安咬着帕子,看着对面的王修之发了呆,再三确定自己刚刚没有耳鸣,这个看起来白净瘦弱的男孩子,真的是那个王修之!
顾容安觉得自己心情好生复杂。她觉得她明白上辈子为什么王修之待她格外温和了,原来是因为王夫人与阿娘的关系。
尴尬,她还以为是王修之爱慕她呢。都是自我迷恋过度惹的祸啊。
面对着前妹夫好奇而温和地投来的目光,顾容安觉得很不自在,然而头顶上两位多年不见的故旧亲热地说着话,暂时没有分开的意思。
顾容安只好左顾右盼,就是不看王修之。也幸好她四处乱看了,发现了人群中那个端着描金朱漆茶盘,慢慢走过来的侍女。那侍女端着茶盘的手微微发颤,眼神却时不时落在陆氏身上。
她莫名觉得不对,盯着那侍女不敢松懈,是以当看见她身子一歪,向着陆氏扑过来时,她猛地撞了过去,双手在侍女腿上穴位一按。
瞬间那个侍女身上的力道就卸了下来,她摔在侍女身上时,不由想,幸好刘裕教她的窍门还是有用的。
然后就是滚烫的水泼了下来,她只来得及藏住了脸,跟着栏杆断裂,侍女先掉了下去,她好悬被扑过来的王修之按住了,没有滚下去。
“不怕了就乖乖喝药,”陆氏现在都还在后怕,觉得心跳加快。她有心教训顾容安几句,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又舍不得。她现在虽然还搞不清楚安安为什么突然摔倒,但也明白今天的事情是被人设计了。安安是为她当了灾。
“我不要勺子喂,我自己喝。”顾容安看见陆氏举着勺子喂过来,摇头不干。为了伤口长好不留疤,她当然会乖乖喝药,可是用勺子喝,不是折磨人么。
陆氏完全没脾气,帮忙举着碗,看顾容安咕嘟咕嘟喝光了药,吐着舌头喊,“快给我个糖!”
顾衡和曹氏一进门就听见顾容安中气十足的声音,嗓子是哑了,听精神不错。顾衡皱着的眉毛略略松开,身侧一阵风刮过,曹氏就越过他跑进去了。
“安安,我的心肝儿肉哟,”曹氏嘴里喊着心肝,颠颠儿跑过去,一看顾容安糊了满肩膀的药膏,那眼泪珠子刷刷的掉,“我可怜的安安呐。”
阿婆一哭,谁都怕,顾容安连忙表示,“阿婆安安不疼了,你别哭啊。”
“怎么会不疼,”曹氏心疼地伸出手,又不知道能摸哪里,可怜她漂漂亮亮的孙女哦,小脸蛋涂了那么大一块膏药,莫不是毁容了?往后可怎么找婆家,曹氏越想越难过,抽抽噎噎地哭起来,“王爷,你一定要为安安做主啊。”
顾容安伤在肩背,只是穿了右半边的衣裳,露在外面的左肩背涂了厚厚的膏药,黑糊糊一片。她不能仰卧,只能侧趴在顾衡怀里,真是可怜极了。偏生她还这般懂事,笑着哄曹氏,明明自己眼睛还红肿着。
“安安疼就别忍着,有祖父在呢。”顾衡慈爱地摸摸顾容安的头。有的人怕是觉得自己年纪越大越心软了,就忘了他的手段了。
“祖父,”顾容安忍了许久的眼泪答吧落下来,“安安疼。”
真是哭得所有人都心酸,这么小的孩子,就受了这么大的罪。
朱氏来得晚,看见顾衡挨着曹氏坐在顾容安床前,陆氏围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加上床上抱着顾容安的顾大郎和他怀里的顾容安,一家五口,真是好一派和睦场景。
她心里头不痛快,觉得自己的地位遭受了侵犯,一开口就是,“安安伤得怎么样了,唉,小孩子就是淘气。”
顾容安听见了,好委屈,“安安不是淘气。”
她怯怯地小声说,“我看见那个姐姐想把茶水往阿娘身上泼,所以我就推了她一下。”
所有人都一愣,没想到顾容安会这么说。
顾容安跟着哇地哭起来,“安安不是故意的!是她坏!”
曹氏气急,温顺的她头一回这么骂人,“活该杀千刀的,作恶的人要下十八层地狱!”
“姐姐,人死为大,”朱氏温声劝,“许是安安人小不懂事,看错了呢。”
“你是说安安说谎么?”曹氏站起来瞪着朱氏。
曹氏站起来比朱氏高了半个头,气势上就压倒了娇弱的朱氏。在曹氏的厉眼瞪视下,朱氏不由后退一步,强笑道,“小孩子许是听了谁的话……”
朱氏一句话没有说完,迎面被曹氏扇了一巴掌。
曹氏力气大,朱氏被打得整个人都是懵的,一摸,脸都肿了。
“举头三尺有神明,我曹元娘一生未做亏心事!”曹氏瞪着朱氏,斩金截铁地,“我打你活该!”
顾容安惊讶地张着嘴,很想欢呼一声,阿婆威武!
第29章 补偿
任谁也没想到一直表现得跟一只老兔子一样的曹氏发起怒来, 连晋王妃都敢打。
朱氏带来的人齐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们的主人被打脸了, 急忙抢上前来,孙妈妈张开手臂挡在朱氏前头, 朱玉姿揽住朱氏,剩下的两个侍女就去抓曹氏。
曹氏凛然站着, 一点都不慌, 飞速撸袖子,还分了精神嘱咐陆氏, “蓉娘你怀着孩子呢, 站远些!”
陆氏曾有幸见过婆婆打小偷的场面,听得曹氏吩咐,她默默地退开了。这些娇身惯养的侍女, 哪是婆婆的对手。
“娘,让儿子来!”看曹氏打算自己上,顾大郎着急道。
可还不等顾大郎小心把顾容安放到床上,曹氏已经左右开弓,啪啪几下子就把围上来抓她的两个侍女打懵了,哪还敢与曹氏正面交锋。
“反了反了, 快来人!”孙妈妈看得都觉得自己脸疼, 哪里敢上去送菜, 急忙唤人。一时乱哄哄地。
“够了,”顾衡一拍案几,砰地一声闷响。
惊雷一般, 惊得众人立时噤声,偷偷看顾衡脸色沉沉,不明喜怒。朱氏捂着脸好不委屈,梨花带雨地看顾衡,“王爷。”
曹氏昂着头,“王爷,王妃若是真心来看安安也就罢了,拐弯抹角地往我们安安身上抹黑是什么意思?”
“姐姐误会我了,”朱氏泪盈于睫,楚楚可怜地,“我也是关心安安啊。”
“姑母明明是好心,”朱玉姿也一脸的委屈,她盈盈的目光投去顾大郎脸上,“安安受伤,姑母还把陪嫁里的百年红参带来了。”
哼,那话就是不安好心,曹氏侧过脸不说话。还是顾衡站起来,“此事待审理所查过再论,必会有一个交代。”
顾衡都这么说了,谁还敢有意见,朱氏低下头称是,曹氏也点头说好,双方暂时偃旗息鼓。
“安安乖乖养伤,等你好了,祖父送你一个礼物。”顾衡离开前俯身摸摸顾容安的头,许诺她。
“谢谢祖父,安安会乖的。”顾容安眨巴着眼睛,渴望地问,“礼物可以要一匹大马吗?”
“可以,”小孩子的要求真是简单,顾衡笑了,“安安喜欢马?”
“嗯嗯,喜欢,”顾容安小幅度地点着头,免得牵动了伤口,兴奋道,“阿耶骑大马好威风啊,安安也要学!”上辈子她畏惧骑马,没有学,这辈子却是一定要学的,等到乱世,会骑马就多了一分活下去的保障。到时候把阿娘和阿婆也带上一起学!
“哈哈,可以,”孙女有志气学骑马,顾衡甚是开怀,答应了,“安安可要快点好起来才行。”
顾容安认真保证,“我会好好吃药的。”
顾衡一走,朱氏也跟着走了,曹氏哗啦一屁股坐在床沿上,肩膀塌下来,“我刚刚竟然打了王妃?”
她不敢自信地望着自己的手,回想起来那干净利落的一巴掌,这时候就有点抖。那股气散了,曹氏又成了只受到惊吓的老兔子,恨不得找个地洞藏着。
“阿婆你刚才好厉害!”顾容安崇拜地对曹氏道,如果她有尾巴,这时候一定会在屁股后头欢快地摇啊摇。
顶着小孙女亮晶晶的眼神,曹氏觉得自己不能垮,强笑道,“一般一般。”
“阿娘下回你可别自己一个人动手了,他们人多势众,我怕你吃亏啊,”二十多年母子,还有谁比顾大郎更清楚曹氏像今天这样威武的次数,不超过三个手指。其他时候那都是温顺的兔子啊。
“就她们那样的,我一个人可以打四个!”曹氏吹着牛皮,觉得自己真是威武雄壮,打了王妃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居心不良,她如何打不得。
想着曹氏又挺直了腰杆。
顾大郎没想到自己越劝阿娘越自信,轻叹一声不说话了,所以下回他还是动作快点吧,服其劳嘛。
婆婆这样硬气没什么不好,陆氏叮嘱大家,“往后遇上王妃的人,我们都要更加小心了。”今天的事,怕是跟王妃脱不了干系。
顾大郎点点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王妃欺上头来,我们也不是软柿子那么好捏的。”虽然自家没什么根基,玩不了阴的,大不了撸袖子正面上,刚刚阿娘那一巴掌真是痛快。
唉,这一巴掌是爽快了,可直接与王妃撕破脸,他们一家靠什么跟王妃斗呢?陆氏担忧地摸着肚子,往后连吃饭都得小心了。知道那侍女落水身亡后,陆氏立刻明白了这件事是针对她来的,不仅是想除了她肚中的孩子,还想要她的命啊。
陆氏不由瞪了笑得傻乎乎的顾大郎一眼,真是招蜂引蝶,冷声道,“你最该离那个朱玉姿远些,今天要不是安安,死的就是我了。”王妃为何要害她,也只有为了将朱玉姿嫁给大郎这个原因了。
“呸呸,童言无忌,”曹氏忙阻止陆氏说不吉利的话。
“我明白的,”顾大郎惭愧地揽住陆氏,“你放心,我只娶你一个。”他承认自己初入繁华地,一时眼花缭乱,有过花花念头,阿耶让他另娶时,他甚至犹豫不决过。只是他心里终究是放着蓉娘的,舍不得令蓉娘难过。
“蓉娘你放心,大郎敢动花花肠子,我打断他的腿!”曹氏拍着大腿保证。今天闹出来的事,还不是因为王爷东一个西一个,娶了这么多女人,这才搞得家宅乌烟瘴气,戾气横生。
“阿婆威武!”顾容安趴在大枕头上,举手支持,“阿耶你可不能给我找小娘啊。”
以一对三,顾大郎不敢反抗,无条件答应了三个大小女人的要求。
前世的因果似乎已经明朗,阿娘是被朱氏姑侄害死的,阿耶不知内情,与朱玉姿成亲后才发现了朱玉姿的真面目,所以两人除了一个顾容瑁,就没有别的孩子了。阿耶也因为觉得对不起阿娘,不能为阿娘报仇而郁郁寡欢。然后阿耶又怕朱氏姑侄害了她,不肯告诉她真相,让她跟着朱玉姿长大。
可笑她前世竟然把仇人当了恩人
——————————————
养伤的日子是难熬的,好在汤药里加了助眠的成分,感觉疼得受不了了,顾容安能够靠睡觉挨过去。
这样过了几天,顾容安伤口开始结痂的时候,审理所的结果出来了。案情略为曲折,一开始发现的证据指向了柳夫人,然而柳夫人已被禁足,事发当天含香阁上下就没有人出来过。柳夫人屋里的侍女提供了一个线索,又查到了王妃。查到最后背锅的是顾衡一个早就失宠了的姬妾。
对于这种结果,父女二人接受得很平静,就连曹氏都不再嚷嚷着请王爷做主了。反倒是一向冷静的陆氏气得砸了案几上的杯子碟子。
噼啪、噼啪,清脆的裂瓷声连成一片。
“对不住,我近来脾气有些焦躁,”砸完了手边的东西,陆氏擦着额头的汗,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地上铺着宝蓝羊毛如意纹短线毯,要砸碎东西还是需要很大的力气的。
“怀了孩子是这样的,老二怕是个脾气大的呢。”曹氏宽慰着,递过去一只放在高几上的小插瓶,“你要心里不利爽,这还有,只管砸。”
“这只越窑青瓷瓶可是珍品,一只就要百金,”陆氏是识货的,刚刚已经砸去了许多银钱了,再砸有点舍不得。搁在同方镇,她要绣多少年的绣品才能挣得回来啊。
“一个瓶子而已这么贵?”曹氏拿着插瓶的手收紧了,生怕失手砸了,可她还是没有收回来,“砸吧,只要你高兴。”
“我都好了,”陆氏摇头,婆婆以前比她还舍不得,现在也豪气了。
“给我嘛,”陆氏收手了,顾容安却跃跃欲试,“我想砸,躺了这么久不能下床,我也好焦躁。”
“你个小人儿,还知道焦躁呢,”陆氏掩着嘴笑。
曹氏直接把小插瓶放进了顾容安手里。这个插瓶对顾容安来说还是有点大的,不太握得住,曹氏就帮她一起握着,鼓励道,“安安,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