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林可爽朗的声音:“这是专门给我煮的?”
穆三娘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差点把手里那个药包给砸出去:“你、你……你怎么来厨房了?!”
林可挑了挑眉,瞥了她一眼笑起来:“我为什么不能来?”
穆三娘张了张嘴,吐出一个字来:“脏。”
“不脏。厨房可是个好地方,还有香喷喷的鸡汤呢。”林可不怎么在乎地笑笑,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地寻了个碗出来,乐呵呵地凑过去舀了满满一勺子:“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你真是好手艺。”
穆三娘欲言又止地看着她,轻声道:“你……慢慢喝,有些烫。”
林可道:“我怎么能先喝?谁煮的汤,谁就是老大。来,穆姐,你先喝一口。”
穆三娘:…………
她艰难地笑了笑,开口道:“这本来就是为了你才做的,你先喝。”
林可笑眯眯道:“我看着你喝,心里高兴。你先喝。”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穆三娘闻言张了张唇,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她垂眸掩住眼底的神色,极力忍耐,才能压抑住打翻鸡汤的冲动。
过了不知多久,穆三娘才重新找回了声音,柔声道:“我已经喝过了。林大人,你喝一口吧。”
然而对面久久没有声音,穆三娘忍不住抬头看去,却发现林可正目光复杂地望着自己,不由脸上变色,颤声道:“林大人?”
林可问道:“鸡汤里面是什么药?”
“你…你都看到了!”穆三娘后退一步,整个人都哆嗦起来,眼眶瞬间就变红了:“对不起,对不起……是、是麻药,山寨的宋疤子给我的。吃了不会死,只是会手足无力,过个半天时间就好了。”
“半天?看来他们打算今晚动手,没想到这些人还挺忌惮我的箭法的。”林可轻轻叹了口气:“你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上吗?”
穆三娘呼吸一窒,随即用力摇了摇头,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后悔救我了?”
“这有什么好后悔的。”林可笑了笑:“只是我很庆幸,自己从来不曾相信过你。”
说罢她转身出门。望着她的背影,穆三娘瘫软在地,泪水终于从眼眶中涌了出来。
知道了山贼的打算,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了许多。
半夜马厩那里起了火,一伙人趁乱杀了进来,却正好掉进了陷阱。这些蒙面人冲进院子里的时候,周围忽然灯火大亮,家丁拆了床板当作盾牌用,将这些人牢牢围在中间。山贼一时冲不出去,成了林可眼中上好的靶子。七、八个人,林可一箭一个,顺顺利利就给杀了个干净。
如林可所料,三班衙役跟聋了瞎了一样,这样大的动静,竟没有一个过来看看情况。
林可吩咐众人将山贼的脑袋给砍了下来,挑在木杆子上,便径直朝着县衙而去。门房睡眼朦胧地打开大门,正不耐烦地想要斥骂上这几个不长眼的家伙几句,见到那面目狰狞的人头,整个人一下就愣住了。
林可随手把他推到一边,直接进了县衙,杀气腾腾地冲着后堂走去,沿途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
里面县令收到消息,穿好了衣服急匆匆从小妾房里出来,就想避一避,谁知被林可堵了个正着。林可一行人都带着兵器,县令往后退了一步,整个人抖得像是秋风里的黄叶,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
“大人。”
林可朝县令行了个礼,随即说道:“今夜下官遭遇了一群匪徒,经过一番激战,这七人已然伏法。只是这群悍匪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县中行凶,能耐不可小觑,说不定还有余党藏在附近伺机行事。事情闹得这样大,下官却不曾见到一个衙役,心中实在惶恐,生怕是县中出了什么大事。旁的也就算了,若大人您有个什么闪失,下官万死难辞其咎,因而匆匆赶来县衙保护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她这番话有理有据,情深意切,任谁也不能指摘些什么——况且人头还血淋林地挂在木杆上,也没谁敢在这个当口指摘些什么。
县令脸色白得吓人,显然是怒到了极点,指着林可,却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下人很有眼色地替他抚胸顺气,县令重重咳嗽了几声,才开口道:“行了,我没事,你可以给我回去了!”
“匪徒凶恶,难保还会做出些什么了。这么回去,下官实在是担心大人的安危。”林可一挥手,立刻有人抬了一箱什么东西上来,一个壮汉上前打开盖子,将里面的东西往地上一倒。一时之间满地都是腐烂的人头,瞬间一股恶臭弥漫开来,混着新鲜的血腥气,几乎令人作呕。
县令差点一口气没有上来,他不敢置信地望向林可,便听这人彬彬有礼、好整以暇地继续说道:“还请大人辛苦一下,今天把人头点清了,写好公文送上去。这件事若了了,想必那些山贼也就不会再来侵扰县城了。”
后堂已经聚了许多人,可被林可的气势所摄,整个后堂一时间竟是鸦雀无声。少年身上溅着不少刺眼的鲜红血迹,像是踏过万千尸首堆成的血腥长路而来,他微笑着,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火焰映在他漆黑的眼底,仿佛深渊中烈焰熊熊燃烧。
已到了喉头的拒绝不知怎么的就是吐不出来,县令后背渗出冷汗来,他突然意识到,眼前这个少年,是真真正正杀过人的。不是一两人,不是三四人,而是上百人,整整一个山寨!这样的煞星当真要动手,凭那帮贪生怕死的衙役,恐怕连一个回合都扛不住。
“是、是…………”
想明白了这一点,县令颤声道:“来人啊,拿笔墨来!”
圣人言,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丈夫能屈能伸。立大志者,需以“屈”处世;成大业者,需靠“伸”显才。退一步海阔天空,英雄视时机而动。
他、他认怂了还不成吗。
终于把事情给了结了,林可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她听到唐七痛心疾首地对那县令说道:“你也太不争气了,害我们密卫连出手帮林大人一把的机会都没有。”
县令:…………
林可:…………
发现林可正狠狠地瞪着自己,唐七一脸无辜地问道:“怎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赌一文钱,这货绝对是故意的!!!
说好的密卫不会干涉这件事呢?信他的自己真是傻得掉渣啊!早知道是这样,她为毛要这么辛苦啊摔!直接让唐七这个混蛋出面不就成了!!
林可心中咆哮着,脸上挤出一个恶狠狠的笑容来:“唐七,你本事这么大,后面路上值夜的事情,就都交给你吧。”
唐七:…………
☆、第25章 渣男
干了这么一桩大事,林可生怕夜长梦多,本来是打算立刻离开县城的。谁知唐七泄露了密卫的身份,他们压根就不用跑路了。当下县官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了歉,又硬是留他们吃了一顿饭,诚惶诚恐地给送粮队一人包了一份银子,模样谄媚乖顺得就差没跪下来管他们叫爹了。
只凭一个名号,就把堂堂一县父母官吓成这个样子,密卫的赫赫威名可见一斑。
而唐七看来是铁了心地要造势,对县令不假辞色,对林可却一副俯首听令的样子。林可内心是拒绝的,可惜他越是低调,县令越是觉得他深不可测。掂了掂手里刚收的贿赂,林可就明白这破事自己算是解释不清了。
想到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密卫一方的人,林可心里郁闷得紧,连刚刚收到的那两百两银子都不能抚慰她受伤的心灵。反正今天是不可能启程去琼山了,迈步进了自己的房间,林可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径直往床边走去,脚步却是猛地一顿。
房间里有人!
心中一凛,林可面无表情地后退一步,手伸向腰后的匕首。就在这时,那人从屋角的阴影处缓步走了出来,看身形打扮竟是穆三娘。
出了那么一档子事,林可不打算将穆三娘继续留在自己身边——她还没圣母到那个地步。只是此时此刻,穆三娘是死是活,已经影响不了大局,林可也不想再无谓地杀人。所以去县衙时,她特意没有派人看着穆三娘,只希望这个女人能自己趁乱逃出去。
然而穆三娘还在这里,不光如此,甚至还冒险潜入了她的房间…………
心中没有放松一丝警惕,林可皱眉道:“你想干什么?”
“林大人,是我对不住你。”
穆三娘痴痴地望向她,笑容里满是苦涩:“我知道,林大人特意留出破绽,是想让我逃走吧。我本来是打算要走的,只是临走之前,有些话无论如何要告诉你。我知道你身边没有可以信任的人,所以也不敢找人传话。你放心,只要说完话,我就会离开县城。”
林可不发一言地盯着她。
穆三娘见状抿了抿唇,垂下眼帘道:“若不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我不会一时昏了头去下药。其实这院子里其他任何一个人死了,我都不会眨一下眼睛,除了你…………这是我欠你的,我、我不过想做一些补偿。不是为了你,只是求一个心安。”
林可冷冷道:“我不需要补偿。”
穆三娘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二当家藏了私房钱,足足有上千两银子,其他人都不知道。你记着,藏银子的地方在老鹰山的山腰处一颗大松树下。从树下两块巨石夹着的那个山洞进去,往左边岔道走,找到一块红色的石头往下挖,就能找到那个木箱子了。那银子是官银,你记得熔了再用,其他就没什么了。”
上千两银子!这年头山贼可真有钱啊。
被这个数字震惊了一下,林可愣在原地,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穆三娘问道:“小郎君,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这问题真是太熟了,被狗血小说荼毒太多、整个人又还沉浸在一千两银子的震撼中的林可,几乎想也没想条件反射地就回答:“爱过。”
话一脱口而出,林可就想给自己一巴掌。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两个字已被穆三娘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她冲着林可嫣然一笑,便心满意足地转头飘然而去。
林可:…………
这种时候,不解释似乎很渣,但若是叫住穆三娘硬要解释个清楚明白,仿佛更渣。
林可一脸懵逼地望着她的逐渐远去的背影立在原地,进退不得。
“问世间情为何物啊。”唐七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此刻满脸沧桑地靠在门框上,唏嘘地说道:“其实这也是个奇女子,你别担心,我已叫人暗中跟着了,她会安全出城的。林小哥,你也别太伤心了,毕竟你还有桑双姑娘呢。”
林可慢慢地转过头来,觉得自己的脖子仿佛发出了许久没上油的齿轮转动时的咔哒咔哒声:“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觉得穆三娘和阿双都喜欢我?”
唐七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
林可:…………
在这零点五秒内,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好像、仿佛不小心拿了一个种马男的剧本,还是特么的脚踏两条船的那种。
不不不,坚强一点,不要郁闷,不要绝望,仔细想想情况其实还不算太糟啊。反正穆三娘已经跟她和平分手(?)了,而蔡双这边也还是有挽回余地的。
林可咽了口唾沫,默默地安慰自己:至少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找她提亲的,要是她哪天必须娶一个妹子,那才叫完蛋了呢。
“对了。”唐七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道:“谢中奇正计划着想把自己妹子嫁给你,这事你知道吗?”
林可:…………
呵呵,她完了。
林可在这里忐忑,有人却比她更不好过。数天后,消息终于传到了天水城,谢中士脸上仍是没什么表情,眼底却浮上了一层阴翳。
一旁,孟简气得在房间里乱转,他把手中的信攥成一团,狠狠朝地上一丢:“这娄飞云是不是不想当这个县令了,这满纸都是托辞,说他管不了林可的事情,他在怕什么?他难道就不怕小爷我找他的麻烦吗?”
“娄飞云是官场老油条了,他冒着得罪你我的风险这般顾左右而言他,想必是觉得这潭水太深,不想往里淌了。”
谢中士抿了口茶水,顿了顿,有些烦闷地将茶杯往桌上一放:“林可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人,现在看来,后面恐怕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靠山,再这么下去,不日怕就要一飞冲天。稍一迟疑,此人就再不是我们能够对付的了。”
“那怎么办?”孟简啧了一声,不快道:“林可这厮可是谢中奇的左膀右臂,自从有了他帮忙,谢矮子越来越得你父亲看重。不除了他,事情可不好办啊。”
“自然不能留着他。”谢中士沉吟片刻,忽然开口说道:“漕帮的秦大公子前些日子给你送礼了?”
“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我没理他。”孟简道:“你问这个干嘛,咱们不是早说好了,打算将宝押在秦二混子身上吗?”
“不错,但这不等于我们不能利用秦大公子一边的人。”谢中士眼神一敛,站起身来对孟简道:“你安排一个人,去跟漕帮长老云天远接触一下,记得行事隐秘些。”
孟简一愣:“这倒是没问题……可是听说他最近跟谢矮子走得挺近,我们找他干嘛?”
“云天远可不是传闻中的那种善茬,对他这种人来说,交情二字算不得什么。”
谢中士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按规矩来,怕是已经对付不了林可了,只能行点险。去准备一下吧,等林可回了天水,咱们就行一个一石二鸟之计。”
☆、第26章 情种
有唐七这么个密卫压阵,后面的路自然顺利无比。但到底路途遥远,林可回到天水城时,已是二月末,“花发旧枝头,万木寒威解”的日子了。
最寒冷的时候已经过去,流民渐渐少了,整个大楚撑过严酷的冬日,仿佛又焕发了些许生机。路边的杂草泛出些青绿色来,看着不再叫人那般压抑,城外碧水蓝天,倒是一派好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