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一拿出来,她就听到旁边双生子其中的一个轻笑出声,付巧言也没甚在意,继续快速收拾着。
这屋子跟坤和宫扫洗处她住过的那一间十分相似,一张大炕的两侧是半人多高的斗柜,靠里的大一些,靠外面的就很小了。里面靠墙的两排大抽屉都上了锁,只有外面还剩两个小方格,付巧言也不嫌格子小,实际上她带的那两身衣裳,一个格子就装满了。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收拾好了,因着屋里另外三个人都没说话,她也不好就这样沉默,找了三块她之前绣的帕子,走过去微微往前一送。
“三位姐姐,我是从永巷来的,之前生了病,身上也没什么值钱东西,这几块帕子是我自己绣的,还望姐姐们不嫌弃。”
这是宫里规矩,改换门庭,总要拿出点什么拜码头。
桃姐看了一眼双胞胎里的双菱,双菱便会意接了过来。
这一对双胞胎看上去比付巧言大了两三岁,身量很高,脸圆圆的,眉清目秀,倒是看着十分喜庆。
见她们接了,付巧言这才松了口气:“谢姐姐。”
桃姐这才有了点笑意,这宫里长相很重要,但更重要的其实是为人。
哪屋都喜欢乖巧听话安分守己的,懂规矩会做人才是要紧。
宫里没有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一说,小事牵连一屋,大事可能一宫都要受累,所以这宫里,除了皇后娘娘那坤和宫,哪宫选人都很谨慎。
“坐吧,永巷过来远,你怕是累坏了,明日再叫双莲带你去认认门,过几日就好了。”桃姐这一次声音更是甜,仿佛能滴出蜜来。
付巧言这才坐到炕沿上,微微抬起头看向那三位。
双莲显然是刚才应门的那一位,虽说跟双菱面貌相似,但看起来更为活泼,她见付巧言终于抬了头,便笑道:“我叫双莲,这是我妹妹双菱,我们是双生子,这位姐姐叫桃蕊,比咱们都早进宫,你叫桃姐便是了。”
付巧言赶紧唤人:“桃姐、莲姐、菱姐。”
桃蕊点点头,低声道:“我是掌衣宫人,双菱双莲也是跟着我的,你这手艺挺好,跟谁学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看付巧言那三个帕子的针脚。
付巧言在幼学是学过织绣的,不过他们镇上的幼学并不出名,织绣师父也不是大家,付巧言也只跟着学了个基础,还是坤和宫扫洗处的汪静姐姐教了她些真本事。
桃蕊是景玉宫的掌衣宫人,是大宫女之一,许多事肯定瞒不过她,付巧言也没想着隐瞒,直接便道:“家中时学过一些,后来在坤和宫扫洗处,汪静姐姐也细心指点过我。”
听她是坤和宫待过的,桃蕊一愣,一把柳叶眉微微皱起,少许片刻又松了开:“汪姐姐手艺是极好的,她学的苏绣,活计自是极为细腻。”
付巧言笑道:“诺,也多亏汪姐姐不嫌弃我。”
这么两句话,付巧言便知道她跟汪静是认识的,并且关系应该不错。
桃蕊长得只能算是清秀,眼睛不大,却弯弯绕绕,再配上那把嗓子,叫人一看就心里头甜,倒是跟名字一般无二。
屋里几个人说闲话功夫,寒烟便回来了。
她自是十分爽利,敲了门进屋,直接把四身夹袄塞到付巧言怀中。
“咱们宫里人不满,尚宫局衣裳是给足了的,你这衣服都不能要了,我多给你拿几件,记得以后都不要穿旧的了,省得叫别人笑话。”
付巧言忙点头称诺:“多谢寒烟姐姐。”
寒烟冲她点点头,转头又对桃蕊道:“阿蕊,这丫头你就不用安排了,姑姑说是给娘娘当书童的,以后我带她便是了。”
桃蕊笑笑,打趣一声:“这差事好,娘娘每回读书必有鲜果吃,这丫头命好。”
寒烟点头,坐到桃蕊跟前跟她聊天:“可不是,我现在都悔死了,早年在家里我娘让我去幼学,我死活不去,要不然这差事就是我的了。”
桃蕊细眼一扫:“就你?哼!”
寒烟也没生气,说着看了看外头天色:“行了,该用晚膳了,晚上你记得沐浴更衣,咱们娘娘爱干净,你也得利索些。”
好多话她没明说,付巧言也是知道的,正经娘娘宫里必是嫌弃永巷里面脏。
她赶紧点头,应下了。
寒烟是贴身大宫女,比桃蕊忙得多,说了两句就匆匆忙忙走了,桃蕊在她背后直摇头:“这性子,得亏娘娘性子好。”
这一会儿功夫,天色就全暗下来了,双菱去取了饭,一盏茶的功夫便回来了。
四菜一汤,有粥有馍。菜里有一份炒花生米,一份香油萝卜条,还有一盆白菜炖肉,虽然肉不多,但看上去也就比辛娘那里少了些点心,倒也算是可口。
付巧言许久没吃这带油水的菜了,一口白菜下去满心都是香的,她小口吃着,一个馍馍下去,不一会儿就饱了。
肚子里有食儿,人才踏实。
桃蕊见她吃饭有模有样,虽然速度很快但不失文雅,暗暗点了点头。
屋里是多了个人有点挤,这姑娘看起来还不错,倒也没那么令人不爽快。
原本宫中的大宫女都是两人一间的,不过桃蕊这边情况特殊,她要带徒弟,便叫双菱和双莲跟着她住了偏屋最大的一间,倒也不那么紧巴。
用过晚膳,就该安置了,付巧言跟着双生子去了扫洗间,领了热水好好洗了个澡。
虽然永巷一月也能洗一次,但那边冷,大冬天里十分难熬,付巧言又爱干净,每回都是哆哆嗦嗦咬牙洗完,要说享受那是万万没有的。
景玉宫便不同了,因为宫室狭小,都挨的很近,屋里大多烧了炕,夹在中间的扫洗间便十分暖和。
付巧言舒舒服服洗了个澡,换上那一身新夹袄,从扫洗间出来时,觉得整个人都轻省许多。
那些缠绕在心头的委屈和无奈,渐渐随着蒸腾的热气飘散出来,落到屋檐外的琉璃瓦上。
付巧言由衷期待,自己能够在这里待到出宫的那一天。
寒烟给的这几身夹袄都是今年宫里新做,暖和又柔软,永巷发的跟这个根本没法比。
棉花用的是今岁的新棉,料子也是蜀锦的,浅胭脂色的衣裳穿在身上,显得十几岁的小丫头们俏丽非常。
付巧言抱着旧衣刚进屋来,便被活泼的双莲打趣:“瞧瞧我们屋的小美人,这下看哪个敢再嘲笑我们了。”
“莲姐说笑了。”付巧言羞涩一笑,坐到窗边用棉布擦头发。
她年纪小,虽然这一年来受了不小的磋磨,可一头乌发照样浓密,这样披散开来,衬得巴掌大的脸蛋更是尖细。
桃蕊倒也是个心软的人,见她头发实在多,便从柜中翻出一个铜炉来:“给,自己填炭,省得得头风。”
付巧言赶紧谢过,包好头发去热水间加了几块快烧完了的炭,回来裹在头发里。
这种小铜炉相当好用,付巧言在家中时也有,玲珑的小铜球里面夹了炭火,可烘头也可暖手,十分得宜。
付巧言现在自是没有,宫里这东西极不好弄,大多要靠主子赏赐。桃蕊是掌衣大宫女,虽比不得寒烟那样的贴身大宫人在娘娘跟前伺候,但该她有的一样不少,平时也给手下的小丫头们用。
“多谢桃姐,进宫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用上铜炉,真暖和。”
桃蕊浅浅笑笑:“不愧读过书,就是嘴巴甜。”
付巧言在桌边坐了一会儿,头发很快就干了,她往脸上擦了些桃花霜,换下裙子便上了炕。
她的棉被也已经被拿了过来,挺厚实的一床,端端正正摆在最里面。
那边是离烟道最远的位置,比外面冷许多,但被子厚,所以并不会冷。
她对这个位置没多说半句话,只是把那机身旧夹袄都翻了出来。
双莲扫她一眼:“寒烟姐姐不是叫你都扔了?”
付巧言从床上大家公用的笸箩里拿起一把小剪子,开始拆最旧的那件衣裳:“我去岁挨了冻,身子怕冷,我想把这几件改成薄夹袄,穿在里面,不碍事的。”
同掌衣宫女住一屋最不缺的就是针线,付巧言也算是捡了便宜。
她正是豆蔻年华,却也知冷暖,没那只要窈窕不要身体的讲究。桃蕊不由又看了她一眼,就连她手下这两个小胖丫头都爱美得很,一天到晚就知道拾掇衣裳,付巧言这小小年纪倒是稳得住。
她想了想,从柜子里取了两块桑棉出来:“你人也不高,那夹袄的布都旧了,用这个做两件上衣还是够的。”
付巧言一看那成色,张嘴就想拒绝。
桑棉最是柔软,很适合做里衣,从旧夹袄里拣出些好棉花薄薄铺上一层,穿上身也不会显得臃肿。
但这布在宫里并不算便宜,能做出两身来的尺头,怕没有个一两银子换不来,她们这样的无品宫女,要两个月的月银才够,是真真舍不得换的。
桃蕊摆了摆手,没叫她说出话来,只是甜甜道:“你以后就是娘娘跟前的人,说不得我们这一屋子还得靠你提拔呢,拿着吧,咱们这好多剩下的布,不妨事。”
付巧言知道她是好意,特地说了笑话打趣她,心里却也记住了她这份恩情,红着脸接了过来。
这宫里,旁人的一点点善意,都能叫她心中温暖,知足且惜福。
第25章 知画
付巧言做衣服的手艺普通,绣工也很平凡,也是因为没从小跟对老师。
虽说汪静指点过她,毕竟也就那一两个月的功夫,实在也是练不出什么细腻手艺来。
不过这两身衣服要穿在里面,又不用给外人看,她也不讲究那些,很快就拿桃蕊给的那块桑棉裁出两身略大些的料子来。
这布比一般宫里发的粗布要细密得多,明年也能穿得,因此她故意做得大一点,省得明年浪费了好料子。
桃蕊的一手绣工,自然是没得说。
这不年不节的,她实在也没什么要忙,既不用做各宫主子们的节礼,又刚给娘娘赶制完冬衣,这会儿算是一年里最闲的时候了。
淑妃年纪越长,对衣食越没年轻时那般讲究。桃蕊在景玉宫十来年了,一直伺候她衣锦。
尚宫局每年都会根据主位娘娘们的喜好,让织绣局的绣娘们赶制四季新衣,绣娘都是顶尖高手,出来的衣服华美非常,无一不是精品。
就连挑剔如王皇后,都对织绣局出来的衣裳拣不出大毛病。当然,能给皇后娘娘做工的,自然是织造居手艺最好的那几位了。
淑妃到底是二品主位妃,哪怕不受宠又无亲子,也没人敢怠慢她。
不过主子们一年到头大节小会的,每旬还要给皇后娘娘问安,光靠织绣局出来的那四身大小礼服和四身常服,根本镇不住场面。
这还是因为淑妃是二品妃,下三位的小主们每季只有一身小礼服和一身常服,连个换着穿的机会都没有。
即便是这样,织绣局也赶制不出更多的衣裳了。她们不仅伺候宫里大大小小几十位主子,皇上的龙袍也是出自她们之手,正应如此,织绣局里日日夜夜都十分忙碌,根本没得空闲。
因着娘娘们的衣裳不够穿,所以尚宫局每年也会按例给各宫分发锦缎美帛各色绣线,以供娘娘们自己随心而为。
百年下来,各主位妃宫中便都会设立掌衣宫女,享大宫女的份例,专门伺候娘娘穿衣用布。
能给主位妃做掌衣宫女,那手艺必不比织绣局的绣娘们差,就拿桃蕊来说,她自幼便跟着母亲学织绣,后来进了宫,是先在织绣局苦熬了三年,才被沈福看中要到了景玉宫。
她跟汪静也是在织绣局认识的。
正因为手艺好,自是见不得旁人随心而做,一开始付巧言裁布时她没说话,等她挑好棉花开始缝制,桃蕊终于忍不住了。
她坐到付巧言跟前,拿了后片在手里,低声道:“看我的动作,仔细学。”
都是一个屋住着,她又教的最简单的缝片,也没什么好藏私的。
就连一旁的双生子也没吭声,两个人老老实实坐在炕上,手里飞快绣着绣活。
冬日里天冷,她们一般都在屋里做些小件,腰带香囊袜子摸额,不一而足。等到要开春了,便打开旁边的绣屋,开始给娘娘做春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