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话题引开,付巧言就不再纠结那些小事,转而道:“那倒是,家父家母都是高挑人,恒书矮不了的。”
晴书就讨巧道:“那奴婢们还得感谢娘娘,叫我们几个有机会见见俊俏小郎君,多大的福气呢。”
“顽皮。”
付恒书的殿试名次荣锦棠一直没有亲口对她讲,叫她自己问弟弟去,省得她见天念叨。
付巧言怎么撒娇都没用,只好攒着今日一起问。
绕过嘉和门,出去就是乾清宫。
步辇一路稳稳当当,把她送到名为静心殿的偏殿前头。
晴画上前扶了她下来,搀着她缓缓步入正门。
里面已经摆好了茶果点心,也燃了静心冥神的听涛香,付巧言在主位上坐下,才发现宽敞靠山椅上已经摆好了软垫。
付恒书还没来,付巧言这会儿也没那么紧张,就笑晴画:“至于这么仔细。”
晴画叹了口气:“唉,娘娘不知,若是这里布置不好,陛下定不让您出宫的。”
付巧言笑笑,脸蛋红扑扑,显得气色极好。
她真的运气好,刚调理好身子就有了孕,除开第一个月反应大些,一过去那个劲就好了。
现在的她能吃能睡,还有满宫的宫人盯着她不叫她吃太多,生活琐事各种细节都已打理好,根本没什么好操心的。
宫事她也已经做了几个月,早就做熟,一点也不算难。
翻到五月,她也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如今再看她自然是面色红润笑意盈盈,整个人都显得活泼可亲,一看就平日里调养得极好。
就连淑太贵妃也打趣她,问她:“是不是就要见着弟弟了?瞧你高兴的。”
付巧言也只笑着颔首,既荣锦棠没讲,她就不会自己讲。
他那么辛苦,日日都不得空闲,无论有什么计划和章程,付巧言都可以配合他。
她正在这出神,边上晴画提醒她:“娘娘,小舅爷来了。”
只听门外黄门唱报:“付恒书求见。”
付巧言猛地坐直身体,叫晴画给她把每一寸的衣服褶子都抚平,才冲她颔首。
晴画见她这样,又好笑又心酸,她对家中了无牵挂,却也能懂她这一刻的近乡情怯。
爱之深,盼之切。
晴画看了晴书和沈安如一眼,叫她们二人务必盯好娘娘的状态,这才应门:“进吧。”
厚重的雕花门扉“吱吖”一声开了,丝丝缕缕的光影映射到屏风一角,隐约透出一个细瘦的身影。
付巧言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攥成拳头,这一刻她只听到自己聒噪的心跳声。
一个面如冠玉的小少年从屏风后面闪出,他眉目含笑,炯炯有神地往付巧言这里看来。
两人对视的那一瞬间,仿佛岁月停留在了这一刻。
付恒书快步上前,笔挺地站在了她的面前,如松如竹,如墨如玉。
他红着眼睛,笑着叫她:“阿姐。”
付巧言突然哭出声来。
那么多年过去,再听这一声“阿姐”,依旧叫她感慨万千。
山水千重,星月遥遥,在刚进宫时无数个疲累的日夜里,她就是靠着他的一声呼唤支撑下来。
那时候无论多艰难,无论多痛苦,她都从不后悔。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咬着牙流着血,也得走到最后。
只这个她梦里期待能好好长成的少年,如今已经快跟她一样个子了。
再看他眉目清俊,面红齿白,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恒书,你已经长这么大了。”付巧言流着泪道。
隆庆四十一年那个病榻上瘦成一把骨架孩童,已经消失在记忆里,剩下的只有如今这个欣长玉立的少年。
这是她曾经唯一仅剩的亲人,也会是她未来最重要的弟弟。
付恒书忍住没有哭,但眼睛却红彤彤的。
他紧紧盯着美丽芳华的长姐,若不是哭了,她今日气色一定很好。
付恒书细细打量她,生怕错过一眼。她穿着一身富贵华丽的苏绣袄裙,头上发髻简单,却只戴了一把福禄寿翡翠如云簪,无论怎么看,都是那么的舒心如意。
沈家叔伯没有骗他,她真的过得很好。
付恒书倏然笑了:“阿姐,你也比以前美丽许多。”
“等明年弟弟束发,便能重新顶门立户,给阿姐一个谁都无法小瞧的外家。”
他站在那里,掷地有声。
“好。”荣锦棠推门而入,尖锐的目光压在他身上。
“这才是我大越的男子汉。”他赞道。
第137章 状元 二更
殿试那一日付恒书远远望过一眼当今, 只纱帘绰绰, 他什么都没瞧清楚。
今日这样乍一入眼, 付恒书才发现皇帝陛下高得吓人。
兴许只是接见妃嫔的亲属,他今日只穿了常服, 一身鸦青的长衫笔挺利落,腰间配一条满绣的山水腰带,下挂四物荷包。
他甚至没有戴冠,只用墨色发带挽了一个发髻。
就是这般朴素的打扮,他望来一眼,也能叫人后背发寒。
付恒书是学过御前奏对的,见他进来只微微愣了一瞬,立即就跪倒在地上:“陛下圣安。”
荣锦棠道:“起吧。”
他边说着, 都没去看付恒书,只快步走到主位前头, 把要起身行礼的付巧言按了回去:“都叫你不用见礼了。”
付巧言向他笑笑,一脸的泪水都收回去,一见他就忍不住心里开怀。
晴画递来温手帕, 付巧言有点不好意思低头擦了擦眼泪。
她最近老是容易掉眼泪,连自己都看不过去了。
因为荣锦棠来了,她原本想着起身换个次席来坐, 只荣锦棠把她按回主位,也不叫重新布置,只自己坐到她身边。
付恒书已经起身,垂眸站在原地。
荣锦棠握住付巧言的手, 摸到她手心热乎乎的,这才放心下来。
“朕只过来说两句话,不打搅你们姐弟叙旧。”荣锦棠笑着道。
他这么一笑仿佛冰雪将融,通身威仪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彬彬有礼的随和。
然而即使这样,付恒书也依旧很紧张。
这是他第一次面见天子,很怕表现不好连累姐姐。
不过付巧言却一点都不怕他,红着眼睛在那里笑:“陛下见我弟弟长得好吧。”
荣锦棠就憋不住笑出声来。
“你还没问他殿试什么名次呢?”
明明是个天纵奇才的状元郎,到她那里就只夸长得好。
付巧言摇了摇头,一脸的“哎呀刚才怎么忘记问了”的表情。
荣锦棠偏过头去看付恒书,道:“付爱卿自己说吧。”
付恒书悄悄支着耳朵听他同姐姐交谈,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若没有几分真心和信任,他姐姐断不会同陛下这般讲话。
他抱拳行礼,略有些骄傲道:“回禀陛下、娘娘,臣今岁恩科一甲头名。”
到底才虚十四,他能有如今这样成绩,怎么还不能骄傲一把。
付巧言霍然起身,一下子瞪大了眼睛:“真的?”
她不去问付恒书,只冲着荣锦棠问。
这大概是她最发自内心的表现了,荣锦棠心里妥帖,面上也更是温存。
“真的,高不高兴?”他笑着问。
付巧言一把握住他的手,扭头去看瘦得仿佛要被风吹走的幼弟:“恒书,你辛苦了。”
说着话,她眼睛又红了。
荣锦棠叹了口气,亲自接过晴画手里的温手帕,帮她擦眼睛:“多好的事,哭什么呢。”
“将来娃娃生出来,要成泪包了。”他在她耳边小声说。
付巧言破涕为笑。
荣锦棠见她已经安稳下来,便对付恒书道:“钦点你为状元,是满朝文武共同商议的结果,只你如今实在年幼,将来有何打算?”
付恒书微微抬起头,十分平静地看着他。
青年天子面容俊朗,眉目如画,他这般英俊不凡,挺拔威仪,哪怕抛去真龙天子的身份,也是无数女儿家都想嫁与的好夫婿。
付恒书见他对姐姐尊重温柔,实在也很出乎意料。
他沉思片刻,道:“回禀陛下,臣如今尚且年轻,许多知识一知半解,实在不能担任一方父母造福百姓。”
荣锦棠微微勾起嘴角。
这俩姐弟,都是一样的。
“那你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