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已经开始出发,季方晓处理完了一批队伍的站位,才开始回答刚才程泽的问题。
“其实我们原先的计划是对的,也猜准了。蒋嘉柯想从边线防御我们。”季方晓说,“连胜虽然猜中了我们的计划,但是,蒋嘉柯或许没有听信她的话。”
一个指挥,最讨厌底下的人对自己制定战略指手画脚,提出质疑。几次三番,容易影响自己的威信。尤其蒋嘉柯原本对连胜就有点偏见,而对自己又有足够的自信。
因为指挥所看见的事情是不一样的,他们有自己的考虑。前线的人并不了解,更多时候提出的建议是短浅而片面的。这也就直接导致了,一般的指挥都有点刚愎自用的毛病。蒋嘉柯尤为明显。
他一错再错,被指出后不予反思。
季方晓:“连胜把人骗到中路去,如果是说好的事情,那应该是附近的兵力过去布置包围,但是没有。他们自己绕了一个大圈,绕了阵营中段,才拦截住方见尘他们,说明指挥没有采信她的话。”
“中路防线先撤走再回拉,完全是被动而滞后的操作。如果没有连胜拦截,我们可能是能成功突围的。”季方晓说,“说明蒋嘉柯不仅没有采信她的建议,也没有采信她的分析。”
看对面眼睁睁放过正确的答案,往错误的道路上越奔越远,这感觉实在是相当复杂的。
再联想到自己,那就更复杂了。
如果刚刚不是连胜搅局,让他们心生戒备,而滞缓了脚步,他们可能已经从右侧成功突入。然后就能发现对方后方空虚,确认计划无误。调集兵力,从被打开的中路突破。
一切完美而顺理成章。
可惜了,错过这样一个大好时机。
但同时也证明,蒋嘉柯第一次做指挥,水平有点不在线。
唯一值得担心的是,连胜处处料中,蒋嘉柯会不会总结失误,采纳她的意见,做出应对。
不过无所谓,现在优势掌握在他们手上。
他们已经错失了一次,不会再错失第二次。
蒋嘉柯那边也得到消息,赵卓荦等人已经被击退了,而中路开始有小股敌军来袭。
“我觉得他们刚刚应该是可以突破的,但是他们没有,选择观望,然后被打回去。这有点自相矛盾,应该是出了什么事。”周师锐说,“方见尘会主动去中路送人头就很奇怪了,你或许可以问问连胜的意见。”
蒋嘉柯沉思不语。
周师锐耸肩。
中路的几个排排长回报,没有援军,对面攻势不强,可以守住。
蒋嘉柯点头:“很好。”
没多久,鲁明远的声音又在公频响起:“连胜说,先集结兵力,不要分散。”
蒋嘉柯怒道:“她怎么处处跟我反着来呢?”
鲁明远那边安静了片刻,然后继续说:“连胜说,对面刚刚已经试探过了,不应该继续小打小闹的过来玩耍,应该只是为了拉住我们中路的防线,让我们兵力分散。己方战略或许已经被看穿,对面可能要进行强攻,请及时做好应对。再晚就迟了。”
当你对一个指挥说,你的战略已经被敌人看穿,而此时距离开场也就过了两个小时,任何一个爱面子的人,都会暴跳如雷。
蒋嘉柯显然就是一个爱面子的人。
蒋嘉柯不可能对着鲁明远发脾气,也不可能对一个传信的人禁言。毕竟连胜的排一共有二十四个人,他总不能一个一个都禁过去。
蒋嘉柯怒道:“现在战局一团糟,连胜你到底做了什么?你背离指挥擅自行动,然乱作战计划,让我对前线认知失误,你先把你做的那些都给我坦白清楚!”
周师锐抬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学长,现在没时间听她解释,我们只要结果。她也是白队成员,应该知道重要性。如果延误战机,责任是她的。你不如听她的建议试一试。”
蒋嘉柯抬手捏住下巴,低下头没有回答。
鲁明远:“连胜说,她干扰的是敌方作战计划。结果就是,你的战略已经被对方看穿。已被看穿。已被看穿。重复三遍是郑磊要说的。”
蒋嘉柯如果手上有东西,现在一定已经狠狠砸下去了。
故意的!他们分明是在故意羞辱!里面肯定还有鲁明远的意思!
周师锐蹲在地上,手里转着笔,不再发言。
蒋嘉柯想抹把脸冷静一下,但是戴着防具,越发烦躁。脚下用力一跺,还是准备暂时妥协,听从连胜的意见。
还没下令,前方侦察兵说:“红队从右方进击了,看人数不少,具体暂时不能估测。”
侦察兵的反馈,他们一干普通兵种是听不到的。他们公频能听到的,只有排长连长和小兵的反馈报告,以及总指挥的指令。
蒋嘉柯一惊,脸色大变:“所有人火速集合,往右路集合,过去支援!”
如果让他们全员进入势力范围,那就太糟糕了。
众人原本还在听他们频道内的争论,得到命令急匆匆转向,往右边跑去。
连胜的小队还站在原地,被连胜拦住了。
公频内再次响起鲁明远的声音。
“连胜问,季方晓从右边强攻了吗?”鲁明远,“连胜说,如果是这样,不要集结了,现在已经太晚。让大家赶紧散开撤退,往右边红队阵营撤退,优先保证己方人头数。”
蒋嘉柯终于爆发:“你们反反复复有完没完?她是总指挥还是我是?你让她给我闭嘴!”
“连胜说……”鲁明远有些犹豫,“和你说话的人现在不是她。”
蒋嘉柯:“……”
蒋嘉柯努力沉下气道:“鲁明远!我跟你是同级我给你面子,但是你别逼我跟你翻脸!”
连胜叉腰而站,皱眉道:“‘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明显我们现在人数处于劣势。不仅如此,而很分散。一群分散的士兵,毫无计划的去抗击一队有备而来的敌军,我没有看见任何获胜的希望。”
“而且他们现在过了阵营线,根据山林地形,是从上攻下的趋势。本身就从对我们不利。”连胜说,“你看我们这边现在一团混乱的样子,是过去支援的吗?这根本就是在浪费兵力!等着对面强势反扑,看看要伤亡多少人!”
“我已经很有耐心的在解释了,忍受一个禁我言的人!”连胜将枪往地上一顿,也有些怒了:“听老子的话,告诉他不会错的!下指令磨磨蹭蹭的,他是个娘们吗?!娘们拿起刀都是干脆利落的,他知道一个及时的指令代表多少人命吗?!”
众人:“……”
郑磊:“男人,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沈喻一腿踹过去:“闭嘴!保持严肃!”
鲁明远自动过滤了她讽刺的话,然后传达过去。
“我觉得也有点……太大胆了,你有后期计划吗?”鲁明远汇报完,自己也有点不确定,他觉得蒋嘉柯肯定不会接受。
鲁明远提醒道:“己方阵营内的敌军数量,是我们的扣分项啊。”
如果后期不能成功逆转,那他们可能会迎来史上最惨烈的扣分数,甚至完成终场负分的传奇成就。
第38章 交权
蒋嘉柯怒不可遏道:“你放屁——!”
现在撤退, 意味着他本场指挥生涯要就此终结了。或者说,后面的战局不会由他来主导。
这完全是他意料之外的事情, 是他无法接受的事情。
实战演习史上从未有过, 开场就直接让出自己势力营地的行为。
连胜直接走过去,凑在鲁明远耳边, 对着他的通讯器吼道:“你现在如果还让他们过去硬碰硬, 损失只会更加惨重,不仅丢失你的城池, 还会让你的士兵白白受死!跑!没人教过你打不过的时候要跑吗?!”
鲁明远觉得自己耳膜都要震破了。一个大步退开,示意连胜冷静。
蒋嘉柯那边气急败坏道:“这是谁的错?这是你的错!是你耽误军情, 还反复变卦!你身为一个排长屡次跟我呛声动摇军心, 你就没有错吗?!”
连胜深吸一口气, 拍了拍额头,说道:“我没空在这里给你上课,也没空在这种跟你争吵。该给的建议我已经给了, 你好自为之吧。”
蒋嘉柯用力吼道:“右路集合!”
旁边周师锐说:“蒋学长,你冷静一点。”
自己的总指挥, 被自己的排长给激怒了。到底谁才是对面派来的间谍?
周围众人能感受到连胜那冰冷的气场,一时间噤若寒蝉。
连胜调整了一下,挥臂道:“跟我走!”
郑磊小声问:“去哪里啊?”
连胜说:“红队阵营。他们已经倾巢而出, 现在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们需要重新计划,也需要修养调整。那边反而有我们喘息的余地。”
鲁明远说:“可是这样等同于交出了整个扣分项。”
“又没有什么攻城的规则,就算是攻城,让出去了还可以再拿回来。不过就是双方换个位置而已, 重来不行吗?”连胜说,“没到最后一刻,都有转圜的余地。什么是我们最后的资本?是人!不是什么扣分项!现在就守着那点扣分项,还怎么制定计划?还怎么灵活作战?”
让士兵过去做无意义的牺牲,是最错误的决策。这种无畏的战斗,不如直接投降,还能最大限度保住最后的面子。留到最后一刻,被打得屁滚尿流,就能彰显他的英勇了吗?
只能显示出他的无能和愚蠢,没实力的人就应该滚下来。
连胜带着自己的排直往红队阵营而去,剩下队伍里的士兵有些犹豫。
他们不知道总体现状,但是听连胜说得信誓旦旦,心中难免动摇。而且蒋嘉柯稳不住,他已经明显的让手下人感受到了他的急躁和不安。
如果连总指挥都出现了这种情绪,要士兵怎么能安心的去厮杀?这不等同于在上阵前跟你打声招呼:喂,我稳不住了,你先去送个人头给我争取点时间我再想想。
——鬼和他玩呢?想搞事情呢?
于是后排众人,开始故意放缓速度。反正蒋嘉柯的命令也没下死,在允许范围内略微浮动,暂时观望。
而右侧抗击的部队久久等不到强力支援,发现自己可能被放生了。半打半撤,主动朝他们靠去,开始退败。
他们颓势一显,对方气如猛虎,直接开始强攻。
所谓兵败如山倒,白队众兵被冲击得一团散乱,纷纷呼救。
说的不错了,白队阵营已经被他们掌握,而他们的士兵现在抱头鼠窜,在逃跑中阵亡了一大部分。
蒋嘉柯接连收到消息,用力握住自己拳头。胸口一股气不上不下,越憋越重。
他考虑了很多,个人的,集体的,过去的,未来的。总之,画面都不是这么美好。
他想起他的教授跟他说的话。
“指挥是一件要命的事情。你指挥的好,是去要别人的命。你指挥的不好,是去要自己兄弟的命,等同于在要自己的命。所以没有指挥才能的人真的不要来做指挥。这不是在奚落你们,这是在警告你们。”
蒋嘉柯屏住呼吸,感觉血液都在往大脑上冲,眼睛干涩的疼。
身边没有人在催促他,可是一分一秒他都觉得异常煎熬。最终还是照连胜说的一样,下令道:“所有人开始散开!撤退!”
周师锐站起来,收拾地图,准备跟着部队转移。
虽然他们这边有人保护,但对面可是一整个阵营,再强大的精锐部队也挡不住。
“蒋学长,从数据分析来讲,请做好最糟糕的准备。”周师锐顿了顿着重道,“照此发展,真的有可能会发生最糟糕的结果。”
“走到这一步,已经是先期决策的重大失误,我们必须承认。既然已经演变成了这样的结果,必须要转变策略。”周师锐说,“现在不是我们主动选择放弃阵营,而是不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