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道卫缺是这样一个对手,她或许该打叠十二万分的精神应对,将所有压箱底的本事都拿出来的。
“各位,菜式享用得差不多了。请各位商议一下,各自给出评判吧!”赵立人宣布。
这场比试,省城一票,上海来的贵宾们一票,再加上阿俏和卫缺手中各自一票,总共是四票。
省城的评判们头一个给出了他们的意见。
“这一阵,我们的意见是,卫师傅胜!”
省城的评审掷出了属于卫缺的蓝头签。
什么?
阿俏没有预料到这个结果,脸上立刻血色全无。
这一阵的输赢,事关省城的荣誉,这帮评审们,竟然也毫不犹豫地投了卫缺的票。她做的,难道就真的这么不如卫缺么?
卫缺则表情极为严肃,一改平常,脸上没有半点笑意。
赵立人也显然没想到这个结果,干笑两声,说:“各位,能否再点评一二,解说一下,为何觉得卫师傅胜出了呢?”
来自省城的评委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终于有人开了口:“其实若真要点评起来,这两套席面的水平其实差不多。卫师傅的菜式令我等很是惊喜,各个菜式在突显本味之余,调味可以说得上是画龙点睛。”
“而阮小姐么……阮家菜我们是很熟悉的了。阮小姐今日的菜式一如往常,稳定而无可挑剔。只是我们尝了之后觉得,阮小姐做出的这些菜式,水准在稳定之余,似乎比以往,少了那么一点点灵性……”
阿俏只得起身,郑重向省城的评判们道歉:“是我的不是,令诸位失望了。”
第171章
见阿俏起身道歉,卫缺脸上露出点儿冷笑,眼神讥诮,仿佛在说:我早告诉你的,但凡这种事……分心不得。
省城这边的评审则大多带有些遗憾望着阿俏:“阮小姐,这……这原也怪你不得。阮家菜是我们熟识的,难免……难免对你要求高些。”
听见评审们这么说,卫缺脸上的笑意顿时没了他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自然听不得这种话:旁人是因为对阿俏严格要求,才判他赢的。
赵立人尴尬万分,他好不容易出面相邀的评审,竟然因为这个原因,判了对手赢,这份“严格”与“公正”,着实让他消受不起。
贺元亮贺师傅则望望从上海来的几位评判,问:“几位,你们的意见是?”
“这一阵,两位所做的席面,令我等叹为观止,双方旗鼓相当,很难分出高下,但一定要分出个高低的话,我们以为,阮小姐还是要稍胜一筹。”上海来的评审们第一次品尝“阮家菜”,此前也对卫缺一无所知,双方的菜式一起品尝过之后,最终还是抽出了属于阿俏的那一柄红色签。
“实话实说,卫师傅的菜式也非常精致,尤其那道‘开水白菜’,令人叹为观止。”
“但是总体来说,阮小姐奉上的菜式,食材烹制起来真可谓是火候足、下料狠,材料烹制到软烂,却丝毫不过。从这一点上讲,我们能看得出‘阮家菜’的底子有多深。”
换句话说,上海来的评审是因为品尝出了“阮家菜”的底蕴,才判阿俏赢的,而并非阿俏本场的发挥。
因此扳回一阵,并未让阿俏觉出任何愉悦。
“接下来,就看主持席面的两位,你们自己的选择了。”赵立人开口道。
阿俏没有犹豫,手一伸,取出了属于她自己的红色签。
她认为,自己虽然没有发挥到最完美的水准,可是席面上阮家的菜式还是要比卫缺呈上的那些稍胜一筹,虽然卫缺呈上的也很不错。
可是卫缺却未必这么想。
对阵的两个,原本都是暗地里极为骄傲的人。
只见卫缺转过脸,看着阿俏,突然笑了,笑得如夏日里的骄阳,蕴着目空一切的热力。
“对不起啊,阮小姐,我是不是可以说,这次的比试,不会再有第三场了?”
卫缺抽出了,属于他的那一枝,蓝色签。
旁人立即听懂了卫缺的意思。
整个比试分作两场,一场比“官府菜”,一场比“江湖菜”,在阿俏强项的“官府菜”这一场,两红对两蓝,卫缺与阿俏打成了平手,而他又有绝对的自信,一定能在“江湖菜”那一阵胜过阿俏,所以,这两场最后的结果一定会是一平一胜,卫缺认为他,赢定了。
卫缺能想到的事儿,旁人也能想到。
省城的几位评审愁眉苦脸地望着彼此,都觉得今日对阿俏的“阮家菜”有些苛责了,反倒没有上海来的评审点评得公道。
卫缺说完,阿俏始终垂着眼帘,脸上没有表情。
“你不要这样么!”卫缺的笑声又大了些,“小姑娘家家的,要是真不敢比下一场,那就干脆就此作罢。你没输过,我也没赢。”
只是依旧没有人能赢得了卫缺,赵立人的会长位置还是得让给卫缺。
“你放心,”阿俏忽然抬起眼,“我应下的比试,从来没有食言过。”
就算是输,她也要输得漂亮。
“明天在小蓬莱见!”
一时比试结束,阿俏回到大厨房,指挥大家一起将食材与食器都收拾起来,准备带回阮家。
“高师傅,你带着他们慢慢回来,我先回去一步。”
阿俏心情不佳,更觉无法面对在厨下辛苦卖力的帮厨们。
她慢慢溜达下楼,一面走,一面想,走出“小蓬莱”的时候,听见两个女声同时招呼她:
“阿俏”
“娘,二姐!”
阿俏一抬头,见是宁淑和阮清瑶。
宁淑快步上前,伸臂将阿俏抱了抱,见阿俏一脸难过,连忙说:“你这个傻孩子,整个省城的担子都在你一个人肩上,这么大的压力,旁人不会苛责你什么的。”
阮清瑶却依旧是那个冷嘲热讽的口吻:“说实话,当初你要不开口,不接这茬儿,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那个什么会长的,谁爱当就谁当呗,干咱家什么事儿?”
宁淑转脸,哀怨地看了看阮清瑶,似乎在求她不要再说了。
阮清瑶与继母的关系如今已经缓和了很多,终于讪讪地闭上了嘴。
阿俏向四周看看,“小蓬莱”左近人来人往,就是没有看到她想见的人。
她懊恼地想想,又觉得自己太矫情了。以前遇到困难的时候,总是有他在,可是这一次,她明确表示了自己不想要他帮忙,结果他就真的不出现了而她也确实是在想他,这种牵肠挂肚的感觉真是要命。
阮清瑶也在小声嘀咕:“怎么不见他呢?还以为阿俏比试,他总该出现一回的。”
宁淑回头去问:“清瑶,你在说谁?”
阮清瑶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妈,没……没谁,我没说什么。”
宁淑料想阮清瑶也不会跟自己说实话的,当下也没追问,只管将阮家的车子叫过来,带着继女与女儿,一起回家。
“阿俏,其实你今天可以见势不妙,立刻就收的。”阮清瑶听了阿俏转述比试的情形,不无遗憾地抱怨。“你想想,你和那个姓卫的打成平手,旁人不会说咱们阮家什么,只会说姓卫的厉害。”
“可是万一你明天再输了,旁人却会说你自不量力。”阮清瑶坐在车内,一只胳膊撑着脑袋,偏转了身子望着阿俏。
阿俏始终淡淡地,没回应了,半晌才说:“不是的,姐。”
和卫缺打成平手,对她而言,她已经输了。
回到阮家,阮老爷子正好从花厅里迎出来,没有开口,眼光只在阿俏脸上晃了一圈,便说:“便输了,其实也没什么,对你以后会好一点。”
阿俏心里一阵惭愧,低下头去,双眼望着足尖,小声说:“祖父,对不住。”
她到这时,才真正觉得一阵难过涌上心头,将旁人的期望背在身上,走得越远,心头便越累。
这时候,宁淑在一旁小声开口解释,向老爷子说明,阿俏未输,只是与对方打了个平手,总体局面很不利。
“哦?竟是这样?”阮老爷子听说这个,反倒来了精神,仿佛看到了点希望。
阿俏难过地抬头:“爷爷,您也觉得,我该和赵会长去说一声,明日那半场比试,我不该去参加的?”
阮正源却看似很激动,背着双手,在花厅里走来走去,来来回回踱了好几遍,末了来到阿俏面前,点着头说:“好,好”
宁淑和阮清瑶在一旁,四目茫然相对,不知这位老爷子在说些什么。
阿俏也一样愕然,老爷子这语气,简直是她输得好,输得妙,输得呱呱叫。
“去吧,阿俏,明日放手去做。明日一役,你不用背着阮家,你只是你自己。”阮清瑶说。
阿俏实在没想到祖父竟说出这样的话,惊讶地睁大了眼,望着满脸慈爱的祖父。
“人总是要逼一逼自己的,能将自己逼到墙角,逼到无路可退的机会可遇而不可求,阿俏,这一次,是让你自己也看清你自己的好机会!”
“忘了已经过去的荣辱,就当你是个刚刚起步的新人,你什么都没有,因此也一样没有什么可以输。”
阮正源如是说。
与祖父的鼓励大相径庭,晚间父亲阮茂学回到家的时候,一脸的不悦,仿佛阿俏在外头给他丢人了。
“真是的,没有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儿么!”阮茂学将报纸一甩,说,“如今省城里都知道我们阮家,连个外来的毛头小伙子都没比过。我还有好几个同僚觉得你害他们赌输了钱呢!”
阿俏坐在花厅里的圆桌畔安静吃饭,一言不发。
“爹,这话你不能这么说!”阮清瑶听着这话不入耳,开始替阿俏说话,“要知道那个姓卫的,可是接连打败了城里好些知名的名厨呢!”
“那也总该有点儿分寸吧!明知旁人这么厉害,还应什么战!省城里那些酒楼饭铺乱他们的,咱们家一个做私房菜的,跟着搅和个什么劲儿?”阮茂学喋喋不休。
阿俏安静地坐着,将米粒挟了,送入口中,安静地嚼着,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听不进阮茂学说的话。
这时候常小玉穿着一身修身的旗袍,袅袅婷婷地走出来,伸手按按阮茂学的后肩,娇声说:“二老爷”
阮清瑶听着,觉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厌恶地瞪了一眼常小玉,突然发现,这常小玉几日不见,又苗条了好些,涂脂抹粉,艳丽得很。
常小玉见阮清瑶打量自己,得意地扭了扭腰肢,似乎故意要展现她的身材,接着又继续在阮茂学耳边说:“您看三小姐,根本就没听您说话,你在这边费这么多口舌,人家却也没听……”
阮茂学一见果然如此,声音立即提高了,大声说:“阿俏!”
阿俏茫然地抬眼:“啊?”
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径直撂下手中的碗筷,直接一撩身后的帘子,走进大厨房,花厅里的人只听她大声地对阮家的下人说:“大家听我吩咐,明天咱们该怎么做便怎么做,不要乱……”
阮茂学气白了脸:“怎么还有明天?明天那不是摆明了要输么,这丫头怎么就认死理儿?”
“我生的女儿,认死理儿又怎么了?”这边宁淑一撩帘子,走进了花厅。
常小玉原本凑在阮茂学背后,此刻见到主母,再也不敢嚣张,赶紧往后缩了缩。阮茂学则赶紧住了唠叨,招呼一声:“宁淑!”
宁淑没有理会他,径直跟在阿俏身后,走进大厨房,也去帮忙安排明天的各项琐事。
第二天阿俏一早赶到了“小蓬莱”。
她珍而重之地将从“知古斋”得来的一套粗瓷餐具和两只石锅取出来放好,凝视片刻,随即转身。
“阿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