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偈子她也听师父说起过,起先浑不知该如何解,可是如今这等心境下,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令她的心安静下来。
人从出生起,每一时每一刻,每一步……都是在走向死亡,这样的宿命无人能够逃脱。但这向死而生,重点,却在一个“生”字上看你选择怎样地活。
阿俏似懂非懂,依稀明白了一些,赶紧向静观师太合什躬身:“多谢师父指点!”
“傻孩子,你能指点我,我也能指点你,本就是佛祖西来的情由,何须相谢。”
静观师太说完这一句,再次缓缓闭上双眼,整个人又陷入禅定。
这一天,原本阿俏她们都心头惴惴,不知这“万国博览会”是否能顺利度过这一天。临到傍晚,一切顺利,大家安安心心地收拾东西,准备回去进食休息。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几声清脆的响声,像极了年节时家家户户燃放的爆竹。
阿俏一听这声音,脸色就变了,也顾不上其他,只管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走了几步。
这声音断了片刻,随后又响了起来。这回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这就是爆竹的响声。
爆竹声连绵不绝,噼里啪啦地一直响下去。阿俏听见旁边有商户在问:“什么喜事,听着是一千响的爆竹哦!”
一会儿爆竹声止歇,没过多久就有消息传来,说是展会现场有一家商户,截止目前,做到了一千份订单,所以博览会的主办方特地燃放爆竹庆贺。
“一千份订单?”闻者莫不咋舌。
好些商户都是和“五福酱园”一样,是由小作坊小生意的基础上刚刚发展起来的,到此参加展会的目的,也是希望能够以此为契机,扩大知名度,能发展壮大一些。可是一千份订单,对于小本生意来说,简直是个天文数字。谁家接了这个单子,说实话,都未必真能接得下来。
因此阿俏对这个“好消息”的真实性感到有点儿怀疑。
再者,她是经经历过“仙宫”一事的人,爆竹声和枪|声到底有些区别,她大致能区分得出来。她能辨得出最一开始那几声脆响,并不像是爆竹声,而后来的爆竹声则像是为了掩饰而放的,包括这什么“一千份订单”,也像是早就精心准备好了的说辞。
不就,只听远处山坳里一声闷响,接着暮色渐沉的天空中绽放了一朵绚丽的礼花。
人人都望着礼花的那个方向。“真漂亮!”阮清瑶拍着手,神情像是一个小孩,说,“明儿晚上正式放礼花的时候,恐怕还要漂亮。”
她这么说着,袁平等人赶紧附和,一起表示对烟花的期待。
阿俏则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
她相信现在表面的安全是很多人在暗中努力维护的结果。她作为一个被保护的,至少要做到相信那些在暗中冒了巨大风险的人,不能让他们的努力付之东流。
还有最后一天,只要这最后一天能够顺利捱过去,这一届“万国博览会”就算是圆满结束了。
第五天的上午,大家已经都有些无心恋栈,各家都在清点近几天来的成果,互相恭贺道喜。有些有意合作的商家忙着磋商,剩下的则大多欢天喜地将还没有推介出去的赠品当做礼物,四下里大派送。展厅里气氛极好,人们大多情绪高涨。
到了下午,原本文仲鸣要像剪彩那时一样发表讲话的,到最后却还是改成了文署长亲自到八处展厅看望慰问。
阿俏这边,文仲鸣之前来过一回,人们对这位务实的经济署长印象都非常好。他一到人们便围了上去。
阿俏无意凑热闹,便一直在厅外候着。
这时候有人过来,向她打招呼:“这位小姐,我有些要紧的事不大方便,您能替我看一下这个公文包么?”
话犹未完,一个上等皮质的公文包已经塞到了阿俏手里。阿俏没来得及拒绝,见那人转身就要走,连忙说:“是什么东西啊?”
这公文包并不算太沉,可是也不轻。
来人是个穿着长衫,文质彬彬的中年人,他对阿俏说:“也不算是什么贵重物事,只不过是一些文件,不过对我来说很是重要,过一会儿会有人来找你取的。”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自己倒是自己拿着啊!”阿俏一急,连忙高声说,“回头我怎么知道该交给谁,不该交给谁?”
那人已经掉头走开,挥手冲阿俏摇摇,说:“一会儿阮小姐见到人,自然就知道了。”
阿俏不由吃惊:来人知道自己姓阮?可她对来人是什么来历全然一无所知啊!
既然旁人将东西交了给她,那她没办法,只能拎着公文包,立在大厅外面等着。
这时候阮清瑶出来,冲阿俏挥挥手,说:“阿俏,文署长还问起你了呢?你要不进来坐坐吧!”
阿俏则摇摇头,说:“姐,我还有点儿事儿,一会儿处理了就回去。”
旁人交给她的东西,虽非她所愿,可她到底也得等到有人来取了,将东西完整交出去了,才能离开,否则便是不守信用。
阿俏这么想着,便双手稳稳地提着那公文包的把手,立在厅外张望。
等了总有二十几分钟,始终没有人来,阿俏不由得也暗暗有些心焦,在想她是不是该将这公文包放下来。
正在这时,远处人群忽然一阵骚动,阿俏听到有人高声厉喝:“快让开!”
紧接着远处的人群分开一条通路,几个人飞快地冲这边疾奔而来。
打头的正是沈谦。
他看清了眼前的人是阿俏,再见到阿俏手中拎着的那个深棕色的皮质公文包,几乎心胆俱裂,大吼一声:“阿俏!”
阿俏见他这样,也是吓了一大跳。
沈谦冲她疾奔而来的这副模样,像极了她梦中所见所以这次又是,危机来临,他随身自带的危险,再一次降临到她身上了么?
阿俏惊吓之余,手指微微一松,那只公文包几乎就要从她手中滑落。
第182章
尽管沈谦有些心理准备,可是当他在人群中见到那个深棕色的公文包,紧接着阿俏那张雪白的俏脸抬起来望着他,沈谦心内便是一阵绞痛。
换做旁人,无论是谁,都不会让他心神如此大乱,如此惶急,如此失态……可偏偏就是她。
阿俏吓了一跳,手指仿佛就要松开。
随同沈谦一起来的几名年轻人一齐大惊失色,人人脚底立即都慢了慢,只有沈谦一人毫不避忌,直接冲了上来,疾步赶至阿俏身边,沉声唤道:“阿俏”
这时候阿俏稳了稳情绪,重新握紧了公文包的手柄,抬起双眼,眼中满含着疑问,似在问他:“怎么了?”
“没事”
沈谦一赶到她身边,立即稳稳地收住了脚步,脸上重又露出她最熟悉的温煦微笑:就算他此刻内心暴怒如狂,恨不得将在暗中窥伺的恶人千刀万剐,可他也不能……不能在这个当儿吓到了他的姑娘。
“没什么大事,你手里这个公文包,是旁人交给你的?不像是你的东西啊!”
沈谦努力保持着平静,像是随意说笑。
可阿俏还是听出了他的紧张,沈谦说到最后,声音有点儿微微发颤。
“是个身穿青色麻布长袍的中年人递给我的,那人比你略矮一点点,微微有点儿发福,国字脸,八字眉,左耳后面有个痦子,但那个痦子黑得不大真实,也可能是假的……”
阿俏望着沈谦,一口气说出来。她本能地觉出这些信息对沈谦该是有用的。
沈谦一面听一面点头,待阿俏说完,沈谦已经转头看向身后。他的随从里立时有人站了出来,冲沈谦点点头:“知道了!”说毕转身,已经飞快地去了。
“士安……”阿俏欲询又止。
“阿俏,你小心一点,握紧了这只公文包别动,我带你去人少些的地方,我们有专门的人,能帮你处理掉这只公文包。只是在彻底检查之前,你必须得自己握紧这只公文包,不能将它放下,不然……”
“不然你我可能都有危险,是不是?”阿俏一双明净的眼望着沈谦。
沈谦也望着她,这姑娘太通透了,稍许一点就什么都明白,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她。
“我不会让你有危险。”沈谦望着她,希望这等承诺能让她心里稍安一二。
阿俏垂下头,双手拎紧了公文包的把手,也不知是不是听了沈谦的话感到安慰,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神态如常,甚至笑着冲沈谦点点头,“好,士安哥哥,我跟着你一起。”
沈谦略眨了眨眼,无言地盯着阿俏,少顷点了点头,伸臂亲昵地揽一揽阿俏的肩头,轻声说:“好!”
已经到了这个时候,暗影里的恶魔已经将手伸到了阿俏头上,他再遮遮掩掩的又有什么意义,倒不如干脆在世人面前挑明了,这样还能教阿俏能多点儿安心。
说罢沈阮两人并肩,往远处鼋头渚那个方向走去。沈谦的随从跟在他们身后。
阮清瑶这时正好从厅里出来,一面寻找一面喃喃地抱怨:“死丫头,这么长时间不见人影,这是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她依旧望见阿俏的背影,刚想喊,认出了妹妹身旁那个高大英挺的背影该是沙龙里的老友沈谦。阮清瑶皱皱鼻子,轻轻哼了一声,说:“这回总算不肯再装了吧,真是的。”
阮清瑶满心高兴,盘算着有这样一对妹妹和妹夫对自己有什么好处,一时间却想到自己身上,脸色变了变,赶紧转身自己回去,似乎再也看不得旁人这样甜蜜的情形。
僻静处,阿俏小声问沈谦:“我能将这公文包放下来了么?”
沈谦遗憾地摇摇头,说:“不能!”
他又补充:“阿仲会帮你看一看这公文包里的情形。”
沈谦口中的阿仲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身材不高,戴着酒瓶底似的深度眼睛,但是一双手十分灵活。
他索性屈膝跪在阿俏面前,支起身子仔细地研究阿俏手里的皮包,随即从口袋里取出一支改锥,轻轻扭了几扭,竟是将那只皮包上用来固定皮料的几只铜铆钉给拧了下来,随即扒拉下一块皮面。
阿俏可也从来没想到,这世上竟还能有人这么开公文包的。
她自己双手紧紧握住了公文包的手柄,看不见包里的情形,但见那阿仲非常紧张,额上有细细的汗渗出来,“酒瓶底儿”后头的那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公文包里的情形,眉头越皱越紧,到最后,他突然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一伸手,竟然将那块皮面就这样装了回去,用改锥重新将铆钉扭回去。
“怎样?”
沈谦也皱着眉头,见到阿仲这副模样,他已经觉出不乐观。
“小爷叔,我到一边向您解说吧!”阿仲向沈谦请示。他见过沈谦刚才万分紧张的模样,也觉得此话有些难以启齿。
“不必了,”开口说话的却是阿俏,“阿仲,你就在这里说吧!也不必向他解释,你先和我说,等我明白了,他也一定就懂了。”
阿仲无奈至极:这样的事儿,若是摊在他一个大男人身上,他都难以承受,更何况是眼前这样一个娇怯怯的姑娘?
可偏生小爷叔就点了头,还将手臂搭在这姑娘的肩上。对视之际,这两人都在微笑。
阿仲摸不着头脑了,他挠挠头皮,小声说:“这位小姐,您手里其实不是个公文包,是个……是个破坏力很大的……装置。”
“什么样的破坏力?”阿俏微笑着问,像是问一件与她全然无关的事儿。
阿仲心想,这该怎么解释,又挠了挠头皮,突然伸出双手朝天,口中模拟:“砰啪呼呼”
阿俏“扑哧”一声就轻声笑了起来,阿仲登时吓了一大跳:“我的姑奶奶,您可千万别动,您万一要是动作大了,可能就要‘砰’了……”
阿俏脸上立刻一僵,又问:“那要是我将东西放在地上,会怎么样?”
阿仲指手画脚地解释:“这东西上连着一支压力计,您要是将东西放在地上,放在地面上的那等冲击力就足以……就足以‘砰’了。”
阿俏登时睁大了眼睛:“这么厉害?”
沈谦在一旁看得有点儿心疼:他没想到她竟是这样一副反应,似是早有准备,又似是这事儿与她完全无关,他们现在再说一件别人家听来的故事一样。
她难道不知道,她越是撑得像个没事人儿一样,他心里就越发愧疚么?
阿俏却还只管问阿仲:“若是我是很轻很轻地把东西放下来呢?”
年轻人拼命摇头,几乎要将“酒瓶底”从脑袋上摇下来了,转头看向沈谦,“小爷叔,我们昨天缴获的那只公文包,与这个上面是一模一样的装置……”
沈谦一听就明白了,昨天他们曾经尝试用吊索将一只类似的装置从半空中“吊”下来,极轻极缓地放到事先准备好的空地上,触地几秒之后,那只公文包便华丽丽地炸了。不得已,他们特地还燃放了一枝巨大的烟花以掩人耳目。
却没想到,同样的装置今天竟被交到了阿俏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