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出门,同禧堂一个大丫鬟走来,“老太太叫四姑娘过去。”
桂嬷嬷赶紧让座,“这位姐姐,不知道老太太找我们姑娘什么事?”
那大丫鬟笑道:“总之是好事,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我换件衣裳就过去。”魏昭说。
待那丫鬟走了,魏昭随后带着萱草走去同禧堂,走到同禧堂门口,听里面有妇人的说话声。
意外的是二姑娘魏蓁,三姑娘魏萱都在同禧堂,难怪她经过西厢时,西厢房门关着。
老太太看见魏昭进门,“昭丫头来了。”招手,“快过来,你看我找出什么好东西。”
指了指紫檀玉石面镶玳瑁圆桌,“我昨儿找东西,翻出几匹料子,我看颜色鲜亮,想你刚回府,也没像样的衣裳,这几匹料子,你姊妹几个裁几身衣裳。”
魏昭看桌案上放着几匹纱罗,魏老太太说:“这匹绿色的是碧水澄罗,紫色的事软烟紫罗,夏天做衫子极凉快的。”
魏昭走过去,攥一把碧水澄罗,手感轻薄如烟,魏萱摸着软烟紫罗不舍得松手,欢喜地说:“祖母,这要几百金一匹。”
魏老太太目光慈祥,“你倒是识货,我老了,留着压箱底,放着白糟蹋了,你们年轻,做衣裳穿着好看。”
魏蓁稀罕地,扯过紫烟罗披在自己身上,“我还头一回见这么好的料子。”
“别说你,就是你母亲和你婶娘们也未必能有造化见过,这是江南织造贡品,统共就织了十几匹,当年我娘家哥哥去江南得的,分了我两匹。”
府里的针线房的两个妇人,给三位姑娘量身材取尺寸,轮到魏昭时,花大娘拿着一把软尺,手法利落,胸、腰、臀等尺寸记在脑子里,啧啧称赞,“四姑娘的身材匀称,奴婢在府里做这些年的衣裳,还没看过这样标准的身材。”
魏老太太打量魏昭,思忖,四丫头病歪歪的,没妨碍身体发育,天照应,不愧是那严氏的女儿。
老太太一走神,耳边传来几声咳嗽,魏老太太目光微沉,看了魏昭一眼。
“昨宋大夫给你开的方子,药抓了吗?”
“这几日天热,孙女想等天凉后在服用。”
魏老太太没说什么。
量了尺寸,针线房的两个妇人走了。
魏老太太对魏昭说:“昭丫头,你眼瞅着要及妍了,我给你请了一个师傅,以后每日教导你规矩礼仪,蓁丫头和萱丫头也跟着学。”
“是,祖母,孙女一定用心学。”魏昭温顺地说。
专门请师傅教导她,没有受宠若惊,魏昭隐隐不安,她的猜测,看来不是捕风捉影,魏老太太此番更具目的性,魏蓁和魏萱也就罢了,美貌健康,老太太难道对自己这病弱的身子还有期许。
“祖母是最疼孙女们的。”
魏萱和魏蓁奉承老太太。
如果从前对你冷漠,眼不见为净的人,突然对你上心了,这意味着什么,你有了价值。
二日,魏昭刚用过早饭,同禧堂的一个媳妇走来,“四姑娘,老太太吩咐叫姑娘们到四书堂,教引娘子到了,正等着姑娘们。”
大户人家的闺阁小姐学礼仪规矩,教引师傅不是随便请的,都要先打听了解,挑挑拣拣,这说明她还未回魏家之前,已经给她找好了师傅。
本朝尊师重道,魏昭不敢耽搁,照照镜子,浑身上下齐整,没有不妥,才出门,正好看见魏萱从西厢房出来,魏萱站住等她走到跟前,“大姐出阁那年,家里请了教引嬷嬷,我跟二姐跟着学了。”
“三姐多学一遍,偏得的。”
魏昭跟魏萱一同往四书堂走。
“听说这次请的教引师傅是有名的管娘子,萱阳城名门望族的姑娘出阁,都想请这位管娘子,轻易请不动,这位管娘子开价高,一般排不上,不知道祖母怎么把管娘子请来的。”
真下了本钱。
两人在四书堂门口遇见魏蓁,三个姑娘一同进去。
四书堂中坐着的一位妇人,三十上下的年纪,穿戴洁净,容貌只能算清秀,看上去说不出的舒服。
“我是魏府请来的教引师傅,夫家姓管,寻常叫我管娘子就是,三位姑娘介绍一下自己,我们彼此认识一下。”
魏蓁上前一步,福了福,“魏蓁,行二。”
魏萱上前行礼,小腰板拔得直直的,清脆的声音,“魏萱,行三。”
依次魏昭。
三个人又一起跪地叩头拜师。
管娘子不动声色观察三位姑娘,心里有了计较,三人中二姑娘魏蓁中规中矩,略拘谨,三姑娘魏萱刻意表现自己,流于浮躁,管娘子留意四姑娘,心下狐疑,老太太跟自己特意交代,重点教授这位四姑娘,据说魏府四姑娘没见过世面,身体羸弱,常年不出深闺,可是这位四姑娘举止从容,神态落落大方,反倒把府里长大的两位姑娘比下去了。
三人规规矩矩坐好,听官娘子教授闺阁女子应当谨守的规矩。
“立不中门,女子当庄重……”
“退必迟,在尊长跟前告退时,缓慢退出,以示对长辈的不舍和敬重……”
“宽转弯,勿触棱……”
管娘子讲的桂嬷嬷教过魏昭,生母严氏出身名门望族,桂嬷嬷跟在小姐身边,熟知闺训,这管娘子讲解更细,更规范。
管娘子举手投足,浑然天成,自有一股清华气韵,声音郎朗,“步从容,走路不急不慢、从容大方。”
魏昭认真听,不漏掉管娘子每句话,凡能从别人身上学到知识,魏昭都用心学。
下课后,三个人结伴往回走,魏萱上课频频走神,听得一知半解,魏蓁听一上午,身心倦怠。“我回去先睡午觉,太乏了。”
回到小跨院,魏萱跟魏昭打招呼,进了西厢房,萱草在珠帘里张望,看见小姐从窗根底走过来,赶紧打起门帘,“姑娘回来了。”
跟在魏昭身后,“姑娘学了一上午,奴婢给姑娘端甘蔗汁。”
萱草端过一个琉璃小碗,透明的玻璃碗里盛着金黄汁液,魏昭接过,喝了一口,“秋日甘蔗,赛过参,咳喘不宜饮。”
魏昭把一碗甘蔗汁喝见底。
“教姑娘的女师傅到底什么样?”
魏昭把小碗放在桌上,“管娘子举手投足,如行云流水,说不出的美,能师从管娘子,是我的幸运。”
“老太太专门给姑娘请师傅,是为姑娘好。”
但愿自己这次小人之心。
几场秋雨过后,数树深红出浅黄,魏府于老太太寿诞前一日在同禧堂摆寿堂,寿堂高挂一幅“寿”字,贴着寿星和寿联。
魏老太太是寿星,穿着大红团福云锦褙子,整个寿堂红彤彤,一团喜气,魏府所有人在魏大爷的带领下,给魏老太太叩头,众人争相敬献寿礼。
待到魏昭献上寿礼,众人抻长脖子瞧看,魏萱看是一条抹额,暗自撇嘴。
老太太贴身大丫鬟接过魏昭手里的绣花抹额呈上,魏老太太略端详,“我寿诞头一次收这样的寿礼。”对身旁的大丫头说:“快给我戴上,这是昭丫头的一片心意。”
老太太寿诞,三房人绞尽脑汁,金银珠翠珍奇宝物孝敬,什么稀罕物老太太只略多看两眼,魏昭孝敬的抹额,用的是上好的料子,抹额绣如意灵芝捧寿,除了绣工精致,花色图案新巧,实在没什么出奇,能入老太太的眼,众人好生纳闷。
远道的亲戚,提前一日赶来,送“四色”寿礼,魏老太太两个姑娘女婿送“十二色”寿礼。
子孙满堂,寿堂人多,热闹喧嚣,魏家亲戚本家,魏昭全不认识,这些热闹都不与她相干,有几个本族女眷注意到她,突然有个生面孔,小声问这是那房的姑娘,魏昭应个景,也无心再逗留,回小跨院去了。
魏府开流水席,第二天,是正日子,亲朋好友,外客来祝寿,魏府门前,停满车马官轿。
此刻,魏家大爷魏慵,二爷魏淳,三爷魏廉,大公子魏缙,二公子魏渝陪着,魏泓跟在魏廉身后,俱都等在大门外,大爷魏慵朝官道张望,吩咐小厮,“再去看看,怎么还没到,能不能不来了?”
小厮急忙跑出一里路,突然看见前方潮水般,三四十匹马,奔着薛府而来。
撒丫子往府门跑。
魏昭坐在房中,她今日没出现在花厅,却派出书香和萱草去打探。
萱草先回来,萱草腿勤嘴快,“姑娘,府里的爷和小爷们都在大门口,等着迎接燕侯。”
如今天下纷乱,朝廷不能挟制,各路英雄都想分一杯羹,镇北燕侯徐曜,手握重兵。
魏昭的声音淡淡的,裹夹着秋的凉意,“老太太可真是个明白人。”
同禧堂老太太的陪房余妈妈的儿媳奉了婆母之命,寻四姑娘,花园里搭了戏台,请戏班子唱戏,府里的女眷都在花园看戏,余福家的问了很多人,都说今日没看见四姑娘。
这媳妇只得去回婆母,说没找到四姑娘,余妈妈一拍大腿,“坏了,侯爷哪里等着四姑娘侍候。”
老太太费了多少心思,裉节上人不见了。
余福家的看婆婆着急,小心地问;“不是还有二姑娘和三姑娘?”
原定魏家三位姑娘一起献给燕侯,端看燕侯喜好。
“这货色能一样吗?”
婆媳不是外人,背人余妈妈透了底。
余福家的是个伶俐之人,想了想,说;“我去三房看看,四姑娘许是回房了。”
说完,直奔三房东跨院跑去。
第6章
余福家的走到明间门口,房门露出一条缝,里面飘出来苦药味,余福家的推开门扇,堂屋里静悄悄的,无人,西间半截撒花门帘遮挡,好像屋里有人,余福家的小心地唤了声,“书香姑娘。”
门帘一挑,书香从里面走出来,余福家的刚想说话,书香手指在唇上比量下噤声的动作,压低声音说;“姑娘刚服了药,才睡着。”
余福家的面露为难,小声朝里间指了指,“四姑娘病了?”
书香拉着她去东间屋,“姑娘昨晚冻着了,回来就不舒服,口渴,又喝了一碗甘蔗水,旧疾犯了,嫂子无事不登三宝殿,找我们姑娘有事?”
余福家的半吞半吐,“是我婆母抓我的官差,让我找四姑娘,说老太太叫姑娘过去。”余福家抬腿要去西屋,“我回姑娘一声。”
两人一出来,听见西间里一阵咳嗽,魏昭的声音有气无力,“书香,谁来了?”
“姑娘,余嫂子来了。”
余福家的走到西间门口,临时改口,“奴婢听说病了,特地来探望姑娘。”
进屋看见桌上放着一个药碗,药碗剩药底子,黑乎乎的,香炉里燃着安息香,床帐放下,隐约四姑娘躺在床上,披散着头发。
帐子里魏昭喘息着,细弱声儿,“嫂子来了。”
余福家的走到床前,朝里看,“姑娘病了,没找个大夫看看?”
书香替答,“老太太寿日,犯忌讳,姑娘是老病,已经煎药服下了。”
余福家的一看四姑娘病成这样,不好相强,“姑娘好好养病,我明日再来看姑娘。”
余福家到底是奴才,不敢僭越,只得走了。
萱草趴着窗子里朝外看,回头悄声说;“姑娘,余家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