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对门的杜兰瞧见她没事人一样,仿佛见了鬼,旁敲侧击问她万民相送那日,她要不要去。
顾云容觉着很是奇怪,她怎么看着杜兰那眼神,仿佛她夫君要走了她却无动于衷一样。
顾同甫跟顾嘉彦也委婉问她可跟殿下定了何计议,她实话实说只道没有。
哪有什么计议,若是桓澈就此罢手,说不定就此分道扬镳也是可能的。
消息从腊初传到腊末,桓澈却迟迟未动身。
除夕这日,他独自在窗前坐了一个下午。
江南少雪,这个时节的北京城应当已是银装世界,玉碾乾坤了。
不过他发觉杭州的冬天竟是寒冷非常,湿冷透骨,与北地的寒冬相比怕是不遑多让。
但无论什么都赶不上他心里的冷寂。
顾云容就好似一块难啃的骨头,他分明已经叼在了口中,却吃不了。
她不随他入京又如何,她不来找他又如何,那他也不去想她便是了。
原本也没对婚事抱什么期待,他娶谁不是娶,难道还非她不可了!
拏云进来时,瞧见的就是殿下沉冷得可怖的脸。
他跟殿下禀完事,却见殿下一丝反应也无,琢磨着殿下适才会不会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就见殿下猛然转头。
“顾云容一直没有来过是么?”
拏云硬着头皮道:“是……”
桓澈拍桌:“不来正好!将来有她后悔的。再去检查一下车驾行装,孤后日就启程。”
拏云默默地看了殿下一眼,躬身应是。
大年初二,衡王殿下起驾回京,官民俱来相送,杭州府城内万人空巷。
王驾自听枫小筑起,在层层重兵护送下,一路迤逦至北面的武林门。道旁人山人海,民庶扶老携幼,含泪送别。
出武林门不多远,车驾忽停。
桓澈靠在柔软的云锦靠背上,目光放空片刻,唤来握雾,淡声询问顾家人可来了。
万一后悔追来了呢?
握雾支支吾吾道:“殿……殿下,顾同甫父子倒是前日来过,送礼称谢后就走了,但您不让提顾家之事,属下便憋着没说。今日是不可能来了,因为……顾同甫父子两个陪着顾姑娘回……回徽州了。”
今年正旦江南无雪,但水路部分航道结了冰,因此顾云容一行人选择走陆路。
靠在车厢里即将入眠的顾云容忽然打了个喷嚏。她揉揉鼻子,打个哈欠,换个姿势继续睡。
继续留在钱塘县已经无甚意义,回徽州或许反而能得知更多有用的线索,因为宗承的祖籍就在徽州。
顾同甫与顾嘉彦也就交着年节这几日有工夫,所以她年初二就动身了。
紧赶慢赶,终于在上元当日到了外祖家。
入内团团拜见一番,徐氏便一把将她拽进了厢房。
“这许久不归,我还道出了何事,你看误了多少事,”徐氏关了门,压低声音,“还记得头先我让你相看的那个子弟么?人家听说你临时有事离了徽州,一直等着你,可巧今儿也要来贺节,你过会儿躲起来相看相看。”
“啊?”顾云容尚未从长途跋涉的疲困中缓过来,闻言有点懵。
“啊什么啊!那后生我瞧过了,十二分人才,也是这一届中第的举子。我这阵子特特打听了,他爹娘都是好相与的和善性子,比那谢家夫妇强上百倍。他祖父跟你外公还是知交,算是知根知底的。你可仔细看着点,我看这个很是不错。”
徐氏说着话就将顾淑郁叫来,让她招呼着给顾云容沐浴更衣拾掇拾掇。
同样有点懵的还有淮王桓朗。
他那个离京近一年的弟弟一回来就跑到他这里来,摆着一张死人脸,问什么都不讲,还连说他府里养的那群歌姬长得太丑。
这简直不能忍。
他把献舞的歌姬都遣退了,转回头诘问弟弟发的什么疯。
但他仍是不肯作声。
桓朗见他腰间茄袋沉甸甸的,里面好似装了个小匣子,好奇之下伸手捏了捏:“你这是……”
“别碰我的叶子!”桓澈往旁侧一避,一把拍开桓朗的手。
“你是树啊,还‘别碰我的叶子’,”桓朗浮夸地学着弟弟的语气重复一回,轻嗤道,“去一趟江南,变得娘里娘气的。”
桓朗说话间脑中灵光一现,嬉皮笑脸道:“这里面不会装着哪个美人送你的定情信物吧?”
他原本也只是信口胡诌,但等了半日不见弟弟激言否认,知是默认了,一时惊得目瞪口呆。
他惊呼一声,一步上前坐到弟弟身边搭住他的肩:“你不当和尚了?打算娶媳妇了?那……那你看上的那姑娘呢?”
桓澈默然少刻,道:“她不肯跟我来,我们争执一回,然后风流云散。”
桓朗听得莫名其妙,让他将前因后果细细讲了一讲,而后恨铁不成钢道:“就你这张破嘴,我要是个女人我也不嫁你!”
“我看不上你。”
桓朗一拍他:“你别跟我贫,你就说你还想不想挽回?”
桓澈垂眸:“我跟她说这回她不来找我,我便也不去找她。况且,我就不信我离了她就娶不了妻。”
桓朗看着弟弟有意无意摩挲茄袋的手,嘴角微扯。
嘴上说着绝情的话,举动却是瞒不过心。
“那你来六哥这里,是打算让六哥给你介绍个媳妇?我看你也不必费这个劲,”桓朗故意道,“你这回差事虽然办砸了,但父皇还不至于克扣媳妇,回头腾出手,应当就会为你我选妃。”
说起这一茬,桓朗便很是惊奇。
倭王宗承竟然半道被人劫走了,近来京师上下都在议论这件事。
七弟此番本应是大功一件,谁知功败垂成。
但桓朗见弟弟心绪不佳,便没有细问。
“我此番来,是想借六哥的诗词集一看,顺道,”他顿了顿,“顺道向六哥请教风月之事。”
桓朗禁不住笑出声来:“你不是说我搜罗的那些全是淫词艳曲么?你要学淫词艳曲还是怎的?再有,你不是说不回去找她了?”
桓澈冷哼:“我可以用在别人身上。”
“好好好,我等着你出师。不过这之前,你还是先去见父皇一面的好,”桓朗敛容,“仔细有人告你的黑状。”
宗承被劫之事,顾云容听说之后十分崩溃,不过她知道消息已是两月之后了。
宗承这一走,她查起来就费劲多了。
她回徽州之后,主要在做两件事,一是拐弯抹角打探宗家的事,万一宗家祖上跟沈丰他们也都是认识的呢?
第二件便是应对她相看的那个子弟,梁峻。
她起先还躲着梁峻,想着桓澈说不得真会找回来。但距离桓澈离浙半年后,她逐渐觉得他应当是不会回来了,这便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的婚事。
她今年已经十四了,亲事至多拖到后年。她在婚事上是十分谨慎的,而后来据她观察,她觉得徐山给她找的那个子弟瞧着倒确实不错。
梁峻是个脾性谦和的士子,跟顾嘉彦一样,中了举但认为自己火候不到,打算再念几年书再去考春闱,如今在当地书院进学。
梁峻似对她颇为满意,时常领着自家妹子梁娴来徐家这边拜访。
但顾云容觉得,梁峻对她的满意可能只是源于她的容貌跟家境。
前几日,宗承的母亲被送回了徽州。顾云容闻讯不免振奋,兴许她能从宗母身上获取些许有价值的线索。
只是宗家在徽州几乎是个禁地一样的存在,她如何去还是个问题。
正在她犯难之际,徐氏忽来与她说,梁家太太过来提定亲之事了。
“我头先也跟你父亲提过,你父亲说全凭你意。我也不是个专断的,故而来问问你,”徐氏拉住她的手,“梁家夫人在外头等着咱们回话呢,你看你是怎么个意思?”
第三十一章
顾云容心里烦乱,本想着应下得了,但转念一想,还是应该谨慎些,便道:“让我再考虑一下。”
徐氏虽觉早定下早安心,但看女儿面有犹疑,思及毕竟是终身大事,也便未逼迫她当场决定,只点头道好,回身出去了。
顾云容叹息扶额。
她有时想想也觉头疼,可婚事总是躲不掉的,总要做出选择。
她目前的主要精力都在追查宗家根底上头。她不敢跟徐氏透什么风,只找来顾淑郁,委婉询问她在徽州这段时日可听闻过什么关于宗家的事。
顾淑郁闻言一戳她脑门儿:“你问这个作甚?我镇日在家中待着,哪里去听说倭王家的事。不过这宗家,在徽州可是人人谈之色变,你莫在旁人面前乱挑话头。”
顾云容心中悻悻,嘴上应了,但并不肯罢休。
恰巧翌日梁娴来寻她,闲谈之间说起之前宗母被押离宗家时,她兄长曾跟几个友人结伴去宗家门前围观。
顾云容留了心,转弯抹角询问宗家具体住址。
梁娴端视她几眼,忽而低声道:“姐姐是不是想去宗家一看?其实我也想去瞧瞧。他们越是把宗家说得魔窟一样,我就越想去看看。我先前也跟哥哥说过,可他不允……要不,我跟哥哥说,姐姐也想去看?哥哥知是姐姐的意思,必会应下。”
梁娴比顾云容小两三岁,还是孩子心性,提起宗家,眼中全是好奇探究。
顾云容想了一想,觉得可以一试。
梁家太太何氏归家后,梁峻一问,知顾家那头道要再缓一缓,心中正是焦灼,听妹妹说顾云容想去宗家一探,虽觉不太妥当,但争奈急于讨好顾云容,踟蹰之后,当真应了。
梁峻不会骑马,也不好使自家马车,不然不好交代,这便雇了两辆马车,顾云容跟梁娴同乘一辆,他自己坐一辆。
宗家位于徽州府歙县,徐山选的地方正在本县,所以相去不算远。
顾云容掀帘子往外看时,发现明明还在城内,但外头人烟渐少,连商贩都越发稀落。
徽州也是富贵繁华之地,跟杭州府一样,即便是到了城外,也是十里人烟绵延不绝,热闹非凡。歙县是徽州府治所,锦绣繁盛自是不必说,出现这么一段人烟寥落的地方,着实突兀。
不知转过几道街,马车终于在一处巷子口停下。
在秋棠的搀扶下,顾云容跟梁娴下了马车。顾云容原以为虽然宗母被放了回来,但官府那头怕是会派人看守,谁知四望一番,却见周遭空无一人。
梁峻以为顾云容只是来瞧个新鲜,谁知他给她指了哪个是宗家的门后,她竟是径上前去,叩动了门环。
梁峻吓了一跳,忙奔上前低声道:“不可,云容此番也算是看罢了,咱们作速回去。”
顾云容手上叩门的举动不停:“我想进去看看,你且在外头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