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雅阁的门重新阖上,顾云容转出。
她将桓澈方才问的问题、翻译的歪曲转达并福斯托的回答都大略记了下来,理好了递给桓澈。
桓澈看罢直是蹙眉。
顾云容问他可是不信她,他端量她几眼,道:“容容确实是过于聪明,只是幼时的一段奇遇便能学得几分番邦话,但有些人生来有天分,这也无甚好说。我只是在想,我那大哥下手真快,这么快就打上番邦的主意了,不过我正等着这一出。”
两人合计片刻,又用了膳,出鹤颐楼上马车时,忽遇折返的福斯托。
福斯托瞧见顾云容便是一愣,颇为惊喜,行礼寒暄,随即表示自己回去后思来想去,觉得或许应当去他们府上拜会。桓澈瞄了眼他身后的那个翻译,冷声道不必。
两人坐回马车。桓澈向顾云容确定方才那几句话翻译没耍花招,忖量着道:“他们的打算倒与我的猜测合着了。”
顾云容笑吟吟问这回她帮了他,可有奖励。
桓澈揽过她的腰:“明日带你去城外转转好不好?”
顾云容断然道:“拒绝。”
桓澈问她想要什么奖励。顾云容想了一想,道:“你跟我讲讲你从记事起到十六岁的经历。讲仔细些,一日讲不完就讲一月,每晚睡前讲一段就成,慢慢来,我不急。”
桓澈微怔,旋笑道:“你又打什么小九九?”
“我就想多了解你一些,”顾云容摇晃他衣袖,“你快应了我。”
“我讲这些总是要占工夫的,你若答应给我补上,跟我多温存一会儿,我便应了你。”
顾云容立时想起了他那个所谓的金枪不倒丸。
如今这时节,民间多使着一种唤作胡僧药的春药,据说和着烧酒喝下,能整夜坚挺,连御数女。
但因药性刚猛,使多了会致下头喷血,基本等同精尽人亡。
淮王给的那金枪不倒丸约莫比胡僧药温和一些,但顾云容仍是吃不消。
他那晚看她总缠着他要给取个西洋名,拿出金枪不倒丸吓唬她。她不以为意,他又有些好奇,说那药他打从六哥那里拿来便一直未用。
两下里一合,他当真吃了一颗,却是不敢冒险,只用清水送服。
但还是一发不可收拾。
顾云容至今想起那晚,仍是不寒而栗。
他这等精力旺盛之人,其实根本不必吃这种助兴的药。
他平素就有本事折腾到凌晨还精神奕奕,服了药更是不得了,那晚翻过来覆过去压她,后来仍是欲火难弭,捞来他从宫里寻摸来的避火图册,将她的双腿架到他腰间,抱她抵墙。她被顶得晕头转脑,哭喊得嗓子都哑了。却又怕掉下来,不敢踢腾,只能紧紧攀住他。于是两人贴合更密,她两团丰软有意无意磨蹭着他坚实胸膛,惹来更猛烈的攻势。偷眼一看,他吮咬红樱之际,竟还侧头观着往来之势。
顾云容脸都要烧起来。
她第二日确实没能爬起来,双腿软得跟泥捏的一样,腰更是一动就疼。而他竟是闹了一夜,拂晓时神采奕奕,径直沐浴了往春坊去。
她那时深刻体会到了两人体能之间的巨大差距。他的手臂承受着她身体的大半重量,却始终稳如山岳,甚至还能不时调整角度,牢牢护她。她翌日睁开一道眼缝看他,发现他竟是没事人一样。
桓澈看她双颊与耳朵又红起来,约略能猜到她想到了甚,拨过她脑袋,在她耳珠上咬了一下:“难道我往生不这般?”
顾云容脑袋埋得更低:“不记得了。”
“那你方才不答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打今晚开始,我便与你讲我幼时之事。”
“容容似乎比我想的还要喜欢我,”他下巴抵在她肩头,“我心甚慰。”
顾云容转眸觑他一眼。
她提出那等要求,其实就是想看看他今生的经历跟前世是否相符。
以及,补上她茫然不知的那空白一段。
万寿圣节这日,顾云容头一回以命妇的身份入宫朝贺。
她的妯娌众多,每年也就这个时候才能聚齐。众人还是她记忆里的样子,但她一个都不敢轻忽。
女人们聚在一起,自然就将话茬绕到了子嗣上头。依顾云容以往所见,这几个媳妇每年碰头的最大任务并非给公爹贺寿,而是汇报自家生育状况。
每年俱是无果,实打实的颗粒无收。
贞元帝这两年也急眼了,甚至给几个身边女人少的亲王又添了几个次妃,但总也不见成效。
形势最为严峻的是太子那头。倘若太子将来嗣位之后也没儿子,多半得将荣王那个硕果仅存的儿子借去。
就冲着唯一的皇孙这个身份,荣王那个才六岁的庶子无论走到何处都是最打眼的,当初赐名时,还是贞元帝亲自选字下旨给定的。
定的是劭字。
劭哥儿的生母吕氏虽只是侧室,但历年均是最出风头的。
今年冯皇后照例在一应繁琐仪程行罢,提起了子嗣之事。
以太子妃为首的众媳妇不约而同低下头去。顾云容倒无甚紧迫之感,毕竟她这才新婚燕尔。
冯皇后也是头疼。她将劭哥儿叫上前,问他开蒙状况云云,看他直往殿外睃,知他是巴着往外去,拍拍他肩背,唤来两个宫人看护着,吩咐领他往宫后苑逛逛。
顾云容等人随后也散去,攒三聚五闲谈。
她不想在殿内枯坐着,起身往外行去时,却被荣王妃挡了道。
荣王妃含笑与她客套片刻,竟是盛情邀约她坐下聚聊。
顾云容摇头婉拒。
荣王妃跟沈碧梧是一路人,从前又交好,能安什么好心才怪。
荣王妃见她再三不肯,倒未作勉强,只笑道:“这新过门的弟妹竟是面皮这般薄。我就是瞧着弟妹生得仙女儿似的,喜欢得紧,又想着往后小叔也要往江南就藩,倒也是巧。”
顾云容心中灵犀一透。
荣王妃前世也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亦且,从这一世来看,沈碧梧是早早就知道了自家的陈年烂账的。
那前世亦应如此。沈碧梧在顾家众人尚不明真相时必定及早筹谋,而荣王与太子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荣王妃又跟沈碧梧私交甚好……
顾云容脑中忽然萌生了一个想法。
她辞别众人出殿,才走至配殿阶下,就见劭哥儿一溜烟跑来。
男娃个头与她相错得多,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仰头伸手,嚷着要她头上的西洋珠。
顾云容发髻上插戴着一支双珠梅花金钗,那珠子不是寻常海珠,而是舶来的西洋货,宫中这几年开始时兴佩戴西洋珠,这孩子倒是识货。
顾云容自然不可能应下,只哄他自去耍。
劭哥儿却是不依。起先是拦住不让她走,紧跟着竟是遽然跃起,一把抽掉了她那支钗。
顾云容一惊。因他抽拉过疾,发髻微乱。
若是平日倒也不太打紧,偏今日是万寿圣节,她这般形容成何体统。
何况她最是厌恶熊孩子,她孩子将来要是敢皮,她一天打他三顿。
劭哥儿朝她扮个鬼脸,扯她钗上的珠子,奈何那钗质量过硬又兼他气力不逮,未遂,一把掼到顾云容脚边,恼道:“破玩意儿,还你!”
顾云容彻底怒了。
她挡住劭哥儿的去路,冷笑森森:“敢怕是没人教过你规矩,你这副德性,可千万别往前头去,让四方使节瞧见你这等皇孙,实是丢人现眼!”
劭哥儿素日皆是被众星拱月一般捧着,何曾受过这等话,当下跳脚:“你算哪片地里的葱,竟来教训我!皇祖父都舍不得排揎我,我要带你去见皇祖父!”言罢,竟当真指使身边宫人去扭住顾云容。
宫人为难,劝哄小皇孙,但并无效用。
两厢正相持不下,吕氏赶来,看儿子竟是嚎啕大哭,看了顾云容一眼,先去哄儿子。
这年头养孩子不易,诸王之中实则也不是完全没有旁的子嗣降生,只是俱没能养住。莫说王府子嗣,就连宫中皇子,早殇也是常事。
因而吕氏将这个孩子看得眼珠子一样金贵,真正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
好容易将儿子哄得不掉金疙瘩了,吕氏舒口气,却见儿子指定顾云容,吵着闹着要将顾云容押到御前理论。
吕氏问明状况,又看顾云容不过一十几岁的小姑娘,抚慰罢儿子,转向顾云容:“王妃大人有大量,又是个大人家,何必跟个孩子斗气?”
顾云容哂笑,吕氏不教训她儿子,倒来教训她?
她略挑眉:“吕次妃这话说得倒好似是我有错在先。娇子如杀子,吕次妃莫非不懂?”
吕氏这些年也得意惯了,连荣王妃也不放在眼里,又长顾云容十来岁,眼下觉着落了面子,气得瞪眼涨面,当下跟顾云容争论起来。
顾云容想寻处整发,没工夫在此耗着,但吕氏竟是绊住她不让走。
拉扯之间,吕氏一搡,顾云容忽而跌倒。
吕氏气道:“王妃莫装,我才使了多大力道……”
“不如你来给孤装一个瞧瞧?”
一道冷沉男声蓦地入耳,吕氏一僵回头。
桓澈大步上前,小心翼翼将顾云容搀起,护在怀里,问了缘故,阴寒目光转至劭哥儿身上,迫他道歉。
劭哥儿昂着头匿到吕氏身后,不予理会。
桓澈命拏云上前,硬生生挥开吕氏等人,提起劭哥儿。
正此时,荣王赶至,觉着桓澈小题大做,兄弟两个争执不下,齐齐前去寻贞元帝。
贞元帝正跟群臣使节宴饮,听郑宝来说了此事,大为光火,起身离席,将众人都召到了文昭阁。
贞元帝又让众人各说了一番起由,发觉口风不一,瞥了桓澈一眼,居然也未深究,径命劭哥儿向顾云容施礼赔罪。
劭哥儿难以置信,慌忙看向父王。
荣王见儿子委屈得厉害,遽然跪伏:“父皇明鉴,哥儿自来敬爱父皇,不过一时淘气,适才也已道歉,就莫再……”
桓澈即刻打断:“二哥哪只耳朵听见劭哥儿致歉了?二哥到时,他分明还横得很。”
荣王痛心道:“七弟竟为着一桩小事与自己的亲侄儿这般为难,为兄也是万没料到……亏得有人在我跟前提那件事,我还为七弟辩白,七弟眼下作为,却着实……”
贞元帝攒眉:“跟你提何事?”
荣王似乎惊觉走口,嗫嚅半日,虚笑着道无事,末了禁不住贞元帝怒喝,歉然看了眼桓澈,俯首道:“儿子听闻,七弟……实则早在初次赴浙时便与佛郎机人暗结阴私,此番入京的佛郎机使团,也是得了七弟的授意北上……”
贞元帝面色霎时沉下。
桓澈眉目无波。
他看了近旁跪着的顾云容一眼,请求父亲让她先行平身。
贞元帝暗嗤,心道果然满心想着自家媳妇,道了句“准了”。
顾云容谢恩起身,未站直身,却是一阵晕眩,站立不稳,在桓澈肩上搭扶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