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邝“呸”了一声:“谁稀罕他的高官厚禄!你问多少遍,我的答案都一样。布防图没有,要命一条!”
“你他娘的找死!”那壮汉将徐邝狠狠地掼在暖炕上,徐邝多日只进稀米粥,饿得没有力气。被他这一摔,眼冒金星,差点没有昏过去。
这时响起敲门声,壮汉随意扯块布塞住徐邝的嘴,走到门边问道:“什么人?”
“小的是康旺指挥使的手下。”门外的人说道,“来送图的。”
壮汉开了门,来人是个其貌不扬的杂役,手中拿着一卷羊皮:“这是奴儿干都司的布防图,我们康旺指挥使向昂达可汗表示了极大的诚意。事成之后,昂大可汗别忘了我们康大人啊。”
壮汉面露笑容,将羊皮地图展开在桌上,边看边说:“好说好说。只要康大人能掩护我们一行顺利回到瓦剌,等攻下京城以后,必不会少了他的好处。”
来人看了床上的人一眼,壮汉挡着他的视线道:“还有事吗?”
“没,没有了。您好好休息吧。”来人告退,匆匆地下了楼,直接骑上后院的马飞奔而去。
壮汉将羊皮地图卷起来,对暖炕上的徐邝说道:“还是康旺这厮识时务。我瓦剌囤积十万骑兵南下,鞑靼都给与协助。朱翊深一个人能守住一个开平卫,难道还能把长城沿线所有城池都守住吗?你若归顺我们瓦剌,等昂达可汗攻下京城以后,至少也许你一个王当当。如何?”
徐邝闷叫了两声,壮汉才扯掉他口里的布:“你想说什么?”
“你以为只有朱翊深会打战吗?告诉你,长城沿线都有重兵把守,你们无法得逞的!”徐邝用尽力气说道。
壮汉反倒笑道:“重兵?你可知宁夏中卫的指挥使,还有你那个好手下李青山,都已经归顺我们瓦剌了。你还觉得长城牢不可破?”
“李青山?他怎么可能……!”徐邝叫了起来。
壮汉双手抱在胸前,点了点头:“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能这么顺利地抓到你?因为李青山在锦衣卫里有人,把行踪泄露给我们。你们汉人有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平国公骁勇善战,若能为我瓦剌……”
“呸!”徐邝打断壮汉的话,“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没有布防图!”
壮汉没耐心再跟他废话,把布重新塞回他嘴巴里,坐回去喝酒了。
……
日子临近五月,白日已经有几分炎热。晋王府四处都开始装竹帘,若澄照旧跟鸿儿在屋里玩耍。鸿儿在长牙,一说话就淌口水,若澄用帕子给他擦。刚来那两日,鸿儿认人,整夜整夜地闹腾,只若澄抱着还好一点。若澄没办法,只能跑去跟鸿儿一起睡。
气得朱翊深差点要把这碍事的小崽子扔出府去。
这几日,鸿儿习惯了新乳母身上的味道,总算肯吃东西了。他年纪尚小,不知道家人和母亲,还关在北镇抚司里。
若澄听朱翊深说押送回京的平国公在建州一带失去踪迹,让本来就水深火热的平国公府雪上加霜。
碧云拿了拨浪鼓逗鸿儿玩,鸿儿伸手抓。雪球团在窗台上晒太阳,时不时地看看床上肥嘟嘟笑得正欢的小豆丁。鸿儿最喜欢抓它的尾巴,它一般都离他远远的。但相处的时间多了,有时候它也会耐心地听鸿儿咿咿呀呀地说话。
若澄看着孩子天真无邪的笑脸,轻轻叹了口气。最近朱翊深早出晚归地准备出征的事宜,京中的气氛也骤然变得紧张。
她心里是极不想他去的,但知道他不能不去。没有这些男人保家卫国,就没有一方水土的安宁。道理她都明白。可此次从瓦剌王庭出事,到平国公失踪,都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就好像一张天罗地网已经张开,等着朱翊深去钻。
她心里很害怕,夜里抱着他还觉得不安心。可她一次都没有说过让他不要去的话。
鸿儿对拨浪鼓没兴趣了,又砖头看向窗台上的雪球。雪球懒洋洋地趴着,毛茸茸的尾巴一晃,一晃,鸿儿爬过去要抓它。但在他抓到以前,雪球就跳下窗台逃走了。
鸿儿嗷嗷叫了两声,吵着要去追,若澄按住他,耐心道:“鸿儿,雪球不喜欢别人抓它尾巴。你要是想跟它交朋友,就不能抓他。”
鸿儿似懂非懂地望着她。碧云忍不住笑道:“王妃,公子还小,听不懂这些的。”
若澄想想也是,便用别的法子转移鸿儿的注意力,这样他就不会吵着要雪球了。这孩子要是闹起来,惊天动地的,着实让人头疼。
素云熨好衣裳进来:“王妃明日进宫的大衫准备好了。听说圣恭太后这次寿宴,也请了瓦剌的公主。明日王妃可记得离她远一些。”
若澄并不爱参加这样的宴会,以前京中的贵妇人有什么宴饮,基本上都被她推掉了。但这次是皇后身边的女官亲自来王府请她,要她务必出席。她跟女官见了面,也不好称病,只能勉强答应下来。
这天夜里,若澄睡着了,朱翊深却还没有回来。
他从兵部议完事出来,已经很晚了。这几日连轴转,他也有些疲累。但因瓦剌此番来势汹汹,无人敢掉以轻心。出宫的路上,朱翊深还在跟叶明修等几人商量粮草的事。
到了宫门前,各家的小厮来接自家大人,叶明修辞别朱翊深,跟着阿柒走向马车。他上车时,看到有人把一个东西交给朱翊深,只淡淡扫了一眼,就坐进去了。
朱翊深拿着只有食指粗的小竹筒,听那人说:“这是季月姑娘交代给您的。来自北边的消息,大体无误。”
朱翊深精神一震,从竹筒中抽出卷好的纸,快速地浏览一遍。
看完之后,朱翊深心中喜悠难辨。喜的是终于发现了平国公的下落,他落在瓦剌人的手里,他们似乎要把他带回瓦剌。报信的人看到他被同行的瓦剌人绑着,看上去也不太好,应该没有投靠瓦剌,吃了不少苦。
而忧的是奴儿干都司的指挥使康旺,竟然归顺了昂达。难怪阿古拉会在使鹿部附近遇伏,想必是康旺跟昂达联手行动,再暗中嫁祸给徐邝。可现在朝廷要专心对付瓦剌的大军,暂时顾不上奴儿干都司,只能在大宁等地加强防备,再用辽东的建州女真来牵制他们。
他明日进宫,要把这个重要的情报告诉朱正熙。想不到一个昂达,竟然能搅动蒙古高原和奴儿干都司的政局,从前倒是小瞧他。
朱翊深出使瓦剌的时候,见过这个昂达。他是和硕特部的头领,也是阿古拉的堂弟,一直都不服阿古拉坐可汗之位。阿古拉甚至怀疑,那年成吉思汗纪念节时,瓦剌王庭的意外,就是昂达在背后策划的。只不过后来朱翊深离开了瓦剌,阿古拉如何处理与昂达的关系,以致到了今日的局面,他就不得而知了。
传信的人小声说道:“季月姑娘还要小的转告王爷一句话,此次瓦剌是有备而来,想必会有一场恶战。王爷千万要小心,以自身安全为重。”
“多谢提醒。”朱翊深点了下头,那传信的人就离开了。
夜色苍茫之中,马车平稳前行。萧祐驾着马,低头打了个哈欠。这几日他都睡不着,大概是第一次上战场,有些兴奋。加上最近日日早出晚归,精神难免不济。马车里的朱翊深问道:“明日似乎是太后的寿宴?”
萧祐连忙振作,回道:“是的王爷。皇后还请了王妃和图兰雅公主去宫中赴宴。”
朱翊深知道若澄向来很怕应酬,就算以前要去应酬,也是沈如锦跟在身边。这次沈如锦还身陷囹圄,她一个人在内宫中,他莫名地不放心。可转念想想,那么多命妇都参加,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大事。他就是习惯把她护在自己身边,放出去了总归是难安。
好在先帝时期,他还埋了暗线在内宫,明日或许可以用得上。
第131章
夜里若澄睡得并不踏实, 她只留了一盏烛灯, 昏暗的灯光投在罗帐上,暗影憧憧。
朱翊深晚归,沐浴之后本来宿在留园,但孤枕难眠,披了件衣服,还是走到了北院。值夜的碧云也已经在耳房睡下了, 听到动静连忙穿衣, 提了灯笼出来,欲行礼。他摆了下手, 轻声道:“回去休息吧。”
碧云应是,但没回房,目送朱翊深进了主屋。她暗自笑道, 王爷果然一天都离不了王妃。从前谁能想到他们两个这么好呢。
朱翊深进了屋子, 吹灭蜡烛。他轻手轻脚地躺上床的时候, 若澄小声问道:“你回来了?”
“怎么还没睡?是我弄醒你了?”朱翊深低声问。
若澄摇了摇头:“我睡不着。”
朱翊深伸手将她抱到怀里:“为何睡不着?是那臭小子闹得你不安宁吧。”朱翊深提到鸿儿的时候,没什么好口气。他不喜欢若澄花太多心思在别人家的孩子身上。但是若澄好像很喜欢小孩子, 他也就忍气吞声,但怎么看鸿儿都不顺眼。挑食, 任性,唯我独尊。平国公府的家教,他不敢恭维。他以后要是生了小子, 犯错了就狠狠打, 绝不会留情的。
可英明的晋王不久之后就被打脸了, 当然这是后话。
若澄噗嗤一笑,双手揽着他的脖子:“你怎么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今夜晚归,是因为打战的事情?这一战一定很难打吧?”她还是忍不住问道。她劝自己不要想这些事,朱翊深怎么说也是从小就开始打仗,年纪不大,但在沙场上也算是个老将了。但这次有这么多铺垫,总觉得有大事发生。
朱翊深安慰她:“嗯,跟叶明修几位大人商量粮草的事,故而晚了些。我们准备得充分,长城沿线那么多卫所,瓦剌占不到便宜。你无需担心。”
“再过两日就要出发了吧?”若澄的声音很轻。
朱翊深应是,若澄把头埋在他的胸膛里,听着他稳健的心跳,良久不语。她多想他不是王爷,不是皇家的人,他们远离这些事,纵情于山水间。可她爱的是他,包括他的身份,他的使命,他的责任。在天下和国家面前,他并不是她一个人的。可她如同这天底下所有征人的妻子一样,担心他流血受伤,担心他一去不还。
朱翊深以为她睡着了,轻轻抚着她的背,感觉到胸前一烫,前襟似乎湿了。
他捧起若澄的脸,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到她眼中蓄满泪水。
“怎么了?”朱翊深伸手为她擦眼泪。
“我知道我不该说,可是我不想你去。”若澄伸手抱紧他,孩子气地说道,“图兰雅都可以跟你上战场,我也跟你去不行吗?”
朱翊深哭笑不得:“胡闹。图兰雅自小学习骑射,也有作战经验,你会干什么?到时候我还得分心保护你。乖乖呆在家里,不是还有鸿儿么?我很快就回来。”
若澄还是哭,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她近来思绪良多,一直压抑着,此刻终于压不住,就如同洪水奔泻出来。
朱翊深只能好言哄劝,实在没办法了,索性说道:“我答应你,这是最后一次。等瓦剌的事了,我就交还金印,向皇上辞行。我们出京,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怎么样?”
这下若澄果然不哭了,一抽一抽地看着朱翊深:“可你是王爷,皇上不会同意的吧?”
朱翊深笑了笑,复又将她抱在怀里:“是王爷又如何?大不了不要这身份。到时候我跟他谈谈,或许他会同意的。所以再乖乖等我几个月,嗯?”
若澄从未想过他愿意放弃自己的身份,跟她去浪迹天涯,手揪着他的衣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朱翊深看到她殷殷地望着自己,眼中充满依恋之情,心中欲念被她勾起,翻身将她压住。
“我明日还要进宫……”若澄惊到。
朱翊深伸手扯去他衣上的系带,俯身下去:“不会太久。”
……
若澄第二日还是起晚了。她坐在进宫的马车上,狠狠地瞪着坐在对面的朱翊深。昨夜说好了只要一次,可他不肯罢休,她又哭又求,折腾了半宿才收手。她今晨起来梳妆,眼下一片青影,脸微微浮肿,粉都遮不住。
朱翊深轻笑,若澄气道:“你还笑?我这样怎么去见人。”
朱翊深见她明明光彩照人,心想哪里不好了?但又怕说错话惹得这小祖宗更不愉快,只摇了摇头。
今日的寿宴就摆在长春宫,所到的宾客不算多,长春宫足以摆下酒席。圣恭太后先去前朝,接受百官的朝贺,然后才回到宫中,与命妇们同宴。在她回来以前,众人也不敢如席,三三两两地在长春宫的花园里面聊天。
若澄没有相熟的人,只能自己呆着。周围的人倒是都在看她,但没有人敢靠近。晋王如今在京中的风头大盛,马上又要领兵出征,多少人的前程都看着晋王,对若澄这个晋王妃当然也有几分敬畏。何况她如此年轻貌美,往花丛中一站,赏心悦目。
若澄看到穿着瓦剌服侍的图兰雅独自站在花枝下,面色惆怅。她到京城有些日子了,听说为防止刺杀,一直呆在四方馆内,出入都有大量的锦衣卫保护,跟人质没什么区别。
草原上的人,习惯了纵马驰骋,失去自由,大概很难受吧。
若澄跟图兰雅相处并不算愉快,也不想过去自找没趣,干脆自己赏花。
这个时候,两个正在打闹的小孩跑到图兰雅身边,手中的花枝不小心扔到了她的身上,吓得两个小女孩不敢说话,畏惧地看着图兰雅。图兰雅眉头轻皱,一个女孩吓得哭了起来。不是图兰雅长得不美,而是她衣着打扮不同中原,看起来怪异。
女孩的母亲很快闻声过来,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前,有些恼怒地看着图兰雅。
图兰雅解释道:“我并未欺负她们。”
女孩的母亲似乎不想跟她说话,拉着两个孩子走远了,然后跟别的妇人议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谁知道是不是瓦剌的奸细。真不知道皇后娘娘请这种人干什么。”
“是啊,还特意穿那么奇怪的衣服。”
图兰雅的手在袖中握成拳,直接离开了人群。这个寿宴,她也不稀罕来的。父兄生死未卜,她哪有心思品尝美酒佳肴?可皇后娘娘非要请她入宫,她想着宫内好歹没有那些锦衣卫寸步不离地跟着,便勉为其难地来了。
她走了之后,若澄看到有两个宫女悄悄跟她离去。
那两个宫女神色似有异,若澄觉得蹊跷。她本不应该管图兰雅,但图兰雅怎么说也是朱翊深在战场上的助力,她不想她有事,便借口要整理衣裳,叫了两个女官在前面带路。
等若澄到了湖边,看见刚才的那两名宫女已经倒在地上,图兰雅斥道:“谁派你们来的?这种背后暗算人的伎俩,想必是哪个娘娘指使的?”
那两个宫女连声求饶,哪里想到这个草原公主壮得跟牛一样,一点蒙汗药根本放不倒她。图兰雅一脚踩在她们胸前:“说不说?”
“是……”宫女刚要说话,一把匕首破空飞来,直接插入了她的后背。她瞬间嘴角溢血,倒在了地上。
这一幕发生得猝不及防,若澄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两个女官也应声倒地,而后一把匕首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那冰冷凌厉的刀锋贴着她的皮肤,她有一把几乎一样的蒙古短刀。这是在内宫之中,这些人是怎么进来的?
那人用蹩脚的汉语说道:“不许动,否则就弄死你!”
若澄这个位置,图兰雅不仔细看,是看不见的。若澄猜测若是蒙古人,便是冲着图兰雅来的。她假意害怕,装作脚软地踢倒了一盆花,吸引了图兰雅那边的注意。
图兰雅闻声看过来,瞳孔一缩,有几个内官打扮的人从草丛里跳出来,用蒙语对图兰雅说话,同时包围住她。
图兰雅不断后退,那几个人一拥而上,很快就制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