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底是地主家的后人,还是比庄户人家鬼道一点。
一家人嘁嘁喳喳的商量之后,对曹行知说,“不是不能卖,但你把我这瓶子买走了,我拿啥插鸡毛掸子?”
一听这说法,顾朝晖忍不住笑出声来。
曹行知也是无语,又从包里拿出三十块钱,道,“这些钱,你们拿去买掸瓶吧。”
没想到城里人这么大方,只不过还了一次价,就给加了三十块钱。
那家人尝到甜头,还想再还价,但这次顾朝晖却不打算松口了,还没等曹行知说话,他便道,“曹大哥,这样的东西,咱们去别的村子也能收到,何必在这里拿?再说这次咱们收的东西也够多了,这对瓶子要不要也无所谓。”
闻言,曹行知点点头,把本来要摸向钱包的手又收了回来,应和道,“也对,再说这瓶子太大,也不好拿,咱们还是看看再说吧。”
一听这两人要走,买卖要黄,那家人急得跳下炕就去追,还拼命拉着两人不让走,到底最后二百三十块钱成交了,还送了他们一筐鸡蛋。
从这家出来的时候,曹行知打趣顾朝晖,“你这小子,爱恨分明啊。”
顾朝晖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两人继续向前。
临到中午的时候,两人又到了一家,这家据村长说是他们村有名的“知识分子”了。
祖上还出过举人,即使后来没落了,也一直是他们村的教书先生,在村里很有威望。
可惜现在无论什么职业,一律一视同仁,教书先生家也有实际困难,家里三个孩子,一个小学,一个初中,一个高中。
三个还都是小子,他家还没多少地,羊也养的不好,就连鸡下蛋都比别人家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儿。
村里的孩子都是他教大的,因此,即使大家生活都不富裕,但村人也会多少接济他们家一下,有时候是小半袋苞米面,有时候是荞面、绿豆。
可这根本不解决实际问题,半大小子吃死老子,何况教书先生家是三个小子!
昨天,他也拿着家里的“老旧”东西去村长家了,可惜顾朝晖他们没看上,最后也就没要。
没想到今天这两人还能登门。
顾朝晖和曹行知虽然在教书先生家受到热情接待,但对方表示,实在没啥好东西能变卖。
因为收了一对双耳瓷瓶,两人此行目的已经达到,也就不着急了,此时还便有空跟教书先生唠一会儿闲话。
教书先生的见识确实比庄稼汉多,说起村里的历史,头头是道,说起自己的祖上,也是骄傲不已。
兴之所至,他还主动翻出了家里的一些古旧书籍给二人看,说这些都是他们家传下来的。
顾朝晖一看,很是惊喜,虽然古本多有破损,但难能可贵的是,其中部分古本竟是汉语和少数民族语言并存,正面是汉语,背面则是少数民族语言的翻译内容。
不过曹行知对这些书表现得倒是兴趣不大,他一直在和教书先生攀谈,顾朝晖则赶紧拿出白手套带好,逐页翻阅。
看顾朝晖对这些东西感兴趣,教书先生不禁问道,“这些书也值钱?”
顾朝晖点点头,“你要是有意想卖,我可以收,你要是舍不得,我少收几本也行。”
曹行知虽然走南闯北,收了不少好东西,但他从没收过古书、古本一类的东西,因为这类东西不好保存,一旦霉变或者破损之后,价值便会大打折扣。
因此他忍不住劝顾朝晖,道,“小顾,这些东西咱们带走也不方便。”
顾朝晖知道他只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借口,估计是怕自己赔本,明白对方的好意,顾朝晖笑着回道,“曹大哥,我真的挺喜欢这些东西。”
看他心意坚决,曹行知也没再拦他。
虽然那教书先生有些心疼,不太舍得买,可一想到家里的现实情况,再看顾朝晖递过来的一百块钱,他顿时气短了。
走的时候,教书先生一路将他们送到了村长家里。
到了村长家,午饭已经上了桌,顾朝晖将从富户家里拿来的一筐鸡蛋分了那教书先生一半,剩下的一半给了村长一家。
吃饭过后,两人躺在炕上歇晌。
一时睡不着,说起了收古书的事儿,顾朝晖道,“曹大哥,不怕你笑话,虽然我是行外人,但感觉这古书,古本的收藏应该很有前景,不过就像你说的,可能保存起来不容易。”
曹行知道,“前景嘛,这个倒是不好说,因为古书古本不比名家书画,即使有价值,也非常有限,除非是孤本,但孤本往往可遇不可求。像你今天收的东西,其实更适合送到博物馆珍藏,我看里面写的尽是些当地历史。其实咱们普通人收这些东西,升值潜力并不大。”
能得曹行知这么知心交底的一番话,顾朝晖觉得自己这书没白收,也算长了经验了,不过他也没后悔,这古书古本对于他的吸引力,远比那些瓶瓶罐罐大得多。
两人小睡了半小时,然后又翻身起来,继续去走访了,最后一下午的时间,说不定还能有什么意外之喜也说不定。
可惜,这一下午,他们虽然走了四、五户人家,却没有什么收获。
等往村长家返的时候,曹行知看着顾朝晖略微失望的神色,笑道,“小顾,如果你舍不得那副马鞍,那双耳瓷瓶也够你的学费了。不是每次下乡都能有收获的,咱俩这次还算运气不错呢,我有一次连着三四个月都没收到像样的东西。”
听曹行知要把后来收到双耳瓷瓶也算到自己名下,顾朝晖哪能认下。
他赶紧摆手,正要推辞,忽然旁边一直在踢石头的几个小孩,冒冒失失的将一块石头踢到了他的腿上,疼得他也顾不上说话了。
几个小孩一看闯了祸,赶紧拔腿就跑,顾朝晖当然没想跟孩子计较,但这下子着实太狠,他卷起裤腿一看,竟然已经一片乌紫了。
曹行知赶紧搀他,道,“走,咱们赶紧回村长家,我给你好好看看,这天也快黑了,外面实在看不清楚。”
顾朝晖闻言便自己挣扎着要从地上站起来,可一抬头,他瞅见了刚才砸中自己的那块石头,赶紧喊住曹行知。
“曹大哥,你快看!”
曹行知向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可那里除了一块石头,什么都没有,有什么好看的?
他纳闷问道,“怎么了?”
顾朝晖赶紧爬过去,把那石头捡起来给他瞧。
原来,那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块极其结实的土坷垃。
按说,这土坷垃砸到身上不会有这么大的杀伤力,可刚才砸中顾朝晖的却是土坷垃里面藏着的东西。
那东西露了一个圆润的金属部分出来,正是那部分砸中了顾朝晖,所以才让他疼痛难忍。
而砸中他之后,那东西旁边的土也掉了不少,更多的金属部分呈现出来。
可天色渐黑,离得远了,曹行知刚才便没看清楚,这时候顾朝晖给他举到眼前,他才看明白。
这一看,他比顾朝晖还激动,立即搀扶起地上的顾朝晖,道,“走,小顾,咱们先回去,这事儿你可千万别漏,等明天咱们回城里再说。”
听他语气,顾朝晖也感觉出这东西非比寻常,回到村长家之后,两人收敛好情绪,一点没表露,正常吃饭、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村长帮他们找来了一辆牛车,又给他们装了很多土产,村里人听说他俩要走,也都自发的跟着出来,站在村口相送。
两人坚决不要土产,主要是带不了,现在收得这些东西都能把吉普车装满了,更别说这些东西。
跟大伙在村口推让了好几番,又一一握手话别之后,等他们出发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八点多钟了。
待牛车将他们送到吉普车暂放的村子,已经过了中午。
幸好两人带了村长媳妇儿给烙好的大饼和咸菜,就和赶车的村民在边赶路边对付了一口午饭。等下了牛车,他俩给赶牛车的村民留下三块钱,那人千恩万谢的走了。
俩人没敢停歇,装好了吉普车,赶紧马不停蹄的出了。
就这么连续不断的赶路,终于赶在天彻底黑透之前到了家。
曹行知本想让顾朝晖到自己家里住一夜,好方便两人明天继续办后续的事,可顾朝晖惦记着家里,执意要回。
没办法,两人约好了第二天的见面时间,曹行知便将他先送了回去。
黑灯瞎火的,院外面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一直在家焦急等待的林荫萌赶紧拿上手电筒冲了出去。
林母在炕上喊她,“别急,问问是谁再开门。”
林荫萌嘴里答应着,脚下却没停,到了门口之后,一边抬门栓,一边问道,“是谁?”
顾朝晖含笑的声音传来,“媳妇儿,是我。”
听到盼望已久的声音,林荫萌赶紧抬了门栓,把门拉开。
见了媳妇儿的面,顾朝晖立即忘了一身的疲惫,上前就将林荫萌给抱了起来,笑着问,“想我了没?媳妇儿,我可想死你了。”
说完,没容林荫萌反应,搂住她就亲了一回。
两人趁着天黑,在门口亲热了片刻,解了少许相思之情,这才一起牵着手进了屋里。
见到丈母娘,先是问了一番路上是否平安,顺利,然后林母和林荫萌便开始给他准备热水,让他去洗漱。
顾朝晖洗漱、换衣服的功夫,晚饭也同时摆上了桌。
虽然只有三、四天没见面,但一家人却感觉有说不完的话。
饭桌上,顾朝晖给媳妇儿和丈母娘详细讲了这次下乡的情况,除了说到收古董的事儿,还说了乡下生活怎样艰苦困难,更讲了呼格吉勒图家的情况,还有他送的马鞍。
听到他们收古董的趣事,娘两个还笑得挺开心,不断地问东问西。
可听说村长家还在吃野菜汤,村里到处都是光着屁股、穿不起裤子的小孩,而呼格的母亲得了重病,甚至没有看病的路费,娘两个便禁不住唏嘘叹气。
林荫萌更是说道,“朝晖,等咱们手头宽裕点,给他们捐点钱过去吧。我明天就收拾收拾家里的旧衣服,先给他们邮寄过去点,能帮多少帮多少吧。”
顾朝晖听了,不由紧紧握住媳妇儿的手,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媳妇儿是和自己一样的心肠,听了别人的有困难,就想伸手帮忙。
林母也赞成两人的做法,尤其听说呼格还送了他们一副马鞍,林母便叮嘱道,“朝晖,你和那曹大哥商量一下,若是可以,咱们把那马鞍买下来,轻易能不动就别动了,那是人家的传家宝,轻易肯定是不会变卖的,否则手里那么缺钱,你们第一次收东西的时候,他们肯定该卖就卖了。”
顾朝晖和丈母娘的想法一致,他点点头道,“妈,等我明天去了,跟曹大哥商量商量。咱们家不指望收古董赚钱,我对这些事儿也不感兴趣,这次只要凑够了出国的费用,其他的东西我都不要,只要那副马鞍,看看曹大哥能不能同意吧。”
一家人说完了闲话,时间也不早了,再加上顾朝晖赶了一天的路,也确实累坏了,刚才进门能说这么半天话,也是见到家人之后的一股兴奋劲儿支撑着,这时候劲头过了,他感觉胳膊和腿都沉重不已,洗着脚的时候,他都觉得坐不住了,直接靠在被子垛上,看着林荫萌对着镜子拆头发。
林荫萌一边梳洗,一边跟他说着话,只听到顾朝晖在那边“嗯,嗯,好。”的应和着。
她便笑着说,“你是不是累了?洗完脚赶紧休息吧”,说完就去拿了洗脚巾递过去,再转头的时候,发现爱人已经打上了均匀的小呼噜,睡得手都垂了下去。
林荫萌觉得又好笑又心疼,轻手轻脚的帮他擦了擦脚,然后自己爬上床,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拖到床里,给他盖被子的时候,顾朝晖强撑着睁开一条眼缝,道,“我是不是睡着了?”
可还没等林荫萌答他,小呼噜又响起来了。
林荫萌笑着摸了摸他冒着青色胡茬的下巴,看着他眼下的阴影,不由心底绵软,上前抱住他的头脸,轻轻吻了几下,爱意和相思却更加浓烈。
第二天,顾朝晖又是早早就出了门,林荫萌看着他叼着个馒头,一边往外走一边穿衣服的身影,忍不住叹了口气。
林母见了女儿的样子,知道她这是心疼丈夫了,便劝道,“男人年轻的时候都想出去闯一闯,再说,年轻的时候不奋斗,啥时候奋斗呢?朝晖是个稳当有分寸的,你也不用担心。”
母亲说得道理,林荫萌当然都懂,可看着丈夫为了这个家能有更好的日子,不分昼夜的奔波,她哪能不心疼呢?
这一刻,她心里有了个以前没有的想法,要是自己也能帮着顾朝晖分担分担就好了,这样他也不会这么辛苦。
顾朝晖倒是没有媳妇儿想得那么娇气,反而觉的现在这样的日子非常充实也新奇。
他坐公交车来到曹行知的宅子时,对方已经等他多时。
进了屋,两人也没多说闲话,直接将这次收来的东西摆了出来。
除了那一对双耳青瓷瓶,那副马鞍,还有那个尚不能看出所以然的土坷垃是这次收的大件,剩下的就是一堆零碎的小东西和那些古本了。
曹行知问顾朝晖,“小顾,我先说说自己的想法,你看可不可行。”
“您说,曹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