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会拷问自己:明明已决定与那人一刀两断了,为什么听到他出事的消息,她还是会忍不住想赶回他的身边?
每每想到这个问题,葛馨宁总是辗转难眠。
最后她只得告诫自己:赶回京城是因为担心盼儿无人照料,而不是因为担心那个人!
这样的解释有几分可信,恐怕就只有葛馨宁自己知道了。
回到京城的时候,已是腊月二十七,再有两天便是新年了。
街上已有了爆竹的气息,随处都可以见到卖烟花春联的小摊,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的。
因为改元的缘故,今年的春节必定要格外隆重的。
卖年货的小摊太多,所以马车进了东街之后,便不得不放慢了速度。
葛馨宁几次恨不得跳下车来开路,都费尽力气忍住了。
好容易挤出了人群,耳边“嗡嗡”的声音轻了下去,已能隐隐分辨出路人闲谈的声音。
葛馨宁侧耳听着,果然听到有人说起韩五的事情。
并没有人为他惋惜,更没有人抱不平。所有人提到韩五,都说是他罪有应得,都说段御铖大义灭亲,大快人心。
葛馨宁这才意识到韩五到底有多么不招人待见。
即使他是明德太子唯一的子嗣,也并没能让京城的百姓多敬重他一分。
所以,他若真的被斩首,偌大的京城只怕也不会有一个人为他落泪吧?
葛馨宁忽觉心酸难忍,靠坐在马车里,几乎支撑不住。
不知道韩五自己听到这些议论会作何感想?
或许他仍是不屑一顾吧?那个人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他自己,从不肯把旁人的言语放在心上的。
可是葛馨宁却不能不放在心上。
成亲之前,他曾说过“夫妇一体”,那时她是信了的。
虽然后来出现了种种变故,可是葛馨宁很清楚,她这一生,都不可能同他真正撇清的。
他风光无限的时候,她确实已不愿见他;可是他若落难了呢?
葛馨宁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做到袖手旁观。
她是他的妻,合该与他同生死的。
如果这天下当真已容不下他,她又如何能苟活于世?
葛馨宁闷闷地想着,心里虽然仍是万分忧虑,却并不似先前那样茫然无措了。
马车驶到宫门口,葛馨宁跳下车来,亮出了腰牌。
侍卫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问,便放她进去了。
更让她感到意外的是,进了宫门没多久,便有小太监迎上来,为她引路。
恍惚间,葛馨宁几乎以为是韩五的恶作剧了。
可是这分明是不可能的。
全城的百姓都知道,韩五此时仍在狱中,出了正月就要被斩首了。
所以,这小太监是段御铖安排的?
葛馨宁只在心里暗暗猜测,却不肯问。
直到小太监在寿康宫门前站定了脚步,葛馨宁的心里才忽地烦乱起来。
为什么是这里?
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
难道那个老妖婆还能死而复生不成!
葛馨宁咬了咬牙,加快脚步冲了进去。
依然是粉色的纱幔、粉色的珠帘,遮遮掩掩,欲语还羞。
虽然胸口一阵阵烦恶,葛馨宁却还是不得不承认,那个女人实在有着让男人为之痴迷的本钱和手段。
所以,到底是谁要她到这个肮脏地方来?
葛馨宁转了一圈不见人影,便在那道珠帘前站定,冷笑道:“把我叫到这里来,自己却躲躲藏藏不肯出现,莫非是见不得人么?”
“数月不见,你的性子倒是更厉害了几分!”段御铖的声音在窗外响了起来。
葛馨宁立时绷紧了身子。
她原本是不怕段御铖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这个人是皇帝。韩五的性命,在他的手中。
段御铖走进来,掀开纱幔,在太后常坐的那张软榻上坐了下来。
葛馨宁隔着一道珠帘看着他,暗暗猜测他的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段御铖只安静了一瞬间,随后便极不雅地把双腿搁到了软榻前面的小几上,含笑问道:“你看够了么?是不是突然发现朕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比你那个闷葫芦夫君强多了?”
葛馨宁听着他熟悉的腔调,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段御铖继续笑道:“你回来的日子,比我原本以为的晚得多。”
葛馨宁淡淡地道:“路远,耽搁了。”
段御铖敲着额角,笑了起来:“那倒也是。你既然要躲他,当然是找了个路远山高的地方藏起来了。我先前真怕你躲到深山里去,听不到消息——那样的话,恩永那小子可就惨了。”
“恩永是谁?”葛馨宁微微皱眉。
段御铖失笑:“你跟了他两年,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葛馨宁轻轻摇头,并不十分在意。
段御铖自己却又笑了:“倒也是。他自己也不喜欢这个名字,不想让你知道也是人之常情。原先老妖婆喜欢叫他这个名字,现在她死了,就只有我敢这么叫了。”
葛馨宁听他提起“老妖婆”,便觉心里烦躁不堪,只“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你怎么不坐下来?”段御铖伸手指指前面的锦凳,笑问。
葛馨宁直挺挺地站着,冷冷地问:“你把我叫到这个脏地方来做什么?我夫君的事到底怎么样了,你真的要杀他么?”
“宁儿,你这脾性跟那座冰山越来越像了,一点都不可爱。”段御铖嘻嘻地笑着,全无半分身为帝王该有的威严。
葛馨宁见他没有说正事的意思,很不给面子地转身便走。
却听段御铖在后面悠悠地道:“你不是不要他了么?他的生死,你又何必放在心上?这一次他是非死不可了,你节哀吧。”
回复(3)
第232章.你不该来的
葛馨宁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
段御铖的话,十句里头有九句半是不可信的。
可是皇帝的话呢?
她实在不敢冒险。
静默许久之后,葛馨宁缓缓转过身来:“什么罪名?”
“通敌叛国,证据确凿。”段御铖依旧笑嘻嘻的,丝毫不当回事的样子。
他的态度让葛馨宁稍稍放心。她坐回原处,装着不在意的样子道:“‘通敌叛国’的话题,很早之前就提过。你应该知道,那只是有心人的无中生有。”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杀他。朝中看他脸色行事的人太多了,宫里也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你该明白的。”段御铖悠悠地笑着,很坦诚地说道。
这话倒也是实情。
葛馨宁将信将疑,一时却不敢便走。
段御铖笑嘻嘻地看着她:“你这次回来,是想做什么呢?见他最后一面么?”
葛馨宁的心里一阵阵发慌,面上却还要强装作若无其事。
段御铖似乎很悠闲,一点也没有为她的怠慢而气恼。
见葛馨宁久久不语,段御铖便笑道:“我猜,你多半是为了孩子回来的吧?恩永待你并不好,他死了,你应该如释重负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