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窗内看窗外,就如同那一日风重华站在暖阁中看暖阁外的他。
她说,我不是不想嫁给你。而不是,我不想嫁给你。
多了两个字,意境完全不同。
韩辰的嘴角翘了起来,转头吩咐赵义恭:“你去一趟许大掌柜那里,就说我要见明德县君。”
赵义恭愕然,却很快地恢复了平静。
与此同时,纸马胡同的东川候府门内停了一辆青色的平顶马车。
一个身材颀长,面如冠玉的华服男子跳下了马车,满面笑容的将手伸到马车上:“小心点,你还怀着身孕,可千万不敢摔着了。”
几根纤纤玉指自车帘后伸了出来,轻轻将帘子掀了起来。
…………
汉王府位于东城王府胡同,分为中东西三路,七间五进。汉王夫妇住在东路恭寿堂,韩辰是世子住在西路乐道堂。从乐道堂侧门出去,就是城门大街,往北是水井胡同。若是往南走一段,就是武定候袁义兴的宅邸。
因临近内城的东城门,交通十分的方便。
内城住的多是达官贵人,所以有许多小商小铺依附在宅邸附近。从乐道堂侧门直到水井胡同里,就有许多摊子和铺面在街道上鳞次参差。其中有一家福记汤馆的鱼丸和扁肉燕是一绝,扁肉燕做得皮薄馅大,鱼丸晶莹如玉,再配上各式小菜和酱料,甚得附近福建人的喜爱。
汉王府演武厅的莫鸿是福建人,极喜欢福记的口味,闲来无事时总是会去那里吃上一碗,再听听福建老乡们的乡音,缓解一下思乡的情绪。
今日从演武厅出来,莫鸿照旧去了福记。
福记的老板已经认得他,见到是他来了,亲自过来招呼:“莫爷今日还是一碗鱼丸一碗扁肉燕?”
莫鸿笑着点了点头,往他经常坐的桌子走去。
桌子一尘不染,显然是经常擦拭的。一盏昏黄的油灯点在桌上,灰色的油烟氤氲向上,与小店嘈杂的说话声溶为一团。
福记的老板端了一碗鱼丸过来,又端了几碟小菜。
莫鸿自从受伤以后就戒了酒。
用仅剩的一条胳膊端起碗,喝了口鱼丸汤。
他是福建人,早些年因为躲避倭人跟着几个同乡逃往中原。结果却一路向北,直走到辽东。后来,他与几个同乡就入了当时还是梁国公次子的汉王麾下为兵丁。
一晃二十几年过去。
与他同时入伍的兄弟也只剩他一个人。
在一次战役中,他没了一条胳膊和半条腿。
汉王不舍得抛弃他们这些为他受过伤的兄弟,就安排他在演武厅擦拭武器。
他没有儿子,浑家去世的早,只剩一个女儿相依渡日。后来,汉王妃看他不会照顾孩子,就将嫣儿收留在内宅院。
这时,邻座传来几个人的议论声。
“……开什么玩笑,风家怎么可能娶柳屠户的妹妹?”
“怎么不可能?听说还是风慎亲自上门多次求娶,柳家一开始不答应,最后看风慎心意诚,这才将妹妹许配给他。今天是柳氏回门的日子,也是过嫁妆的日子,听说嫁妆一共十二抬,满满腾腾的,盖子都盖不住。城西的那些苦力,眼都直了。”
“还真娶了?哎呀,不对。不是说成过亲了吗?怎么现在才过嫁妆?”
“你是不知道,这风家不是什么厚道人家。我听说……”一个身量魁梧的人将声音尽量压低,“因为柳氏是穷苦人家出身,风家的妾室就不大将她放在眼中。成亲当天,几个小妾和庶女就合伙翻了柳氏的嫁妆。幸好柳氏留了一手,先带过去两三箱子衣衫布料,没把真正的聘礼和嫁妆带过去。于是那个小妾就嚷嚷着柳氏是假冒的,要把柳氏送到顺天府治罪呢。”
“后面呢?真的治罪了吗?”旁边的人听得入了迷了,见到这汉子不讲了,不由得催促起来。
“哪能治罪呢?”身量魁梧的人吃了一口劣质烧酒,笑道,“人是风慎自己求的,他怎么舍得送到顺天府去。最后还是他当堂承认柳氏就是他要娶的人,这才熄了一场风波。”
旁边人的面色就怪异起来。
“这么说,风府的小妾居然这么厉害?”
“那可不,听说她还将先前的主母给逼死了呢!又把主母所生的嫡长女逼到舅舅家居住,一直不敢回家。”
听到这里,莫鸿忍不住转过头,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只见是几个苦力汉子,正闲着无聊磕牙。
莫鸿若有所思的转过头,继续吃碗中的鱼丸。
不一会,老板又送过来一碗扁肉燕。
几个苦力汉子继续说话,“……被逼死的主母,就是百花井巷的翰林院侍讲,六科拾遗文拾遗。文氏去世后,陛下为了替文拾遗出头,封文氏一个恭人的诰命。”
“天呢,这风家的小妾真是嚣张。”
“宠妾灭妻啊,柳氏居然也敢嫁?”
“那可不,嫁过去当天就被几个小妾翻了嫁妆。我看这柳氏以后的日子不好过啊!”
“文府的人就这么傻?养了风家十几年?居然还落得一个妹子被逼死的结果?要是换了我,早就砸了风家的锅灭了风家的门。”
“你个大老粗,就知道砸人家锅。文拾遗可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当年可是探花郎,他是要讲名声和脸面的。”
“哦,这讲名声和脸面,就任凭别人欺负?”
“所以说,人至贱天下无敌呗。”
“我不相信,文拾遗亲妹子被逼死了,他就没半点表示?我怎么就不相信呢?”
“怎么没表示?他去大理寺告了风慎。陛下一怒之下就将安陆伯的爵位给夺了,后来还抄了风慎的家。听说抄出来的家产不足一万两,原来这风家居然是一直靠着文氏的嫁妆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