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直地看着袁雪曼,眼眸深邃,如同夜空中皎洁的弦月。
在他的注视下,袁雪曼那双长而微卷的睫毛急促抖动,颤抖地转向一旁。
韩辰仔细地回想刚才两人的对话。
轻之又轻地叹了口气。
“我会与陛下说的。”韩辰轻轻地道。
袁雪曼的身子颤抖了一下,轻轻嗯了声。
“如果以后但有驱使,定不负命。”他深深地凝视了袁雪曼片刻,而后一言不发地离开。
袁雪曼望着他隽雅俊秀的背影,泪水缓缓模糊了双眼。
我要你的道歉做什么?
她缓缓蹲下身子,痛哭失声。
已经走出院子的韩辰,停住了脚步。
他抬头望去,空中还残留着炎夏的炙热,晚霞却已悄然铺满了半个天空。
“对不起!”他喃喃自语,“我对不起了你,不能再对不起别人……”
……
西跨院里,风重华正与周琦馥一起在说话,长公府刚刚送来一张请帖,邀请风重华过几日去长公主府。
风重华给周琦馥亲手沏了一壶信阳毛尖,碧绿的毛尖在紫砂壶中冒着袅袅热气,渐渐浮起一层细细的绒毛。
“听说长公主很少见外客,也不与各府交往,没想到她居然给你下了请帖。前些日子我听说徐飞霜往长公府递了帖子,结果连大门都没能进去……她还在四处说你的闲话,也不看看现在京里还有谁肯理她……”周琦馥喝了一口茶,微微皱了下眉。她不爱毛尖,只爱碧螺春。
可是风重华却是爱煞了这种茶,称赞毛尖香气清远悠长,汤味鲜浓甘爽。
看到周琦馥皱眉,风重华就笑了。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独爱的只有此茶。因为这毛尖茶,是文氏的心头好。文氏常常端着茶盅与她讲长公主的事情,说长公主自幼就喜爱喝信阳毛尖,有一年,信阳毛尖因为天气缘故贡品减少,长公主还发了脾气,前朝废帝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安抚住了长公主。
前世,她喝着这道茶,就仿佛感觉到文氏还在身边。冲着她恬淡轻笑,言笑晏晏。
重生后,这种习惯就根深蒂固地扎在她的身上。
“你就要成亲了,以后就不能再这样肆无忌惮地说别人笑话了。”风重华浅笑道。
周琦馥与王瀚的婚期已定,就在今年九月份。
一想到就要嫁人了,周琦馥只觉得一阵无法言语的酸楚充盈于心,声音沙哑起来:“本来说好要等我及笄以后再成亲,可是……”她长长轻叹,“成亲有什么好,以后就不能再随心所欲了。家里有婆婆有小姑,事事都要将她们放在前面……就像我娘,不论做任何事情都要先请示祖母,活得好累啊……而且父亲去辽东也不带着我娘,说什么要让我娘在家中侍奉双亲……”
风重华闻言轻笑,拉过了周琦馥的手:“可你仔细想想,你祖母待你娘好不好?你父亲待你娘好不好?辽东苦寒之地,你父亲是生怕你娘不适应。你只看到了他们夫妻别离,可曾细想过你父亲的心思没有?他若是带你娘过去,染了病怎么办?你家在南,辽东在东北,光是一个冷字就会让人受不了。男人还好些,女人可是不好熬啊。”
周琦馥垂着眸子,眉眼渐渐染上了温润:“你就是说得再好听,我也不想这么早成亲,成亲以后朋友们就见得少了。”她的声音低低的,却坚定无比。
“你就是成亲了,也还是留在京城啊。咱们依旧可以时常见面,何必难过?”风重华笑拍她手。
自那一日她暗示过周琦馥后,周琦馥就与鲁氏提了提这事。鲁氏想了想后,就将婚后留在京城这件事郑重地提出来了。王家那边考虑了一下,很快就同意。
留京有什么意思?王夫人会与她同住,仔细想想更加不自在。周琦馥噘着嘴不说话,脸上萧索无比。
周琦馥见过王瀚的面,对于这个未来的夫婿也极满意,就是心里有那么一股小小的别扭让她不愿低头。京中这么大,她都还没有转过,那么多的美味小吃都未一一品尝过。一旦嫁了人,就再也不能像这样趁着日光正好偷个懒聊个天,坐在罗汉床上与好朋友一聊一下午了。
嫁人有什么好啊?
周琦馥长叹一口气,望着高几上粉白娇嫩如同积了三尺粉雪的吊钟海棠发呆。
许嬷嬷打帘进来时,看到这样的情景,悄悄地退了出去。
等到周琦馥走后,风重华让悯月与惜花替她打散了发髻,躺了下来。
歪在床头听许嬷嬷说话。
“今日一大早,二老爷就去顺天府去寻户曹……户曹却坚称他开得与柳氏的婚书是真实有效的,不仅如此,户曹还把官府的存档给二老爷看了,说当初定的就是存档上所写的,若是二老爷觉得他写错了,尽可以去前堂告他,他问心无愧……还说看瞎了眼,居然认了二老爷这样的人当朋友,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敢怀疑他,幸好有存档,也有衙役们做证,他这才洗了清白……然后户曹的衙役和书吏纷纷作证,说户档上面的画押和落款都是真的……二老爷当时没说话,后来出顺天府的时候被门槛给绊了一下……”许嬷嬷心情有些激动,声音听起来就比较大,不仅在内室听得清清楚,连站在外室的几个丫鬟也能听到,“从顺天府出来后,二老爷脸上的神情就看着不对……他与长随打马去了宋氏居住的街上,抓着好几个人询问,可是人人都称不认识宋氏也未见过……二老爷不信邪,就往城西而去,可是刚到城西就被好几个人给认了出来……问他是不是柳家的女婿……二老爷发了狂,说他不是……然后就去了宜水阁,喝了好大一会闷酒……后来柳氏派人寻二老爷让他回家……二老爷把人骂了一通……柳氏就亲自去了……柳氏当着宜水阁众人的面说她没银子付宜水阁的账,如果以后二老爷再在宜水阁出现,她就打烂宜水阁的匾额……然后就……揪着二老爷的胡子回了家……”
风重华眼底溢满笑意。
觉得柳氏真是个妙人,让她嫁给风慎果真是最好的选择。
许嬷嬷继续道:“等回府后,柳氏带着二老爷去了三瑞堂,与老夫人说了今日发生的事情。老夫人就骂了二老爷几句。二老爷刚刚回了嘴,就被柳氏一个巴掌撂倒在地,骂他居然敢顶撞母亲,是天底下最大的不孝儿。老夫人又是生气又是好笑又是羞愧,干脆把他们轰了出去,说再也不管他们的事。”
当天夜里,何嬷嬷造访文府,将一份商铺地契还给了风重华。
“大娘子说,这是二姑娘亲生母亲的遗物,她不能要。”
风重华有些愣神,柳氏出身市井,一生所见最多的也不过是几百两银子。没想到她居然愿意放弃这个商铺,这可是真金白银啊。
想到这里,风重华不由倾身,低声道:“何嬷嬷,这是我送给她傍身所用。她嫁给我父亲,着实委屈了。我委屈了她的人,不能再委屈了她的钱袋子。这不仅是我给她的补偿,也是我给她的支持。二房现在穷困潦倒,无以度日,靠的就是老夫人私下接济。若是有朝一日老夫人有不忍言之事发生,那时二房该怎么办?”
何嬷嬷就笑了,将柳氏的打算说了出来。
当听到柳氏准备把沿街的院墙拆了改成商铺,租给别人做生意,然后再把溢清小筑里的两位姨娘接到瑞香院住,把空出来的溢清小筑重新打个墙开个大门,租给那些学子们,风重华微微颌首。
“倒是个好法子,就是修缮房屋所用不菲。不知银子可够?”
何嬷嬷将柳氏的嫁妆和聘礼取了出来,放到桌上,“大娘子说留下几百两修缮院子和建商铺,剩下的想放在二姑娘这里分个红。若是有什么小生意,也带一把。大娘子只要三成利,剩下的全是二姑娘的。”
没想到,柳氏竟然是一个这样通透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