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跟了一会他发现,方寒霄没话跟他说,也没具体方向,好像就是随便出来走一走。
无论多么豪阔的宅院,前庭后院这个基本格局是不会变的,他们只在二门外的前庭这一片地方转悠,像是在屋里坐得闷了,出来透透气似的,沿途碰见的下人们都没有阻拦。
只有转悠到一个地方的时候,门前有明确的守门小厮,站姿很笔挺,方寒霄遥遥看了一眼,没有靠近。
那应该是隆昌侯的书房。
这是他第二次来隆昌侯府,上一次来时是晚上,不好乱走,也看不清楚,这一次,他才大致确定了外院各处的布局。
从他返京开始,他冷眼旁观望月高攀,与岑永春虚与委蛇,最终为的,就是在不引起隆昌侯警觉而进入隆昌侯府的这个机会——或者说,这些机会。
因为他不能保证一次就能找到他要找的东西。
隆昌侯的那样东西如果真的如他所推测的那样藏在京中,一定十分隐蔽,对于自己的命门,那是怎么保护也不为过的。
他返京真正的任务,就是找到这样东西,证死隆昌侯——不能翻身的那种,如之前徐二老爷那种小打小闹不够,那可能拉下隆昌侯,但无法一并将潞王打残,砍断他伸向储位的手。
所以,他给徐二老爷出了主意,让他去找徐大老爷闹,通过谈判的方式解除了隆昌侯的危机。
他当然不是潞王一伙的,当时这么做一则是不能让总兵官重回方伯爷手里,二则他并不怕隆昌侯倚漕运之肥继续资助潞王,金钱越是源源不断地流到潞王手里,他能找到的证据就越硬实,越能让潞藩远离储位。
不过,他也不能让潞王在这过程里太得意了,在他找到证据之前就把储位捞到手里,该打压他的时候,还要压他一下。
他因此动用了一条线上的于星诚。
于星诚的倾向深藏于心,外人不知,但他作为朝廷官员,不管站不站队,都算是明面上的人,在博弈阶段,他可以提供的帮助有限,许多事,仍是方寒霄一人来。
与于星诚不一样的是,方寒霄的哑废是他最好的障眼法,但同时,他要隐藏好自己,就要尽量少地借助他背后之人的力量,只利用自身所有能利用的东西。
大约是走在隆昌侯府的土地上,方寒霄的思维前所未有地清晰,他看似随意走着,其实眼睛没空,脑子里也没闲着,将自己至今以来的所为都过了一遍。
徐尚宣什么也不知道,傻呵呵地被他溜了一圈,开始不敢说话,渐渐憋不住,终于主动想搭个腔:“那个,妹夫啊。”
方寒霄回过神,转脸看他。
他趁势跟着徐尚宣出来,是觉着跟他一起隐蔽性更强,他要一个人在这转悠,碰上眼尖的说不准能看出他在窥视,两个人一道,就好像出来聊事一样,一般识趣的下人也不会靠过来。
徐尚宣顿了片刻,想找个合适的说辞,失败了没找着,索性一拍巴掌,直接道:“你是不是看岑家那小子不痛快?别跟这撒闷气了,走,你看我去骂他一顿,揍他两巴掌也行,他要还手,我们就跑,这劳什子寿酒不吃也罢!”
他自以为是明了了方寒霄转圈的意思——不管他为什么来的,他在这里心情肯定不好,所以不愿意坐屋里看人家的富贵热闹,宁可出来瞎转清静清静了。
方寒霄:……
徐尚宣是真打算这么干的,他性子莽,不怕得罪岑永春害妹妹吃苦头,反正妹妹原来日子也不好过,揍岑永春一顿,下下他勋贵子弟的骄气,他对妹妹也许倒能客气些。
方寒霄摇头,他自己是习武之人,看得出来徐尚宣脚步沉重,下盘虚浮,所有的本领恐怕就只有一膀子力气,这样张口要在人家的地盘上去揍人,他真是服了。
徐尚宣殷勤地邀请他:“你不用动手,你看我来就行。”
方寒霄后退,再摇头,见徐尚宣居然还要来拉他,转头想寻个木棍枝条之类的告诉他不必这么干,这一张望,无意间便瞥见隆昌侯那书房附近多了个人在走动。
这本来不奇怪,今日府里来客众多,别人要是闷了,出来走走也很寻常。
奇的是,这个人他认得并算熟。
是方寒诚。
方寒霄眯起了眼——他不知道方寒诚也来了,他们不是一道出的门,位置可能也没安排在一起,起码他在的那个厅里,没看见有他。
方寒诚来便来了,隆昌侯府要是给方伯爷下了帖子,方伯爷自己不想来,派儿子来做代表也说得过去,可是他却在这个位置出现——
难道一直以来,都是他灯下黑,忽视了这个堂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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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早一些时候的隆昌侯府内院之中,莹月在女眷席上,也碰到了熟人。
不是孟氏,薛嘉言这次没来,他上次都是硬凑热闹的,本身和隆昌侯府并没有这个交情。他不来,孟氏更没有必要来了。
不过,莹月碰见的这个熟人也是薛家的人。
大姑奶奶薛珍儿。
薛珍儿与她不在一个席面上,两人各坐临近着的两张团桌,恰是个相背而对的席位,这距离不是同桌,胜似同桌。
莹月从坐下起,就觉得有如芒刺在背,后面时时有冷箭过来,射得她背上凉飕飕的。
她背对着薛珍儿,薛珍儿也是背对着她,这么动不动拧过脖子来瞪她,不累呀。
莹月心中小小腹诽,她对于别人的恶意本该心生畏怯,但不知怎的,薛珍儿这么对她,她不但不怕,还不知打哪生出股很抖擞的精神来。
要吵架,就吵,哼。
64、第64章
席还未开。
莹月挺直的腰板颓了一点, 因为薛珍儿不知是不是还有些作为贵女的底线教养, 除了把无声的冷箭一支接一支地放出来之外, 并没有再有进一步的举动。
莹月慢慢就有点把她忘了,冷箭嘛,挨多了也就习惯了, 不在意后背发凉的话,也没什么妨碍。
她在的这处是隆昌侯府专为待客及储物建的一幢添锦楼, 一层门扉窗扇全部大开,楼外大片空地上搭了戏台, 台上正演着一出《满床笏》, 这是一出极热闹又极切今日景的戏, 莹月不觉就被吸引过去了。
因为只是要营造出一种喜庆和乐的气氛, 戏子们没有把嗓门亮到很大, 以免扰到客人们彼此寒暄说话,莹月得把耳朵竖直了,才能听清楚台上的唱词, 她正专心听着, 背后忽传来一句言语。
“找到了,方……来了,就在……”
这句言语音量很小,又夹在戏腔以及周围太太姑娘们的闲聊声中, 莹月听得很为断续,大半的关键词都丢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