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伤势痊愈,已是九月下旬,院子里换上了她喜爱的金桂,此时正是开得最迷人的时候,那股子香气,也着实令人魂牵梦萦。
午后的暖阳洒在身上,暖暖的,让人有些慵懒,元婉蓁躺在长椅上听着秋风将树枝沙沙作响,看着身边桂花纷纷落下,似乎下起了一场桂花雨,金色的碎花缠绵的飘落下来,在地上铺成了一层金沙。
盈苏在果盘里摘了颗葡萄,纤细的手指一层层剥开皮子,元婉蓁回眸,落在她微凸的小腹上,缓缓地扯开一抹微笑:“你孕吐可好些呢?”
“吃了酸的倒也不怎么害了。”盈苏将剥好的葡萄递给她,凝声道:“季妙霖的尸首还未找到。”
“昨日听六弟说,前方战事逼近,襄阳郡失守了。”元婉蓁说完吃下葡萄,又淡淡一笑:“现下皇上怕是伤神不已,哪还有精力去管她季妙霖在何处。”
盈苏点点头,看她一眼道:“林威将军似乎也未再提,怕是不了了之了。”
“人都死光了,两人又找不着,林威将军还能说什么?!”元婉蓁低声一句,盈苏笑了笑,问道:“前几日我叫人送来的人参吃着可还好?”
元婉蓁笑笑:“劳你费了心,好着了。”
坐了会儿,看看天色也不早了,盈苏笑着起身说道:“你伤势虽已痊愈,身子还是虚着,说了半天的话,你也该歇会了。”
“好,你快回吧。”元婉蓁含笑,随即吩咐缕柔送了她出去,这会,慕容之端了药过来,笑道:“你的气色虽越来越好,但药还是得吃。”
“我可没说不吃。”她笑着接过碗来,喝下几口后,又看他一眼,道:“你忙乎了几日未眠,还不赶紧回房睡会,说不定一会皇上又得召你入宫了。”
慕容之笑着应了一声,道:“我与你说件事,说了就回房去。”
元婉蓁看着他抬了抬眉,慕容之便凑近了道:“昨日孟笙发现有人在府外鬼鬼祟祟的,我估摸着是太子的人,最近战事紧逼,我入宫频繁,常常不在府上,你就自己小心着,若是遇到什么突发状况,就先想法子通知我,要是问起你的身份,说是在我这做了个丫头,总之不管怎样说,千万不可出府门半步!”
“看来要杀我的不止慕容策一人。”元婉蓁苦涩一笑,继而又纳闷道:“我不过是一个女人,究竟是挡了他们那条路,非要赶尽杀绝?!”
慕容之笑着安慰道:“事已至此,你也不必想的太多,记住我的话就好。”
她点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快去歇会吧。”
第二日清晨,金华殿。
皇帝斜斜靠在龙案上,金色的衣襟垂落,绣着龙线暗纹,投射而入的光线下,他微微侧脸,呛咳出一口鲜血,屈延寿心中虽惊,却是不动声色地将血迹擦拭。
五位皇子和几个心腹大臣,全部被召到殿中来,商量东晋战事···
皇帝侧首看去,忍着心口剜痛,蹙眉道:“恒昼一路高歌猛进,我燕派出的大将一个个被击溃,狼狈逃回,如今恒昼已攻破襄阳郡,想必不出三月就会进攻枋头,若枋头一旦失守,燕城就岌岌可危了。”
众人面面相觑,面对这样大的威胁心中均是焦灼不已。
丞相俞忠桓排众而出。
“皇上,我大燕在这次东晋战事之中伤亡惨重,御史大夫出使前秦又未得秦皇援军,臣以为,现还有三月可做缓冲,不如派出铤义史前往襄阳郡与恒昼议和。”
皇帝垂眸,微微咬着牙关:“恒昼独揽朝政十余年,操纵废立,有意夺取帝位,此番出征怕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如何求和?!”
秦苍炎沉口气,上前低头道:“皇上,臣请求领兵前往抵御恒昼。”
皇帝抬眉,秦苍炎是人中豪杰,他的军事才能绝不亚于恒昼,拼尽全力估计还有胜算。
皇帝又看他一眼,忧心道:“秦将军乃我大燕名将,只是你年事已高,此次跋涉怕是会有些吃不消。”
“皇上的担忧微臣明白,恒昼来势汹汹,步步紧逼,此次不能将其击溃,东晋大军将兵临燕城,到时我大燕子民免不了生灵涂炭,现今大燕正处危难之时,我秦家一门忠烈,宁做断头之士,也绝不做屈膝鼠辈,即便血洒疆场,也是臣之归宿。”秦苍炎不怒自威,正言道。
皇帝面色微微下沉,目光在众人之间扫荡,神色有些犹豫,慕容策瞟秦苍炎一眼,便上前诚恳道:“听秦将军一席话,心中热血沸腾,保卫国家儿臣责无旁贷。父皇,儿臣愿随秦将军出征。”
慕容之见状,也两步上前道:“父皇,儿臣也愿随秦将军出征。”
皇帝各看两人一眼,沉默了些许,幽幽道:“你们身为皇子本应如此,但你们刚入军营不久,又从未参于过战事,此役事关国家危亡,别拖了秦将军后腿。”
慕容策轻咳一声,俞忠桓垂眸转一转眼珠子,上前道:“皇上,现今能出征的大将几乎都已败退而归,臣以为,五殿下与六殿下虽未涉及战事,但只需谨遵秦将军部署,应不会有太大差池,况且,能有两位皇子替皇上御驾亲征,前方将士定会士气大振。”
听闻此话,秦苍炎心中亦是一阵斟酌,慕容策一直被排斥在核心权力之外,以往他虽未涉及过军营,但此次接管军营,却对列阵排兵了解透彻,对前方不同的敌情,地形,攻防,各种变化也都把握精准,而且是他一早提出坚守襄阳郡,求取秦皇支援。
他足智多谋,城府又极深,能力绝非朝夕,至于他为何要收敛锋芒,大概与五年前北海王之事有关吧。
“俞丞相之言,秦将军以为如何?!”
皇帝打断他的思绪,秦苍炎回神,忙低首道:“皇上,若两位皇子能与臣一同出征,对振作我军势气确有很大帮助,而且,臣听闻自从五殿下接管军营以来,每日苦读兵法,监督操练,臣相信两位殿下一定不会辜负皇上和大燕百姓。”
第九十一章 慕容策计谋
太子慕容恭挑眉,看向秦苍炎,道:“关乎大燕江山,秦将军可是思虑周全?!”
慕容策冷哼一声,只垂眸不语,而秦苍炎抬头便与慕容恭对视一眼,转而看向皇帝,坚定道:“臣认为五殿下有主军事之能。”
皇帝点了点头,身体轻微一挪,随即看向慕容策陷入沉默之中,许久之后,他眉目一拧,一掌击在龙案上,道:“传旨,今任命秦苍炎为骠骑大将军,辅弼总都督,五皇子慕容策为南讨大都督,六皇子慕容之为南讨副都督,各率领五万步骑,七日之后出征,抵御恒昼!”
“儿臣遵旨!臣遵旨!”三人一同跪地接旨。
起身后,慕容策走上前,严肃说道:“父皇,儿臣以为,此时不仅要抵御恒昼,还应重派使者再次前往前秦请求秦皇支援。”
听后,皇帝斟酌一番,问道:“依你之见,应派何人前往?!”
慕容策想一想,道:“儿臣认为,中书令周冀是最适宜的人选。”
听闻此话,慕容恭脸色陡然一沉,迅速看了慕容策一眼,上前一步道:“父皇,儿臣以为不可,中书令为一品重臣,执掌朝廷机要,若派其出使前秦,前朝政务因此耽搁,实为不妥。”
这时,一直沉默在侧的尚书大人某青远,垂眸思绪,旋即上前道:“皇上,臣记得在咸康八年间,中书令就曾出使过代国与北部鲜卑,可谓历练丰富,也确有高远得当之谋,臣赞同五殿下提议。”
慕容策冷冷勾了勾唇角,看向皇帝道:“父皇,正因为中书令为一品重臣,如此才能显出我大燕对前秦之诚。”
慕容策说话之余,俞忠桓低眉瞧皇帝一眼,随即便接话道:“尚书大人思虑周全,臣也赞同由中书令出使。”
他话刚落,慕容策便对慕容之使了个眼色,慕容之急忙上前道:“父皇,太子的顾虑也是儿臣的顾虑,若是此时派中书令出使,是必须重新任命一位大臣替管中书令一职,那么交接之间务必会耽搁朝廷政务,确为不妥。”
慕容恭目光一亮,正欲说话,慕容策却抢先一步,道:“太子与六弟的顾虑其实很好解决。”
“如何解决?!有谁能在三日之内将中书令掌管之事接替稳妥?!”慕容之锐利的目光扫在慕容策身上,皇帝眯了眯眼,手叩在龙案上,随即看向慕容策道:“如何解决,你说来听听!”
慕容策冷哼一声,继续说道:“俞丞相为三公之首,其次便是尚书大人,儿臣认为,如今战事紧逼,朝中政务繁忙,确实无法有人能在短时间内稳妥接替中书令一职,与其找人接替,不如幸苦二位大人同时接管中书令一职,相信以二位大人的能力定不会耽搁了朝廷政务。”
皇帝“嗯”了声,再犹豫半刻后,看了慕容策一眼,道:“既然如此,那便由中书令出使前秦!俞丞相和尚书大人一并接管中书令之职!”
慕容恭心猛地一沉,急道:“父皇···”
“行了,此事已定,不必再争论。”皇帝语气坚定,慕容恭不敢再言,只深深吸了口气,再看向慕容策的目光变得更加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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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
刚进门,慕容恭拔出长剑一剑捅入身边侍卫的胸口,鲜血淋漓,却无法压下他心中愤怒。
见状,康锝急步走近,小心问道:“殿下是遇何事不顺了?”
“慕容策出征,本宫当他没命回来,也就顺了他的意。”慕容恭边说边走进书房,一脚踹翻风屏,怒道:“没想到,他提议要中书令出使前秦,居然还让丞相与尚书大人接替中书令一职,父皇怎么就应允了?怎么就应允了!!”
康锝一听,便知大事不妙:“丞相是五殿下的岳丈,而尚书大人也是倒向五殿下,五殿下此举…”说着,他震惊一眼:“中书令那可是有当年北…”
“闭嘴!”慕容恭大怒一声,康锝立刻收了话,只听慕容恭咬牙切齿道:“母妃多年的苦心经营,好不容易将周冀送上中书令之位,也是为了能在朝堂上能替本宫说话,如今父皇只心系战事,他慕容策便借题发挥,不仅送走了周冀,还叫自己人接替了中书令一职…看来他慕容策现今是想架空本宫在朝中势力。”
慕容恭急火攻心,一拳捶在桌案上:“他慕容策装疯卖傻这么多年,如今暴露,一出手就叫本宫束手无策,当真是厉害!”
康锝急道:“殿下,眼下该如何是好啊?”
“你就知道问,你的脑子干什么使的?!”慕容恭一拳挥在他脸上,康锝咬牙忍着,低头道:“恕属下无能,不能及时替殿下分忧!”
许久的沉默,慕容恭缓了无数口气,思绪飞转,却也无计可施,只能闭眼道:“今夜告诉中书令,叫他的手下管好自己的嘴!”
“属下明白。”康锝低头应声,心里斟酌一番,说道:“殿下,今早暗卫回禀,有元小姐的下落了。”
慕容恭一顿,眉目瞬间舒缓,问道:“在哪?”
“在六殿下府上。”
“六弟?”慕容恭蹙眉,不由纳闷:“慕容策赶出府的女人,六弟为何收留?”
康锝点头,继而说道:“五殿下与六殿下本就交往甚密,若之前赶元小姐出府只是作戏,那…”
慕容恭听了他的话,思绪着自语道:“母妃要杀元婉蓁的事,慕容策不可能会知道,所以没理由做戏。他一直心仪盈苏,娶元婉蓁本是无奈之举,后借巫蛊之事降她位份,再娶盈苏…”
“五殿下心思缜密,明面之举实在不宜轻信。”康锝提醒道。
慕容恭点了点头,心中依旧不解:“母妃为何执意要杀元婉蓁?难道只是因为本宫爱慕她?”他想着摆摆头,“即已被慕容策赶走,那便是庶民,娶来最多是妾室,根本无须担忧她的威胁…哎,母妃所虑,怕是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