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空无一人,陈设丝毫未变,只是那空荡的桌案上,竟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黎夕妤眸光一暗,不敢在这时伤神,连忙关了门退出,而后又进了自己曾经的闺房。
房中格局没有任何变化,却令黎夕妤觉得有些陌生。
见屋中空无一人,无半点生气,她正要转身走人,眼角却突然瞥见床榻之下的几册竹简。
她不由得向床边走去,将竹简取了出来。
共有三册,是她曾经自书房偷偷带出来的,还未能细细读完。
黎夕妤没有片刻迟疑,竟将这三册竹简塞进了宽敞的袖中,带出了偏院。
她并未放弃希望,而是不动声色地向昕沫苑走去。
她还记得那日黎未昕放下的狠话,“我会把这丫头留在身边,叫她好好服侍我……”
九皇子于京中寻觅数日,也未曾找到司桃。
兴许,司桃根本就没有被赶出黎府,她就在昕沫苑!
黎夕妤快步走着,一路上黑纱飘拂。而她脸上贴了东西,故此不担心会被旁人瞧见容貌。
走向昕沫苑的途中,往来之人越来越少,此时此刻这府中的下人多半都去帮司空堇宥寻找玉佩了。
这于她而言,倒真是个大好的机会。
当她踏入昕沫苑,穿过那条回廊时,一颗心终究还是忍不住颤了颤。
就在这里,在这冰冷的屋檐下,因着大夫的一句谎话,她的一生彻底改变。
也是在这里,她被生身父亲狠心剜了心头血肉,曾经最深爱的男子背叛了她……
陡然间,黎夕妤只觉心口一阵憋闷,似有什么东西堵着,令她觉得不适。
她蹙了蹙眉,抬脚向前走去。
此刻这昕沫苑的主子不在,仆人也未瞧见一个,院中三道门,却有一道是敞开着的。
黎夕妤向着那大敞的门走去,还未走进,便听闻一阵刺耳的声响传出。
“你是怎么做事的?这般不小心,又想挨打了吗?”随之响起的,是一女子愤怒的吼声。
待走到门前时,黎夕妤转眸望去,只见一名婢女背对着她跪在地上,身形瑟缩,似是怕极了。而在她周身,是碎了一地的瓷片。
还有一名婢女正笔直地站着,居高临下地斜睨着那跪地的婢女,“这些可都是小姐最心爱的花瓶,你等着受死吧!”
见此情形,黎夕妤不由于心下冷笑。
不愧是黎未昕的奴仆,都是些仗势欺人的东西。
至于那跪地的婢女,身形消瘦,浑身颤抖,发丝挽成两个百合髻,也不知是哪户人家卖来的丫头,还真是命苦。
黎夕妤正想动身向前走,突然一道凌厉的吼声自身后响起,“你是什么人?胆敢擅闯昕沫苑?”
黎夕妤立即转身,但见回廊中站着一婢女,正气势汹汹地瞪着她。
她立即抬脚,打消了继续逗留的念头,向院外走去。
到得那婢女身侧时,她淡然拱手,压低了嗓音,道,“小的乃司空府家仆,此番我家少爷的玉佩掉落在贵府,小的是为寻玉佩而来,却没想竟迷了路。”
那婢女狐疑地打量了黎夕妤片刻,而后道,“我本也是替堇宥少爷寻找玉佩的,方才听人说那玉佩已经找到了,你便快些回去吧。”
黎夕妤闻言,佯装大喜,“当真找到了?那小的这便去寻少爷!”
她说罢,抬脚绕过婢女,却又陡然间顿住,“额……这位姑娘,你看……小的眼下迷了路,不知姑娘能否在前引个路?”
“跟我走吧。”那婢女说着,向院外走去。
黎夕妤默默跟在她身后,听见她小声嘟囔着,“多大的人了,竟还能迷了路。该不会司空府的奴仆都似他这般?”
听闻此言,黎夕妤暗自冷笑,却不再开口。
半盏茶的时间后,那婢女带着她回到了花园。
她一眼便瞧见,那立于花园正中的一抹青衫。司空堇宥凝眸远眺,似在寻找着什么。
待看见她归来后,他的眼底有一抹光亮一闪而过。
“少爷,是小的没用,未能替您寻回玉佩。”黎夕妤垂眸,有些失落。她知道,他明白她的意思。
“方才我已将玉佩寻到,你无须自责。”他开口说着,话语之中含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
就在这时,突有一名家丁疾疾跑来,他站定在司空堇宥面前,面露难色,拱手道,“堇宥少爷,我家老爷命我前来通报,那文书尚未找到,眼下将近午时,还请二位随我前往宴堂,以用膳食。”
“不必了。”司空堇宥却一口回绝,负手道,“请转告黎大人,晚辈先行告辞,明日再来取回文书。”
他说罢,没有半点迟疑,转身便走。
黎夕妤立即跟在他的身后,向府外而去。
坐在马车中,黎夕妤仍是不解,遂问,“少爷,为何不等下去?到了明日,不知又会发生怎样的变故。”
“你的脸色很差,”却听身后的男子如此开口,“明日再来吧。”
短短一句话,语气仍是那般漠然,却听得黎夕妤心头一暖。
车身一路颠簸,她感受着男子的气息,心底一阵悸动。
回到司空府时,只见府门前停着一驾马车,车身华贵,来自于长公主府。
二人下了马车,守门的家丁立即来报,“少爷,郡主已等候多时。”
不想家丁话音未落,便听见女子的一声呼唤,“堇宥哥哥,你回来了!”
听见这声音,黎夕妤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
跟在司空堇宥身后入了府,黎夕妤暗自垂首,想要默默离开。
却在这时,厉绮迎唤住了她,“黎夕妤,你给我站住!”
“公主,有何指教?”黎夕妤转眸,透过黑纱,冷冷地望着厉绮迎。
“哼!”但闻那高贵的郡主一声冷哼,双手环抱在胸,趾高气昂地嚷嚷着,“别以为你换了男装,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跟在堇宥哥哥身旁!”
黎夕妤闻言挑眉,冷笑道,“郡主,不若你也换身男装,试试看能否跟在少爷身边?”
“你!”厉绮迎陡然间暴怒,伸手指着黎夕妤,“黎夕妤,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本郡主如此无礼!”
黎夕妤好整以暇地拢了拢衣袖,目光冰冷,不作回应。
眼看厉绮迎的一张小脸越涨越红,司空堇宥终是出了声,“不知郡主驾临,所为何事?”
听见他开口,厉绮迎的神色立即有所转变,她上前两步,道,“堇宥哥哥,我是来恭贺你的。”
司空堇宥的面色无甚变化,“若非有郡主相助,我兴许无法完成比赛。”
他说着,拱手揖礼,“郡主,多谢。”
“堇宥哥哥,你若当真想谢我,便答应我一个请求,可好?”厉绮迎一把攀上他的手臂,满含撒娇的意味。
“……”他下意识抽回手,不语。
“堇宥哥哥,你带我一同去边关吧!”
“边关战事不休,境况艰苦,郡主身份尊贵,还是留在京中最为妥当。”司空堇宥一口回绝,神情淡漠无比,似是只当厉绮迎这是一时兴起。
可在黎夕妤看来,厉绮迎兴许……是认真的!
“堇宥哥哥,你就带我去嘛!”陡然间,厉绮迎再度攀上司空堇宥的手臂,此番抓得很紧,如何也不愿松手,“我不怕吃苦,也不怕受累,并且我保证,绝对绝对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
厉绮迎仰头望着司空堇宥,一双眼眸明亮且满怀期冀。
黎夕妤也随之望向司空堇宥,只见他目光冰冷,沉声道,“郡主,你可知只要你出现在我身边,于我而言便是最大的麻烦!”
此言甚是直接,冰冷又无情,黎夕妤倒是听惯了。
至于厉绮迎……她眼眸大张,不可置信地望着身侧的男子,似是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堇宥哥哥,你……你说什么?”厉绮迎缓缓松开了攀附着司空堇宥的双手,眼眶之中渐有泪水萦绕。
“郡主,时辰不早了,你该回了。”司空堇宥没有回答厉绮迎的问话,仍是冷冰冰地道,“至于那日答应过你的事情,明日必会叫你满意。来人,送郡主回府。”
他话音刚落,那守门的家丁便跑了来,恭恭敬敬地立在厉绮迎身边,“郡主,请随……”
“不必了!”厉绮迎愤然开口,盈着泪的目光不离司空堇宥,其内却充斥着倔强,“本郡主自己走!”
她说罢,赫然转身,小跑着出了府。
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一滴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被黎夕妤瞧了个真切。
“郡主这样哭着回到长公主府,少爷便不怕会惹祸上身?”黎夕妤转眸望向司空堇宥,话语之中含了几分打趣的意味。
然,男子只是漠然地瞪了她一眼,便犹自转身,向着府中走去。
黎夕妤立即跟在他身后,出声问着,“少爷,你究竟答应过郡主何事?可是与我有关?可是那日……为了帮我才答应了她?”
黎夕妤一连抛出三个疑问,司空堇宥却连看也不看她一眼,兀自向前走着,不作回答。
她无奈极了,憋闷感再度涌上心头。
“少爷……”她正想说些什么,突觉一股腥甜直冲喉头而来,“噗……”
她没能忍住,吐出了大口的鲜血。
随后她只觉全身的力气在这一刻尽数消弭,令她不由直直下坠,跌倒在地。
腥浓的气息扑入鼻中,与正常血液的气味有些不同,她转眸,瞧见衣襟之上,那一处刺目的乌黑,宛如一朵黑色妖姬。
她竟……再度口吐乌血!
眩晕感随之袭来,黎夕妤却在这时听见了司空堇宥的声音,“速速出府去请大夫来。”
她正要回首去看他,却突觉腰间一紧,竟被他一把抓了起来。
他抓着她毫不费力,她却凭空坠着,一路颠簸摇晃,只觉天旋地转,不适感愈发强烈了。
待回到客房,黎夕妤的意识已渐涣散,却再度被他粗鲁地扔到榻上,后脊硌得生疼。
被他这么一扔,她全身的伤口似是在同一时间发作了,剧痛袭遍周身,疼得她龇牙咧嘴,目光一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