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往生咒念罢,耳边再无任何声响。
黎夕妤深吸了一口气,眼眶通红,却偏生没有半点泪水。
她缓缓站起身,最后深深地凝望了床榻上的人一眼,转身便走。
四位僧人也已起身,接连离开。
黎夕妤正要跨出门槛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沧桑的男音,正开口唤她,“女施主还请留步。”
她站定脚步,疑惑地转身,便见一名年长些的僧人向她走来。
“女施主,老衲法号‘空明’,曾受人委托,有一件事物需得交予女施主。”僧人双手合十,缓缓道。
黎夕妤见状,也合起掌心,向他回了一礼,“大师,不知您有何物需要交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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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章:遗愿
只见身前的僧人伸手探入怀中,自其内取出一封书信,呈在她面前。
黎夕妤眉梢轻挑,倒是有些惊诧,一边接过书信,一边问道,“敢问大师,这信是何人留下的?”
“女施主看过便知。”僧人双手合十,如此回。
黎夕妤便也不再犹豫,当着僧人的面将书信拆开。
娟秀的字迹中透着些许沧桑,当瞧见“丫头”二字时,黎夕妤的眼眸,竟霎时蒙了一层雾气。
丫头,当你看到这封信时,伯父已经走了。不必感到忧伤,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而我唯一牵挂不下的,便是你与堇宥。堇宥那个孩子,总是以自认为最正确的方式来保护他最在意的人,可他的心……谁又能懂?
丫头,倘若还有可能,伯父希望你能够永远陪在堇宥身边,他是我这一生的骄傲,若非情势所逼,他不会负了你。我走后,只需请人将我的尸首送回荣阳城,葬在司空府花园的杜鹃树下……
丫头,未来的路还很长,你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伯父在另一边,会将最好的祝愿带给你,你要永远坚强下去。
一封书信,就这般写了两页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黎夕妤紧咬着下唇,不令其滑落。
哪怕方才跪在他床边,僧人们为他超度时,她都未能留下一滴泪。
而眼下,她更不能展现出分毫的脆弱!
她努力地深呼吸着,待心绪稍稍平复后,她方才抬眸望向身前的僧人,双手合十,问道,“大师,敢问我伯父,他是何时将这信交予您的?”
僧人微微颔首,面上始终无甚情绪,开口回道,“一个月前,这位施主曾在寺中求过一签,又请老衲为其解签。那之后不久,他便将这书信交予老衲,请老衲待其登上极乐后,再将这信转交给女施主。”
黎夕妤闻言,心头蓦然一震。
她如何也想不到,竟早在一月前,司空文仕便已然知晓了自己的命数。
而他走得那般安然,甚至无半点怨念,无半点遗憾……
黎夕妤眨了眨眼,片刻后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对高僧道,“大师,今日为永安寺招来祸患,全是我一人之过,无论是怎样的惩罚,我都接受。”
黎夕妤此言却令高僧摇了摇头,而后道,“女施主无须自责,这一切皆是命数使然。不必喜,更不必悲,亦谈不上过错与惩戒。女施主乃是献王爷亲自送来寺中的客人,日后只管静心住在寺中便可。”
“况且……”高僧突然话音一转,“女施主与佛门颇有缘分,佛祖尚且慈悲为怀,我等众僧又怎会为难于你?”
听了高僧之言,黎夕妤又扬了扬眉,想起从前去往京乡城云来寺祭拜时,云来寺中的僧人也曾与她说过同样的话语。
说她……颇有佛缘。
她仍旧不懂得此言究竟有何深意,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
她的目光稍稍一暗,不愿再细思,便再度向高僧行了一礼,道,“多谢大师提点。”
说罢,她蓦然转身,便离开了。
她的背影挺得笔直,手中依旧捏着那封书信,手臂却轻轻颤抖着。
黎夕妤于日暮时分寻到厉莘然。
他正站在后院一条小溪边,已换了身干净白袍,双手负于身后,背对着她。
黎夕妤渐渐走近,直至站定在厉莘然身侧,他也不曾有所动作,甚至……连看都未曾看她一眼。
对此,黎夕妤心中无半点异样之感,便随他一同站在溪边,垂首望着清澈溪水中自己的倒影。
天边晚霞绵延万里,天地间笼罩着一片红晕,映在溪水中,五光十色,波光粼粼。
黎夕妤并未急着开口,她的心绪一片平静,难得愿意与他如此静心相处,便希望能够保持这样的状态,与他多待片刻。
可是显然,厉莘然并不能做到像她这般沉得住气。
他轻声开口,嗓音有些缥缈,亦有些低沉,“阿夕,你找我……有何事?”
黎夕妤不免有些惊讶,转眸去看他,却只瞧得见他刚毅轮廓下的侧颜。
“呵……”他突然低笑了一声,又道,“若不是有事请我帮忙,你又怎会主动来寻我?”
听得出他话语中的苦涩与失落,黎夕妤的心,竟不由自主地,颤了颤。
她不再看他,转而继续望着溪水中的倒影,瞧着自己苍白的容颜,开口道,“既然王爷已猜到我的心思,那我便直说了。”
她突然握起了双拳,心口有些憋闷,“伯父临终前的遗愿,希望能够回到司空府,长眠于府中花园杜鹃树下。”
她说罢,察觉到身侧男子的气息突然有了变化,自溪水倒影,可以瞧见他的身形,异常僵硬。
半晌也未见他回话,黎夕妤沉了沉眸子,便又道,“王爷若是肯放我出寺,我自然是希望能够亲自送伯父回去。如此一来,倒也不用再劳烦王爷安排人手,乃是两全之策。”
“阿夕,”他突然唤她,转过身来,定定地望着她,“你明知道,我不会放你离开。你也知道,但凡是你其他的要求,我都不会拒绝。”
黎夕妤也转身望着他,迎上他深邃的目光,缓缓勾起唇角,笑道,“既然如此,那便劳烦王爷费心了。伯父于我而言便如亲生父亲一般,还望您能加派人手,务必要将他安然送回。”
厉莘然听后,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问,“阿夕,若是我亲自去送人,你是否……会开心些?”
黎夕妤先是一怔,转而笑得更深了,却道,“王爷身经百战,若能由您亲自护送,自然再好不过。”
她话音落后,只见厉莘然的神色蓦然一变,一双眼眸中充斥着浓浓的悲痛,似是受了天大的打击般。
而后,他唇角勾起一抹苦笑,却点了点头,道,“我近日正有事需要回京一趟,自会将司空伯父安然带回好生安顿,遵照他临终遗愿,葬于司空府花园杜鹃树下。”
厉莘然说罢,转身便要离去。
然他刚走出几步,身子便突然顿住,并未转身,却道,“即便我离开了,但这寺中的侍卫,也断然不会有所减少。阿夕,莫要怪我狠心禁锢你,我只是很害怕……害怕你会有危险。”
话落,厉莘然再不停留,大步离去。
黎夕妤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落日余晖照在那洁白的衣袍上,将他映衬得宛如世外谪仙,孤傲却又寂寥。
心底泛起几分苦涩,黎夕妤颓然地垂下双眸,周身遍布着悲痛与落寞。
半晌后再抬眸,厉莘然的身影已去向远方。
她原本握起的双手缓缓松开,低喃出声,“厉莘然,对不起了。我身边的人接连死去,我无法再承受更大的痛苦,只盼你能离我远些,越远越好……”
厉莘然于两日后的辰时出发,只带了两名侍从,与一驾马车。
临行前,黎夕妤站在永安寺门下,与厉莘然道别,与司空文仕道别……
她站在马车边上,掀开车帘探头向里望去,她看着那熟悉无比却又渐渐变得乌黑的面孔,看着他僵硬笔挺却又再也不会动弹的身躯,掩在袖中的另一手便紧紧握起。
她盯着他许久,方才放下车帘,退至车后。
厉莘然正站在一旁,在他身侧则立着一匹健壮的马儿。
黎夕妤踱步至他身前,微微颔首,“王爷,多谢了。”
她正说着,却见厉莘然伸手探入袖中,片刻后竟掏出了一把匕首!
熟悉的色泽,熟悉的样貌,正是她的“羽晖”!
黎夕妤心惊不已,犹记得几个月前在夔州山巅,这把匕首曾坠落雪地中,便再无踪迹。
这两个月来,她总是惯常性地将手探入袖中,企图去触摸“羽晖”。
可每每摸了个空后,心中便怅惘不已,甚至曾一度认为她这一生都再也不会见到它,不会再有机会将其握在掌心。
却不想……
“王爷,这……”黎夕妤的眸中突然有了光亮,虽然惊奇,却难抑心底的欢喜于激动。
厉莘然将“羽晖”呈至她面前,以手指摩搓着那冰冷的刀鞘,道,“当初司空堇宥将你交给我照看时,曾留下这样一柄匕首。他称这把匕首乃是你随身佩戴的武器,若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便不得交予你。”
厉莘然的目光有些清冽,又道,“如今我将启程去往京城,不能在你身边照看,左右权衡下,决定将这匕首交给你。但你要时刻记得,有了武器并不代表你就能够肆意而为,这里如何也是佛门圣地,见不得血光。况且,我留在这里的任何一个侍卫,都能轻而易举将你制服。我只是担心会有敌人潜入,你有了武器在身边,便也多了几分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