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刚刚还与奴婢道,要好生谢谢这位车夫大哥呢。”鸿雁悄声道。
“正该如此、正该如此。”徐丘松连连点头,神情已是松动许多,再不见初时的暴怒。
徐锦瑟心中暗叹晏庭曜这时机挑得甚好。
这般将刘妈妈送至她身边,让长公主府的车夫亲眼所见,既能让徐家人有所顾及,又可借势让刘妈妈留在自己身边。
这般思虑周全,可说是将一切都考虑进去了。
至于买通车夫、与她们串供……鸿雁做得甚是娴熟。也不知晏庭曜挑选侍女时,究竟进行了怎样的训练。
不过——晏庭曜这时机固然挑得好,这番事情能成,也得还感谢她的父亲,委实是个唯利是图之人。
今日徐锦华这般惨状,他暴怒之由也不过是攀上二皇子的通天之路被拦腰斩断。眼下自己得了长公主厚爱,在父亲心中,这说话的分量,自然同以前不一般了……
想到此处,徐锦瑟垂头一笑,轻声道:“父亲,长公主赏赐的花草娇贵,在这儿吹着冷风,想是不大合适的。”
徐丘松立即会意,点头道:“既是如此,你快带它回去,好生供奉起来。”
徐锦瑟道:“那刘妈妈……”
徐丘松大手一挥,“还在你身边伺候就是。你只管把长公主的花草侍弄好。”
“老爷!”云姨娘还待再说,徐锦瑟立即道:“这长公主府的车夫——”
“为父自会好好答谢。”
徐锦瑟这才朝他福了一福,也不管惊惧的徐锦秋和兀自缩成一团的徐锦华,带着鸿雁、荷香与刘妈妈扬长而去。
这般怡然之姿,落入周围仆妇眼中,众人便心知,这徐府的天,怕是要变了……
唯云姨娘看着她的背影,眼中一片阴霾。加之耳畔又传来徐锦华撕心裂肺般的哭嚎,登时觉得心肺同时疼了起来,忍不住弯下了身子……
***
却说徐锦瑟带了人回屋,刚一进门,刘妈妈便惊惶一般奔向墙角,缩了起来。
那神态怎么看都不正常。
荷香惊道:“小姐,这是……”
“没什么。刘妈妈想是遭了什么意外,以前的事儿都记不得了。”徐锦瑟淡淡道。
“什么?”荷香倒抽口气,回头看向刘妈妈。
只见她畏畏缩缩躲在墙角,眼神惊疑不定,偶尔与人视线相交,便立即哆嗦着埋下头去,一副畏惧的模样。
“这、这……刘妈妈怎会变成这样?”刘妈妈这般,简直与从前判若两人。若不是脸上那烫伤的疤痕,荷香简直都不敢认了。
“也是冤孽啊。”提起这个,徐锦瑟也是一阵头痛。
晏庭曜传来的那纸条倒将一切都说了明。刘妈妈当日私逃出府,是带了儿子去逃赌债。只她一个乡下妇人,儿子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没多时便被找了上。
还不上债,刘妈妈那脱了奴籍、将来能考上秀才的儿子,便在她眼前被殴打致死。刘妈妈为护儿子、被砸中了脑袋,醒来之后又见儿子已然殒命,整个人就变得疯疯癫癫起来。
晏庭曜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沦落到靠在破庙周围乞讨度日的地步了。
也不知晏庭曜做了些什么,叫刘妈妈在人前能够听令行事,但一到人后,便又恢复成这般疯癫模样。
不过……
徐锦瑟从鸿雁手中接过茶水,润了润干咳的喉咙。
刘妈妈虽不记得,有人却是记得的。
她垂下眼眸,回想起云姨娘见到刘妈妈时流露的愕然之态——若是运用得当,刘妈妈即使不开口,也能替她将当年真相翻出来!
至于该如何去做,她要好好儿想上一想。
徐锦瑟以手支颌,视线不经意扫过桌上那盆凤尾草,突地意识到哪里不对——徐锦华闹出这般事情,她竟没有见到魏氏!
徐锦瑟突地一凛,沉声道:“荷香,母亲在哪?我们姐妹回府,连父亲都出来了,缘何不见母亲?”
“夫人三日前偶感风寒,前天夜里起了高烧,已经一天一夜没醒过来了。”荷香道。
不好!徐锦瑟抓着茶盏的手指猛地一紧。
魏氏的身子怎会突然羸弱至此?这在前世根本没发生过!
如此一来,便容不得她不多想了。
徐锦瑟握着茶盏,心思瞬间转了几转——事不宜迟,看来这局必须尽快设下。
若是迟了,恐生变化!
***
徐锦华房中一团混乱!
司琴、侍书围在她身边细语劝说,徐锦华却只蜷在床上,抓着大氅蒙住头脸。
若劝得狠了,她便胡乱拿了东西砸来。
就这一会儿,司琴与侍书身上便多了几处伤口。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侍书用眼神询问司琴。
司琴只摇头。
她虽跟着徐锦华去了赏梅宴,却只在客房中伺候。徐锦华落水后是直接由长公主府的侍女送走的。她们这些丫鬟都是另乘了马车回来。只知大小姐身上出了变故,详细缘由却还不知。
两个丫鬟的举动落入徐锦华眼中,直如那行宫之中,惊恐远离的男男女女。徐锦华藏在大氅之后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疯狂!
她猛地伸手,抓向司琴脸颊!那尖利指甲登时在司琴脸上勾出几道长长血痕!
司琴惨叫一声,捂住脸颊,只摸到满手鲜血!
侍书被惊得连连后退,正撞上进屋的云姨娘!
“啊!啊——”
徐锦华发出尖利到不似人声的嚎叫!
云姨娘怒道:“你们是怎么照顾小姐的!”
连忙上前,给徐锦华捂住有些松动的大氅。见徐锦华怨愤目光直盯着两个丫鬟,大怒道:“还不快滚出去!照顾不好小姐、还在这里碍眼!”
侍书被吼得打了个哆嗦,突地清醒过来,推着兀自看着满手鲜血愣住的司琴出了房门。
待房门阖上的一瞬,徐锦华突地伸手,抓住云姨娘衣袖。那大氅顺势落下,露出她布满斑驳疤痕的脸庞。
徐锦华却全然不似之前的癫狂,只以冷酷至极的声音道:“刘妈妈……回来了。”
云姨娘猛地抬头,正对上她寒潭般幽暗的眸子。
第86章 幕起
那般死寂的眼神,令云姨娘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是,她回来了。”
“她怎么能回来、怎么能回来……”徐锦华头部不自然的轻颤,口中不住呢喃起来。
“你放心,事涉己身,她不会轻易吐露……”云姨娘上前拍着徐锦华,试图安慰,却被徐锦华一把推开!
“不会轻易吐露!就是说,她还是会吐露!”徐锦华一把抓住云姨娘衣领,近乎呢喃一般道:“为什么她还会活着、还能活着回来……为什么当年你要留她性命,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你听我说……”
“为什么你当年不掐死徐锦瑟,为什么还要留着她!留着她,让我!让我!”徐锦华疯了一般推开她,拨开额前碎发,将那张斑驳面孔凑到她面前,“让我变成这样!变成这副鬼样子!”
云姨娘皱起眉,眼中划过一抹清晰的伤痛。
徐锦华却混似没有看到一般,只疯狂吼道:“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刘妈妈!徐锦华!徐锦瑟!所有的、所有的!杀了她、杀了她们啊啊——”
这般疯狂之态,简直如同恶鬼一般,哪还有过去那雍容美貌的嫡小姐半分姿容?
这般模样,简直如同钢刀割在心口,云姨娘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眼中终现疯狂。
那原先温良的面孔,瞬间被映成可怖的模样,看起来竟与徐锦华极为神似!
***
这一段时日,对徐家来说可算多事之秋。
先是魏氏昏迷不醒,又有徐锦华落水毁容,近日连徐丘松也偶感风寒,不得不休沐在家。
因而在云姨娘提议去庙中上香祈福时,徐丘松想也不想便同意了。
除了昏迷的魏氏与外出办事的徐锦鸿外,徐丘松并几个儿女,云姨娘、曲姨娘、李姨娘连上宝儿都一并出行。
徐锦瑟听到这消息,若有所思。这当口,云姨娘提出上香,不只是安的什么心思。只略一沉吟,她便嘱咐荷香,这次上香,务必带着刘妈妈一起。
徐锦瑟略略垂下眼帘,无论云姨娘想做什么,她都给她个机会!
这一日,天还没亮,马车便侯在门口。徐家一大家子浩浩荡荡,出发前往京郊最有名的玉佛寺上香。
马车中,徐锦冉看着静静扭头看向窗外的徐锦华,竟有些不寒而栗。
徐锦华脸上的疤痕已用粉膏细细遮了,还略施了些脂粉,整个人看着艳丽无比,竟比从前还美上几分。徐锦冉却总觉着她神情中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只瞧着,就有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似是感到了她的视线,徐锦华回头望了一眼,徐锦冉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不敢再与她对视。
徐锦华视线从车厢中扫过,徐锦冉、徐锦秋、徐锦瑟……她不屑的勾了勾嘴角,扭头转向车窗。
徐锦秋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自打与徐锦华扭打落水后,每次见着这位大姐,她莫名便有种瘆的慌的感觉——不是因为那日看到的丑陋面容,是一种、是一种说不上来的可怕心悸!
徐锦秋扭过头来,正看到徐锦冉身上系着一个精致的荷包,不由有些吃惊,“四妹你这荷包好生精致,是自己绣的吗?”那荷包上的荷花栩栩如生,混似真的一般。这般精细绣功的绣娘,想徐锦冉是请不起的。可她或者李姨娘,能有这般精致的手艺?
徐锦冉下意识的看了徐锦瑟一眼,嗫嚅着:“嗯……这……”
“四妹你这绣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的?什么时候有空,给三姐也绣一个?”徐锦秋越看越觉得这荷包稀罕,眼中不由露出垂涎之意。
徐锦华闻言,回头看了她们一眼,又转了回去。
“这……”徐锦冉有些尴尬。
徐锦瑟倒认出来了,这荷包正是那日她绣了一半、不知随手放在何处的。没想到被徐锦冉得了去,也不知找谁补绣了几针,做成了个完整的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