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耳房中,张姨娘还穿着日间那件粉色衣裳,蜷缩在床上,捂着肚子哀哀叫痛。见着徐丘松来了,立即痛叫一声,“老爷、老爷!孩子——”
她额上被冷汗浸透,原本精致的妆容都被汗水洗刷殆尽,露出一张苍白惊惶的脸庞,却盖不住她青春年少,一脸细腻的肌肤。
徐丘松正怜她年少,此时见她这般狼狈,不由怒道:“好好的怎会摔倒!大夫呢!你们便是这般照顾姨娘的?”
香芹立时便跪了下来,“回老爷,香云已去请大夫了。”香云正是张姨娘身边另一个丫鬟的名字。
“老爷、老爷,妾身好痛、好痛——”张姨娘哀叫着,一把抓住了徐丘松的手。那冰凉柔腻的小手不住颤抖,倒叫徐丘松的心跟着一软。思及她年纪尚小,肚子里还怀着孩子,不由软下声来道:“大夫就来了,没事了。”
又着意安抚了几句,才便转向香芹,冷声道:“到底怎么回事,姨娘好好在屋里,怎会摔的?”
香芹垂头道:“姨娘、姨娘是在门口摔的……”
“门口?好好的,怎会出门?”
“老爷!”张姨娘突地攥住徐丘松的手,“是有人要害我!有人要害我!害我的孩子!”
她原先好好坐在屋里,等着徐丘松过来。谁知外头突然有两个婆子鬼鬼祟祟的,说什么云姨娘与张姨娘同时怀胎,不知谁能有幸生下个小少爷来。
她原还不在意,那两个婆子却越说越是过分,连什么“张姨娘这丫鬟出身,若生了少爷还好,要生了小姐,也不过又一个李姨娘”之类的都说了出来。
李姨娘她可是知道,多年无宠,在这家里几乎毫无地位的!进门第一天,便叫她听到这个,张姨娘哪忍得了!偏生她想着自己是怎么爬床成功的,便也顾忌着香云和香芹,早早将她们都打发了出去。张姨娘气急,推开门便骂!她做丫鬟时忍气吞声就罢了,现下她可是姨娘了、算得府中半个主子,这两个婆子竟还敢议论她,叫她抓住了必得严惩她们!
张姨娘怒气满怀的冲出屋子,谁想那屋前的地面不知被谁泼上了水,冬日严寒,此刻已是结了一层冰。她一脚踩上,立时便滑了出去,重重摔倒在地!
待香芹和香云听到动静赶来,张姨娘已是疼的起不了身了。
那两个婆子更是早就没了踪影。
张姨娘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一个新进的姨娘,便是有人碎嘴,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在自己窗户外头说嘴,叫自己听着——这分明是对着自己设的套儿!
针对的,定是她肚里的孩子!
想到此处,便觉得腹中愈痛,不由哀哀叫道:“老爷!老爷救我!别叫人害了咱们的孩子!”
她这般模样,徐丘松更是脸色铁青,攥着她的手,喝问道:“到底怎么回事!香芹!你说!”
香芹哆嗦着,将在房前发现一片冰渍的事儿说了出来。
徐丘松不由暴怒:“好!好一个香芹!这种时候,竟在姨娘身边伺候!叫人在主子屋前弄鬼都没发现!来人——”
“是、是姨娘她……”香芹吓得立即想要辩解。张姨娘哪能叫她说出是自己把支开的话儿?立时抱着徐丘松的胳膊,又叫起了痛。
徐丘松连忙安抚起来。
却听张姨娘红着眼眶,道:“老爷,妾身出身低贱,能得老爷怜惜已是今生之幸了。能为老爷绵延后嗣,妾身只觉着这辈子都足了。妾身知道,妾身这般幸运定会碍了谁的眼。她若冲着妾身来,妾身受着也便罢了。可这孩子、这孩子是老爷的骨肉啊!究竟是谁这么狠心,竟连他都容不下呐!”
张姨娘说着,已是痛哭失声。
徐丘松更是怒上心头,“给我、给我把云姨娘叫来,我要问问,府里一向太平,怎地今天便出了这等岔子!”
魏氏病重,便连张姨娘的敬茶都没有喝,今日这纳妾摆酒,全是云姨娘一手安排。徐丘松这却是迁怒上了。
张姨娘闻言,却是拿被子蒙了脸面,啜泣起来。
徐丘松安抚道:“你且宽心,湘君她一向持重,定能查出是谁要害你!”
不想这话一出,张姨娘却哭得更是厉害,“云姐姐持重,妾身早有耳闻,只……妾身只怕、只怕是……”
云姨娘与她同时怀孕,手里又把持着中馈,不管是找几个婆子来她这里碎嘴、还是在门前泼水,做起来都再容易不过。
若这幕后真个是她,徐丘松叫了她来,又能查到什么?
张姨娘越想越觉着云姨娘可疑,也不用被子蒙脸了,直抓着徐丘松道:“老爷,妾身怕……”
“你怕什么?”
“妾身怕云姐姐……”
这话一出,徐丘松脸色猛地一沉,张姨娘心中咯噔一下,立即便知不好,连忙补救道:“妾身是说,云姐姐与妾身同样身怀有孕,今日叫她操劳一番,妾身已是过意不去,老爷再找她问话,这、这……”
徐丘松脸色这才缓和,道:“不妨事。湘君一向识大体,今日之事既是她在操持,怎么也绕不过她去,叫她查上一查,必得找出敢对你下手之人。”
张姨娘这才点了点头。心中暗忖,云姨娘竟能叫老爷相信至此,手段果不一般,倒不像能如此明显借机下手的人了。
心中不由又开始胡思乱想,一时觉着一直看自己不顺眼的曲姨娘母女嫌疑甚重,一时又觉着那默不作声、膝下无子的李姨娘瞧着像是奸坏之人,一番思虑下来,倒像人人都有可能害她一般。
徐丘松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安静下来,只当她痛楚有所缓和,倒略松了口气。
不想张姨娘却拉了他道:“老爷,也不知怎地,妾身这心头直跳。”
说着,竟拉了他的手放在胸口,一双美目直盯着徐丘松,略有忐忑的道:“妾身没什么见识,若说得不对,老爷莫气。”
“你说便是。”徐丘松对她正是新鲜,虽因着怀孕不能同房,却越发觉着留恋,态度也跟着宽松起来。
张姨娘略有些迟疑的道:“老爷觉着,曲姐姐和李姐姐,她们……”
话未说完,就听门口突地响起一句:“曲妹妹和李妹妹如何?”
却是云姨娘已然赶到。
第106章 问责
张姨娘猛地一惊,正对上云姨娘波澜不惊的眼,莫名便有些心虚,捂着肚子直叫起痛来。
被她这么一闹,徐丘松倒也忘了先前之事,只顾着安抚于她。
这略显温馨的画面落在云姨娘眼中,却有种异样的漠然。只待徐丘松回头,她便又是一副温婉之态,关切的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还不是你思虑不周!”徐丘松没好气地道。
今日纳妾之事全赖云姨娘操持,他不信在过来的途中,会没人告诉她张氏摔倒之事。
“确是妾身思虑不周。”云姨娘朝跟来的婆子招了招手,道:“怎地大夫还没来?你快去催催。”
那婆子领命而去,云姨娘才朝徐丘松福了一福,道:“早知妹妹这里情形如此严重,我便早叫她们去叫大夫了。”
这态度倒叫徐丘松的怒气像是一拳打进了棉花上一般,发不出来了。
不由便缓和了声音,道:“你有心了。”叫丫鬟挪了凳子来。
云姨娘这才在座上坐了,使了人去叫管事的婆子。
张姨娘看她这般,直如同女主人般,不由有些眼热。拽了拽徐丘松的袖子,连声叫痛,将徐丘松的注意力从云姨娘身上拽了回来。
云姨娘却不管她,兀自坐着,虽算是被叫来问责,却没有半分不自在。待那管事的来了,才道:“今日老爷纳妾,府里管事的都忙着,那些丫鬟婆子更是各有其职,没得有闲到能跑来张姨娘门前碎嘴的。你去清查一下,一柱香前,有哪些人不在自己的位子上!若是不在,除非有两个以上的人同行,否则,全部带过来!”
管事领命而去,云姨娘方对徐丘松道:“如此,当能找出那两个婆子。”
徐丘松点头道:“湘君做事,我一向放心。”
转头,又对张姨娘寒虚问暖起来。
哼,大度贤惠又怎么样?得了老爷怜惜的不还是她吗。虽肚子还在疼,张姨娘却颇为得意,忍不住抬头看了云姨娘一眼,却发现对方只稳稳坐着,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根本没分半丝儿注意力给自己。不由一阵气结,心道老爷这些个姨娘,一个个的都上了年纪,还端着架子,哪有她年轻漂亮。
待她给老爷生了儿子,定要叫她们好看。
如此想着,便更紧张自己的肚子,越发觉得腹痛难耐,一张脸都皱了起来。
见她这副样子,徐丘松忍不住怒道:“大夫呢!去了两拨人请,怎么还不来!”
“大夫该是很快便到,妹妹再忍忍。”云姨娘只说了一句,张姨娘捂着肚子又是一阵痛叫,“姐姐不知,我这、这疼得厉害……”
引得徐丘松又是好一阵怜惜。
云姨娘不待看他们恩爱,起身踱了出去。
没过多久,掌事的婆子已是来回。也是巧了,这日徐丘松纳妾,府中人手不够,各人都忙得狠。不在其位又没有证人的,就只门头的刘婆子和张婆子。
这两人……偏巧又都是徐锦秋屋里的。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恰在此时,徐丘松安抚好了张姨娘,一只脚正迈出房门,正听得管事婆子的话,立即勃然大怒,“给我把徐锦秋那个逆女带过来!”
云姨娘忙劝道:“事情还未查清,尚不能断定与三小姐有关,老爷莫要冲动。”
“那个逆女!”两个婆子都是徐锦秋屋里的,以她那冲动鲁莽的性子,的确做得出这种事情。徐丘松冷哼一声,甩了袖子,回去房中。又见床上一副虚弱之态的张姨娘,正努力撑着身子,怯弱问道:“是……是三小姐?”
“还未确定,你莫多想。”
张姨娘见他不欲多谈,便也沉默下来,只捂着肚子蜷缩在床上,两眼盯着床帐,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过多久,便有婆子引了徐锦秋前来。
徐锦秋先还不知为何,待到了近处,见着跪在耳房门外的刘婆子和张婆子,不由心头一跳,竟是不敢迈入门内了。
还是云姨娘道:“三小姐来了?外头冷,快些进来吧。”才期期艾艾的进了屋。
刚一进去,便听徐丘松一声暴喝:“逆女!还不跪下!”
徐锦秋扑通一声便跪了下去。
徐丘松厉声道:“门口那两个婆子你可认得?”
“认、认得,是女儿那儿的婆子。”徐锦秋有些气短的道。
这副样子,落在徐丘松眼中,倒愈发显得心虚。
徐丘松怒火更炽,张口便责问道:“是你指使她们来张姨娘这里嚼舌根的?”
徐锦秋再没料到,不过一炷香的功夫,竟真的事发了!
这张姨娘原是她身边的丫鬟雪芝,却趁着大家都未注意时,悄悄爬上了她父亲的床,还弄得珠胎暗结,如今倒真的要抬成姨娘、同她姨娘平起平坐了!她哪里忍得下下这口气!便叫着屋里的婆子,趁着今儿张姨娘进门,寻个机会挑拨几句,叫她大喜之日也不得安宁!
谁料就这么个事情,却叫徐丘松如此重视,这么快就抓出了两个婆子。
两个婆子跪在外间,并未来得及审问,徐丘松那喝问也是怒上心头、脱口而出。不想徐锦秋竟这副姿态,直如默认一般。
滔天怒火霎时从心中燃起,徐丘松一个箭步上前,便是一巴掌落在徐锦秋脸上!
“逆女!”
徐锦秋捂住脸颊,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父亲你……你打我?”
“逆女!张姨娘腹中怀的可是你弟弟!你竟如此狠毒,设下奸计害她腹中孩儿,简直不配为我徐丘松的女儿!”
徐丘松气得狠了,直恨不得将徐锦秋打死。小小年纪便设计暗害有孕的姨娘,简直如同祸害一般!
徐锦秋瞪大眼睛,却是此时才反应过来,“我没有害她!”
“没有?”徐丘松气得眼睛都开始发红,“那两个婆子是你屋中的,是你叫她们跑来这里嚼舌根叫张氏听见,也是你在门口泼水成冰、害得张氏摔倒,你竟还敢说没有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