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这一番折腾,魏氏早已昏睡过去,只手还抓着徐锦瑟的手不放。
她早就没了说话的力气,此番变故,竟是一句话都未及对徐锦瑟说,只趁着还能动弹时,拉了徐锦瑟的手不放。
那手没什么力气,还是徐锦瑟使上力气抓住,才没从手里脱出。
此刻她坐在塌边,看着魏氏苍白的脸庞,久久未动。
还是林妈妈瞧着不妥,上来劝道:“小姐,您也回屋歇着吧。这一晚上折腾得……夫人这会子睡过去了,您若是担心,明日再来也好。夫人一醒老奴便会着人通知您的。”
“也好。”徐锦瑟闻言,便站起了身子,将魏氏抓着她的那只手放进被中,又仔细掖了掖被角,才道:“那就劳烦林妈妈了。”
“小姐折煞老奴了。”
见她这般,林妈妈悄悄松了口气。
这二小姐突然变了大小姐,她都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对待这位小姐。好在小姐沉稳持重、行事有度,倒叫她这老婆子松了口气。
瞧着徐锦瑟离去的背影,林妈妈突然觉着,这位小姐的行事,真个同夫人年轻之时有几分相像,这也许便是血脉吧。
徐锦瑟一步一步走回房中,步履沉稳、分毫微乱。
待到入了房门,才几步踉跄,勉力抓住床帐,摔坐在床头。
“小姐!”荷香一急,连忙便要去扶,却叫鸿雁拉住了胳膊。
她回头看去,只见鸿雁冲她摇了摇头,示意此时徐锦瑟并不愿被扰。
只得将那碎了盆的凤尾草小心摆在桌上,又留了壶热茶给徐锦瑟压惊,才与鸿雁一道退了出去。
待两个丫头出得门去,徐锦瑟才长长出了口气,无力地倒在床上。
一阵仿若从灵魂深处透出的酸软席卷了她的全身,徐锦瑟只觉身上的力气好似都消失殆尽,唯有思绪,前所未有的清晰。
今日之事委实兵行险着,这一夜的惊心动魄,她看似胜券在握,实则险象环生,稍有不慎便会满盘皆输。
如今尘埃落定,她终于能放下心来,理一理曾经发生的一切。
张姨娘摔倒之事,与曲姨娘和徐锦秋都不相干,该是出自徐锦华的手笔。
而徐锦华……徐锦华早便知道自己不是魏氏亲生,究其源头,该是与司琴提到的前年那场病症有关。
观云贺听闻前年徐锦华病重之事时的失态模样,想是前年,徐锦华不知在何处碰到了碧绒草,引发了病症,云姨娘从云贺处求得药来救了她一命,这才使得徐锦华得知了真相,同时由此对自己怨恨日深,乃至性格大变。
而此药想必是云氏家族的救命稻草兼不传之秘,所以出嫁女的云姨娘身上竟是没有。
依照刘大夫所言,此症轻重与个人体质和接触剂量俱都相关。
云贺、云湘君、徐锦华,观其三人症状,该是徐锦华最终、云贺次之,云湘君最轻,所以云家将她嫁入徐府竟会未将保命药丸予她。
而云贺与徐锦华发病后呼吸困难、昏迷不醒,云姨娘却能挣脱婆子的挟制,试图与徐丘松同归于尽,也正证明了这点。
徐锦华知晓身世之后,不思己过,反将一切缘由归在自己身上,怨恨日深。如今张姨娘眼见着便要得宠,又要产下幼子,她那狭隘的内心自然忍受不得,便着人趁着徐锦秋派人挑拨离间之事,往张姨娘门前泼了那片水。
张姨娘确实如她所愿滑倒,却没有落胎,反暴露了假孕一事。
此时倒是叫她肯定了先前的猜测——云姨娘的腹中,果是无子。
那张氏一介丫鬟出身,哪里有这般见识与魄力去行这假孕之事,倒是她当日叫鸿雁着意将云姨娘补药之事传入张氏耳中,不想竟真能有这番用处。
至于那玉佛寺中,谷妈妈一事,则定是出自云姨娘之手了。
可到底是何事能够逼迫得谷妈妈宁肯决绝自尽,也不吐露分毫?她们手中的猛火油又是从何而来?
她心中疑虑始终不得消除。
只此时多想无益,徐锦瑟长出口气。
今日之事纷繁芜乱,她便是想到了开头,却未预料到结局。
云姨娘、徐锦华……
害了她性命的两个人,如今再不能伤害她分毫。
而魏氏,她的亲娘,她终于、终于,找到了自己真正的身份……
徐锦瑟抬起手背,遮住眼睛,两行热泪顺着眼角滑下,没入鬓中。
如此长夜,她以为自己该心绪翻腾难以入眠,却不想没过多久便陷入黑甜的梦乡。
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安稳。
好似终于可以放下所有心事一般……
那些曾经的痛苦的愤怒的悲伤的不甘、那些痛彻心扉仇恨入骨的往事,终究随着那一簇火焰,焚烧殆尽……
***
徐家后宅一场变故几欲地坼天崩,府中却盛筵酣畅,险些变成长夜之饮。
待到月上中天之时,徐锦程才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回返府中。
不想此时却闻听到此番变故,竟是忡怔到呆立当场。
他一个少年,哪里操持过后宅之事,加之云姨娘殁了、魏氏病重、徐丘松又不擅内务,此事便捂不住被人传了出去。
一时之间,议论纷纷,徐家几乎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倒叫徐丘松很长一段时间都羞于出门。
再说徐锦瑟之事,魏氏虽病重,病榻之上却坚持要将徐锦瑟认回名下。
因着是女儿,倒不需动族谱,只派人着安国公府并安平侯府通禀一番便是。
安国公府倒罢了,安平侯闻听自家女儿竟遭此委屈,当下写信斥责了徐丘松,安平侯夫人更是按耐不住,带了世子与世子夫人一同来探。
魏氏经了云姨娘那一场惊吓,几日间连床都起不来,便是母亲兄嫂皆来,都说不得话来。安平侯夫人见她虚弱至此,忍不住红了眼眶,叫徐锦瑟同世子夫人好一顿劝慰才止住泪水。
侯夫人拉了徐锦瑟的手,直赞这孩子行事有度,有魏氏风范。
魏氏虽无法言语,眼中却也流露出欣慰之色。
只时不时眼中却会掠过一丝黯然,徐锦瑟心知这是她仍无法放下徐锦华之故。
人非草木,此番徐锦华虽做出了逞凶之事,魏氏却到底养育了她十几年,这番纠葛,只能待时间慢慢磨平了。
好在魏氏心中一向分得清楚,想必过段时日,便能彻底放下。
倒是魏韵灵知道此事后,直拉着徐锦瑟不放,直叹不怪自己就是瞧着徐锦瑟顺眼,想是心里早就认出了徐锦瑟的身份。
徐丘松处却没有这般轻松了,世子对他连敲带打,好好告诫了一番。
安平侯府这番探望,充分表明了他们对这新认回的外孙女毫无芥蒂之意,倒叫徐锦瑟身价提了不少。
只他们为着认回亲人欣喜,有些人,却打起了其它主意……
安国公府内,安国公世子徐丘穆接了消息后,忍不住烦躁得来回踱步。
徐丘松家中发生这般荒唐之事,倒要连累他也跟着被人耻笑。
这个弟弟,从来就没叫他省过心,年少时……如今又这般,倒平白叫他牵连一番。
徐丘穆越想越是烦躁,恨不能从不认识徐丘松一般,不想世子夫人张氏一番话却叫他转忧为喜。
张氏言道:“老爷,此事或可是一丝转机。那徐锦华在赏梅宴上出了那般事端,早就成了弃子。如今徐锦瑟成了嫡女,可不就是天上落下来的好人选?且她是姨娘养大的,论起底子来就不足,日后更需倚着老爷才是……”
徐丘穆猛地抬头:“你是说——”
“便叫徐锦瑟替了徐锦华,入二皇子府为侧妃!”
几乎是同一时刻,二皇子府的大门前,一个中年儒士掀开了斗篷的兜帽,仰望门上牌匾。
第122章 诸事
半年后
朝华长公主府中静湖之上,两个少女湖心泛舟,有那侍女在一旁撑船,另一侍女从旁采下一朵莲花捧上。
清澈的露珠随她的动作在花间滚动,被一双素手收入杯中。
“郡主今日真个雅兴。”徐锦瑟坐在一旁,感受着身体随着小舟轻摆摇摇晃晃,颇为悠哉。
安平郡主白她一眼,“说了多少次了,私下叫我君儿就好。”
徐锦瑟但笑不语。
安平郡主也不强求,只道:“非是我雅兴,是母亲突地想尝尝这莲上露水泡的茶是什么滋味儿。反正要来泛舟,索性给她一起带回去。”
又接了几次,才有小半盏,安平郡主便耐不得了,挥挥手叫侍女拿下去,自去收集。
徐锦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是要给长公主,其实是郡主自个儿好奇了吧。
这半年以来,她藉着献花之名出入朝华长公主府,见着的多是安平郡主。
她同这位郡主倒真是性格相合,几次来往间,对彼此的观感都是不错,时日久了,倒真有几分闺中密友的味道了。
徐丘松纳妾之日的一场变故后,徐丘松同云氏一族算是彻底翻了脸,云贺几次上门求见不得,后来兴许是听说了云姨娘早已“病亡”之事,渐渐地,便不再来了。
只徐丘松却舍不得皇商魏家之利,仍旧与魏家往来,只撇开了中间人云贺罢了。
提到魏家,此间却另有件事情出乎徐锦瑟意料——便是那魏仲棋,竟不知何时对徐锦华情根深种。
却说魏仲棋当日对徐锦华一见倾心,后不知使了何种手段,终于确定了徐锦华身份乃是徐家嫡女,便不得不打消了心中的非分之想。
不想徐家发生了这样一番变故,魏仲棋听闻佳人由嫡转庶,生母病亡,心中怜惜之情大起,竟是顾不得父母家人劝阻,厚颜去了徐家求娶。为求佳人,更是瞒着家人应下了海贸之事,且连那魏氏女入长公主府之事都不再提及,只求能得佳人一顾。
此番痴心,倒叫徐丘松大吃一惊。
魏家得知此事自是大闹了一场,然事情已然做下,徐府千金自容不得魏家来挑拣,也只得随他。但心中对徐锦华却已有了症结。
魏仲棋只劝慰其母道,这徐家二小姐乃是夫人自小养大,一应教养均是嫡女所有,且与夫人母女之情深厚,比之嫡女也不差多少。若不是此番变故,魏家想得安平侯府出身的夫人教导出的嫡女简直天方夜谭,娶她回来,正是宜家宜室之举。
魏母这才勉强展颜。
魏遥却是险些气炸。
魏家搭上徐丘松,原是想借着徐锦瑟入长公主府之机,叫她随同而去。她自幼聪慧,早就存了鸿鹄之志,存了一试那泼天富贵之心。奈何出身商户,便连参选秀女都无资格,只得想法子另辟蹊径。
徐锦瑟得长公主青眼之事一出,她便知自己机会来了。
在这京城中,能得贵人青眼之人甚多,但如徐家这般与本家不甚亲密、分明出身京城却无甚根基、能以财帛打动的人家却不多。
魏遥想尽办法,才令家人意动,同意联系徐丘松,只为给她一搏之机。
为着这个,魏遥知晓朝华长公主偏爱花草,特特寻了几名老花匠请教,正觉这些时日所获良多,正寻思着待攀上长公主后,如何想法子得皇室子看中,却听闻兄长为了一己之私,竟将那入府机会换了求娶徐锦华之机!